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溫良意
玖·溫良意
沈繡手按在他胸前抵擋着,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蘇預沉默了。
他漸漸覺察到,沈繡面上瞧着不做聲,為人處世進退得宜,其實對人事有種推拒。尤其,是在對他這方面,鈍得像什麽都不懂似的,但有時又像什麽都懂,只是不說。
他本想不去在意這些,只管繼續做她的便宜夫君。但總有些時刻,那些懷疑和空虛會從心裏某個角落溢出來,讓他覺得眼前這人根本抓不住、随時都會溜走,偏偏他又記得當日巷口那抹紅。
沈繡眼神純澈,頗似他當年在京師不惜以命換公道的年月,最終換來傲骨碎成一地,倉惶回了江南。故友飄零,有的變成墳頭孤草,有的蟒袍加身、與他拔刀相向。
辜負的人太多。急走忙逃,顧不得忠和孝。望家鄉,路遠山高。
他勉強按捺情緒,把她放開,手裏還握着她耳墜子。
“我怕你把自個兒摔碎。” 他瞧着那滴耳墜,卻沒還給她,反倒揣進懷袖裏。“別碎在我面前,知道麽?你得好好活着。”
沈繡覺得方才那瞬間蘇預變了個人,喃喃自語時眼神可憐,就像有誰把他丢掉過似的,和尋常樣子根本不像。但很奇怪地,她覺得這樣的蘇預,才接近真正的蘇微之。
蘇府洶湧暗流之上、黑雲壓城城欲摧的金陵。以布衣之位周旋于兵部和權閹之間的人物,卻是超乎尋常地棄絕周遭一切繁花着錦的富貴,而那些人卻也能容忍他、甚至還捧他,像在憐惜他們丢棄已久的良心。
眼前這個狐貍似的男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心裏忽地起了好奇。
蘇預轉身要走,沈繡卻拉住他的袖角。
“蘇……”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麽和他說話總害怕,明明在楓橋鎮時,和那些白眼親戚與無賴争辯時臉都未曾紅過。但在蘇預面前卻總是說不出話,甚至不敢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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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也晚了。” 她說得紅意漫上臉:“我們……早些就寝吧。”
***
沈繡是被打橫抱起帶回後院的。
一路上丫鬟小厮不見半個,想必是老早躲開。但她還是臊得慌,臉埋在他臂彎裏,耳朵燒紅了也不肯擡頭。直到門簾掀起,床帳落下,蘇預把她擱在錦被上,雕花拔步床吱嘎一聲,人壓下來時她才急了,說等等。
“這回又要等多久?” 他笑她,手上已經開始解衣服,沈繡吓得閉上眼。但衣料窸窣的聲音卻停了。她緩緩睜開一只眼睛,瞧見蘇預也在看她。
正黃昏,繡帳裏沒點燈。陽光斜斜照進來,她聽見院牆外有人悠悠唱: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堤防沉魚落雁鳥驚喧。
“姑母愛聽戲。”他解釋道:“常請班子來唱折子戲。”
她不明所以嗯了聲,見蘇預還在瞧她,就反瞧回去,卻被捏住下颌擡起來。袖口絲質冰涼,蹭着她頸項。那張金雕玉琢的聰明臉上總帶着冷漠譏诮,他誰都不信,待她為何就有分別?
“想什麽呢?”
他閑閑問。
她如實答。
“在想,大人是不是也喜歡聽曲子。”
他沒猜透她話裏的意思,只能照着答:“嗯,從前聽。”
她攥着他衣袖的手更緊了,他想到什麽似地把身子俯更低,不懷好意問她。
“沈繡。你不會以為,我從前也是流連煙花伎館那類人吧。”
沈繡不說話,眼睛霧蒙蒙的。他又心軟了,不想再戲弄她,脫了一半的衣服也沒再脫,反倒和衣睡在她身邊,把緊張到身體僵硬的人攏過去,手虛虛搭在她腰上。
“從前我生父”,他頓了頓,瞧見她眼神驚訝,料是沒想到話題開啓得如此直接,心中哂笑,還繼續說下去。
“我生父他是被蘇門除籍之人。”
沈繡動了動,把身子往他那邊靠了一些。
“我六歲時母親帶我離開了蘇家,投奔母族。因為父親戀上個彈琵琶的頭牌,花大把銀子贖她回家,另立門戶。後來又陸續娶了幾房小妾,把後宅攪得不得安生。父親過世時,沒有給我母族留一文錢。後宅裏那些人将他的財産田地分完後,便都散了。”
他将手臂壓在後頸上,講得輕描淡寫。
“我從小寄居在舅父家,挨過不少打罵與白眼,後來被認回原籍,便從軍了。”
“故而,我此生不會納妾,也不愛去煙花柳巷之地。我曉得寄人籬下是何滋味,便不會再讓家人受此等苦楚。”
沈繡不語,半晌方道。
“你原不用與我說這些。”
他嘆了口氣,語氣無奈。
“是,我原不用與你說這些。你聽聽也就罷了,無需往心裏去。都是些無關的舊事。”
她翻了個身,擡頭看他。
“可你與我講這些,就是想讓我往心裏去。”
她從沒說話說得如此伶牙俐齒過:“你曉得我看不得別人與我一樣,便少不得日後多關照你一些。你想拿捏住我的心思,好日後能、能…”
她不願往下說了。便是這些刺撓的地方,讓他心裏癢癢作痛。
“能什麽。”他悄無聲息握住她的腰,力道不重,但她也沒有躲開。
“但就算你…不做到這一步,該得的也能得着。大人要知曉我的心思做什麽呢。”
她這話問得蘇預不語了。
她這話問得刻薄,也問得坦誠。
不過是兩廂談好的倉促婚事,要真心做什麽?
他不知道,但所言所行卻朝着那條路絕塵而去,心底有個聲音嚣叫着,她越是閃躲、推拒、搪塞,他便越是想看個分明。
“沈繡。”
他手上使了勁,綁外袍的帶子便應聲而落。她顫抖一下,滾燙手心就隔着單薄衣料貼在她腰際。
這次很不同,她說不上來。但蘇預沉暗目光裏有很多她說不清楚的情緒。
手指動作一路往下,很快她就捏着被角顫抖起來。發髻散亂了,簪子被他拿下擱到矮桌上。
“你總不願與我講實話。”
他找到她發紅的耳尖,留下一個齒痕。
“恨我也不願說恨、害怕這事也不說害怕。”
她渾身一陣陣地掀起浪花,神思攪得混混沌沌,僅餘的神志全用來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叫出聲上,根本無暇去想他的問題。
但蘇預的手與昨夜也不同。
他着意在戲弄她。
力道、位置、她應對不暇,只是搖頭。忽地他尋得了方法,刺激得她腰肢瞬間軟下來,抽去筋骨似的。他眼神愈發深暗,把淋漓手指拿出來,沈繡兀自喘息着,不曉得眼下的情狀。
“不說也罷。”
他呼吸也淩亂,坐起身,将束腰的錦帶解了。光線比之昨夜亮堂不知幾倍,沈繡躲閃不及,看得仔仔細細。
渾如玉山之将崩。
“你若沒随意施舍過旁人,便也不要施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