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對語

陸·對語

蘇預唇角扯起,勉強算個笑:“難為你費心。”

沈繡很大度地擺手:“不妨事的,我這就叫人拿食盒裝來。”

她覺得自己真是細心,有些得意,行了禮就要走,手腕又被握住了,這回他沒放手。

白梅開得密,恰好把兩人身影遮住。蘇預從後面抱住她,下颌放在她肩上,手緩緩地收攏,攏到她後背感覺到堅硬胸膛,熱氣陣陣襲上來,她才覺得氛圍不對了。

“大人。” 這聲叫得底氣不足,因為她隐約覺得這樣抱着很難得。那只昨日牽起她的血淋淋的手與她的手交疊,卻并不讓她讨厭。相反,心底熱浪翻湧,身子也輕飄飄的,像浮在雲端。

這便是色令智昏?她心裏亂糟糟地想。蘇預覺得她漂亮?可話本裏的公子見了佳人都要洋洋灑灑誇上一番,她可沒從他那聽見半個好字。那別的是什麽?

她認真地想,當真讓她想起個原因,眼睛刷地亮了。

“大人,你是不是…”

蘇預擡眼看她,懶洋洋地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你是不是想盡早與我生個子嗣。”

她想到了就說出來,沒想到說出來後蘇預反應這麽大,簡直是僵在當場。

“沒有旁的意思,我是說,若是當真想要,卻也沒那麽簡單。許多事要籌謀、不能總是想起來就、就做。”

她講得認真,因從前看過許多疑難病案,又多是婦人,數年下來沒有幾百也有幾千,閨閣中講這些原也總紅着臉,後來就習慣了,甚至帶着些見多識廣的淡然。

“飲食要節制、清淡為主。但該進補的也需跟上。從前醫館裏有個方子,像甲魚山參鮑珍之類,也是因人而異…”

她話沒說完,就被蘇預打橫抱起來。和早上一般,他邁開腿就出了梅林,落花覆了兩人滿頭。她驚得拽住他領口,不敢擾動老夫人休息,心卻跳得和擂鼓般響,而他的心跳聲也響得不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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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後院兩人的卧房,蘇預才把她放下,徑直放在了床上。低頭就要吻,唇上卻覆蓋上一只手。

她眼睛澄明純澈,眉毛絞在一起,想不通似地。

“怎麽能在白日裏做這事呢。”

他拿開她的手,徐徐坐起身,整理衣裳,平複心緒。

“若是我當真如此急着要子嗣,自然要白日裏做,晚上也做。次數多了,才有機會。不是麽?“

她覺得他這話說得也有理,偷偷瞧他一眼,瞧見他側臉挺拔鼻梁與冷漠神情,倒像方才孟浪的不是他。沈繡又想不通了,扯了扯她衣袖,疑惑道:

“那你是、不願與我生子嗣?”

蘇預回頭看她,瞧見她鬓角步搖翠生生地晃動,眼睛含煙籠霧、眼尾又有些上挑,說着這樣的話,卻對自己在說什麽、在做什麽、長成什麽樣子毫無知覺。

他閉目深思,終于醒悟——他這是遇上了克星。

***

“我尚無要子嗣的打算,今後若是想…也需看你的意思。”

他深呼吸,竭力讓自己瞧着沒那麽嚴厲不可接近:

“若是你不願,我們便從旁支裏過繼一個。”

這次換沈繡僵住了。她耳朵裏只剩那兩個字在回蕩:我們。

他說我們。好像切切實實地把她與他的身家性命捆在一起了似的。眼前這個人确是鐵了心要與她禍福與共、攤開手讓她看全部籌碼,坦蕩得讓人害怕。

她看他,蘇預忽地伸手覆蓋上她眼睛。

“別看。”

“為何?” 她問,眼睫在他手心撲扇,癢癢的。但他知道那是心裏的其他感覺在作祟。

“在想不好的事。”

“什麽不好的事?” 她已逐漸習慣了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甚至還笑了笑,嘴角上揚:“我猜猜?是關于我?”

她話沒說完就又被按倒了,風吹起窗扇門咔噠咔噠響,掩蓋了床上的動靜。

“沈繡。” 他眼神高深莫測。

她驀然領悟到了不好的事所指何意,咬唇不語,而蘇預倒是先開口了。

“這樁婚事,是你心甘情願的麽?”

他說這話時正撐在她身上,但小心着沒碰着她一點。沈繡被問了這句,陷入沉思。這微妙沉默讓蘇預臉色更莫測了。

難捱的幾刻過去,她眼睛看向他,盈滿未名情緒,像江南十二月雨。他心砰砰跳着,不知說什麽做什麽,只覺得心髒飽脹得快要炸開。

就像他六年前在臺山衛所屍山血海裏拿了沈家金創方撿回一條命、昨日才知道創制那方子的沈家已經落敗,而自己多年前就與沈繡定了親。

如果他沒那麽執着于所謂功業、沒在姑母來信一次次催他回家成婚時假意推脫。他以為姑娘年紀到了,自然會擇更好的夫家,而不必嫁給他這種刀口舔血的人。而只要他一直往前走、就能把往事都抛下。

但他終究還是傷害了這個未曾謀面的未婚妻。她和那根碧玉簪一樣、綠盈盈潑灑進他眼睛裏,避不得也握不到。

“你呢?”

沈繡冰水一樣的聲線,把他從千情萬緒裏拉回來。

“這樁婚事,是大人你心甘情願的麽?”

她問他,眼裏水霧蕩漾,看不出是委屈還是什麽。

他深覺這時刻比戰場上千鈞一發之刻更難熬,該怎麽和她說,此前不願的是他,而如今想給此前自己一巴掌的也是他。

“我…”

他張口,話哽在嘴邊說不出來。接着她下句話就讓他直接啞了聲。

“我知道你不願,不要緊的,其實我也不願。”

她還是笑吟吟的,但眼角下撇了一點,就是這微彎的弧度讓他難受。

“為何不願。”

他這話于理智之前先溜到嘴邊,蘇預從她瞳仁裏看到自己緊抿的雙唇。手指擱在她肩側,如臨大敵。

她眨眼:“大抵只是女兒家的小心思罷了,說了你會在意麽。”

“若我在意呢。” 他毫不猶豫。

沈繡瞳仁睜大了些,眼睫撲閃,帶鈎子的眼睛霧蒙蒙,又像江水泱泱,和昨晚一樣。蘇預覺得口中幹渴,卻是半下都動彈不得。

“我”、她猶豫着開口,屋裏寂靜得能聽見雨水從檐頭滴落。而恰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沈繡立即警覺,手下意識揪着蘇預的領口,不說話了。

“誰?” 他語氣郁郁。

“大人”,門外卻不是丫頭,而是院外來通傳的小厮。

“前日裏的錦衣衛總旗兀良哈來拜訪大人,已在門廳等半個時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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