第3章 叁·紅帳

叁·紅帳

窗外雨歇,月升得高了。帳裏卻是熱氣熏蒸,堪比暖春。

蘇預一面繼續,一面留意看着沈繡。燭滅後只剩月光,漏過紅紗帳灑進來,他把革帶羅袍都除去,把她手按在自己腰上。

“這兒,有個刀疤,摸到了麽。”

他聲音就在耳際,比白天輕緩。沈繡原本昏沉的頭腦卻在觸碰到坎坷不平的傷疤時清醒了一瞬,認識到眼前這個确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神鬼山妖,也不是獸,被刀砍了也會死。也有心、心會跳,血是溫熱的,手是有繭的。

他在她手觸到時下意識戒備,渾身繃緊而又放緩,在無人可見的黑暗處耳尖變紅,沒話找話道:“是六年前在臺山衛所,刀口淬過毒,養了半年。” 停頓片刻才加一句:“後來,營中有人拿了姑蘇沈氏的金創方,才治好。”

她手頓住了。

見她不說話,蘇預也不再追問。這麽多年過去,兩家婚約就像舊歷上的一頁紙,直到他挂冠回江南才被提起,不料翻開時已經泛黃。他不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麽過的,以為蘇家看沈家敗落卻不願擔個薄情寡義的名頭,要把婚事拖到沈家來拒,還是……根本就不願嫁到金陵?

看她治傷的熟稔程度,想必沈家的醫館生意并未在敗落後中斷,她也頗見過些世面。或許早有不少人與她說過親。假如不是陰差陽錯種種巧合,他們也不會有今夜。

想到這,他的心莫名酸麻。

但接着那細密難言的晦暗心思又變成了別的。因為沈繡的手離開那塊疤痕,繞着往下摸了摸。

床榻吱呀一響,人陷在錦繡深處。她手被捉住放在肩頭,貼得太近,近到能感覺到所有,包括方才略觸碰到的東西。她沒見過也沒摸過,甫一實戰便形實具備,尤其震驚,震驚到連話都忘了講,只有呼吸急促。

氣氛變了,沈繡說不上來,但就是與方才不同,多了點她未能深究的意思。

“你急什麽。還是你怕我……” 他遲疑,還是把話說完了:“不能?”

沈繡啊了一聲,又唉了一聲。前半句是驚訝,後半句是頓悟。她着實連想都沒想過,還有這個可能。想到從前見過的許多後宅雜症,大半源頭出在男眷身上,她覺得有理,就順着他問話接下去。

“從前沒想過,方才,想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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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氣笑了,支起胳膊借月光瞧她,竭力把心裏的肮髒念頭先摁住。

“想得如何?”

她認真擡眼,眼神相對時被攪得心猿意馬,目光立即蕩開,胡亂答了一句:

“瞧着無甚大礙,焉知不是繡花枕頭。”

床榻又是嘎吱一聲,她聲音都順着吻咬被咽進去,比之這回,先前的吻簡直是淺嘗辄止。很快她就喘不上氣,手掐在他肩上,根本似掐着石頭。

他終于放開她,順着吻下去。她張口呼吸,手指攀着他卻眼見着人愈來愈看不見,消失在錦被中。最後她驚叫,那聲音卻像受驚的貓般細微,尾音帶顫。

萬籁俱寂,她神思懸在空中,搖蕩成線,繃緊到快要扯斷時又停。那可怕的刺激消失,少頃,換了更要命的東西。

黑暗中他重新出現,徐徐直起身。她眼睛迅速躲避,卻被握住臉頰,蘇預那雙幽潭似的眼睛此刻泛着水澤,甚至堪稱冶豔。沈繡覺得自己想錯了,這人不僅是獸,而且是山精鬼怪。

“聽人說,有些女子初時是有些痛。等些時,或許好些。” 他又動,沈繡呼吸一窒,他就低頭。沈繡躲他的吻,而灼熱呼吸就留在她頸項間。她絮絮說了句什麽,蘇預沉溺于眼前極樂,待醒轉時才眼神朦胧地問她,什麽?

她終于把字拼成語句,連起來:“等些時,是多久。”

他不說話了。

床榻繼續響,月光挪移。漸漸地聲響變了,混雜了些別的聲音。他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沈繡被盯得無處遁形,咬緊唇不逸出聲,而氛圍漸漸地黏連暧昧,連旁的話語都顯得多餘。

她終于知曉了畫兒上的全部意思,卻像是比畫兒上知道得更多一些。這意思說不明白,帶着人也看不真切。她覺得蘇預像個虛幻的影子,似遠似近。旁人話裏的閹黨、耆老言談裏的苛酷不近人情的狠角色、公府門前遞過來的血淋淋的那只手與燈下挺直的鼻梁,還有現在……

她渾身的熱流都泵到心口,跳得厲害。

這就是成婚的人要做的事麽?為何從前隔簾把脈時病患提及那些詞都遮遮掩掩,生怕多說一句就失了顏面。她看過《黃帝內經》與《素女》章,明明是人之大倫天地本相,卻說得洪水猛獸一般。

——明明感覺還不錯。

“沈繡。”

他這聲喚,把沈繡思緒拉回來。徑直撞上蘇預漆黑瞳仁。他瞧見她清水眼蕩了蕩,鈎子似的。最不加掩飾的天真、卻撬開他塵封的某塊心裏地方,起了泥封,溢出的都是濃醇酒氣,他緊繃的最後一根弦徹底斷裂,浮屠塔折疊堆落、把靡靡旖旎芬芳甜膩的韻律散到整個房間,什麽聲音都再聽不見。

回神時,月亮已升上了中天,星河漫轉。他起身收拾,看帳內一片狼藉,視線挪到她身上時更是被那些痕跡燙得挪到別處。

沈繡已經昏睡過去,眼角還有淚痕。他伸出手又收回去,自顧自披衣起身,取了放在房門外的水盆與幹淨巾子,整理了逾一個時辰,才勉強收拾得不那麽不堪入目。

末了他将躺下,卻見沈繡橫陳着一只胳膊一條腿把大半床占了幹淨,烏發散落,隐沒在錦被裏的部分是瑩白月光。他看得又喉嚨幹渴,索性起身坐在桌前,随意翻了一本經文,用蠅頭小楷從頭抄起。抄到一半就罷筆,幹脆打坐。

心裏卻全是方才的畫面。

“蘇預。” 黑暗中,紅帳裏這聲模糊,但聽在他耳朵裏不啻驚雷。

他心頭猛震,快步走到榻前,卻不是沈繡醒來。她眼睛緊閉着,大略是做了噩夢,表情委屈得很。他動作快于思緒先行握住她纖長手指,卻聽見她在夢中喃喃開口:

“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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