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貳拾伍·養濟院

貳拾伍·養濟院

“尋常玉料,何處都能尋到。倒是你,想什麽呢。” 蘇預迅速把香囊摘了往邊上一丢,沈繡想搶過來看看,兩人就在桌前擰成個麻花姿勢,她身邊沒可倚靠的東西,只能抓着他手臂。蘇預輕嘶一聲,低頭看時,上臂赫然被她摳出個月牙形傷口。

她嗖地彈開,驚弓之鳥似的。蘇預倒若無其事,重新鋪開銀針,颔首示意:“來吧。”

人家不計前嫌,她也不好意思再提什麽玉墜子,就當真坐下,仔細研究他手臂穴位,眼睛瞄醫書,手指在他皮膚之上輕點。

“天井、曲池、四濟、三陽絡……”

她看得專心,蘇預不做聲了。待施針時,她就站起身先按了按穴位,皺眉道:“這麽僵,紮進要走針的,放松些。”

他偏過頭,閉眼深呼吸。沈繡滿眼都是穴位,指尖撚起銀針,順着上臂一路紮下去。她指法娴熟,紮進去還需揉搓數下,方能起效。蘇預眼觀鼻鼻觀心,坐得穩如磐石。待燈花又噼啪響過,她終于紮遍了從肩胛至指尖的穴位,額角聚起薄汗,細細收拾銀針。收拾到最後一根時兩人不得已靠得近,她低頭,恰瞧見蘇預擡頭看她。

沈繡眨眼,手指拔起最後一根針。這是個環抱姿勢,兩人無限接近,近得能看到他眼裏倒映出來的她自己。

“你……”

她耳根慢慢泛起紅意,把銀針按進布袋裏,側臉時幾縷額發飄下來,擋住眼神。蘇預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撥,她卻于此時回頭,手扶在他前胸。

那裏正劇烈跳着,将溫度傳到她掌心。

“那樣,不要緊麽?”

蘇預沒低頭。他曉得自己是個什麽情狀,低頭了只會徒增煩惱。方才她就瞧見了,他以為她會視而不見。不能說多日來沈繡在他夢裏是什麽樣子,連他自己都覺得荒唐。

——荒唐的不是念頭,而是明知是飲鸩止渴,卻還是要想。

“要我幫你麽?”

沈繡下句話還是如此石破天驚。甚至她還伸手,作勢要去掀他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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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

他咬牙握住她手腕,險些把人整個提溜起來。沈繡頭回曉得他這麽大力氣,手腕吃痛哎呦一聲,他就彈開手。

“不要就不要,兇什麽。” 她覺得委屈,立馬要收拾東西出去。蘇預被她攪得心亂如麻,聽見這句更是氣笑,陰陽怪氣道:“你連…都不曉得,卻曉得幫忙是什麽意思?又待如何幫我的忙?若是不能幫到底,沈姑娘這好人還做不做了?”

沈繡不理他,眼淚撲簌簌掉在書卷上。蘇預被這眼淚也激得心裏泛酸,不曉得如何應對,站起身就要走。擦肩而過時沈繡卻伸手拽住了他。

“這是大人的書房,要走該是我走。”

他嘆氣了,那聲嘆氣微不可聞,卻在回頭時把她按在懷裏低頭吻下去。沈繡許久未與他這般碰觸過,心裏過電似的驚慌,手抵在他胸前要跑,他卻擡手去拭她的眼淚。唇角碰觸也是鹹的,只略碰一碰就離開。

“別哭了。”

他食指屈起,原本想刮她鼻尖,但又放下。

“就算沒了我,整個蘇府也都是你的,你想去哪去哪。”

她被這一抱倒是弄得眼淚更決堤,從方才顆顆掉落變成接都接不住。蘇預慌了,手無處可放,任由沈繡攥着他領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越顯得他是個始亂終棄的惡人。

“我不能……蘇府不是我家,我家早就沒了。” 她哭得哽住:“我也不會、不會讨好你。我欠了蘇家那麽多,還都還不完。你若是覺得我讨厭,還、還不如實話告訴我。就算你我往後,沒、沒什麽幹系了,我也不、不欠你的。”

蘇預怔住。

他從沒想過方才沈繡那是在讨好他。

她竟然在讨好他。

這麽多天來,她竟是這麽想的。自己一心躲她,躲得身心俱疲。而她卻一心想還債,為了那幾十箱的聘禮,要把自己當件東西送出去。不在乎有沒有真心,也不在乎他怎麽看她。

蘇預忽地覺得疲累,為她也為自己。

他再次低頭把她臉捧住,親吻先落到額頭,沈繡不哭了,眼淚挂在眼睫上,他也低頭吻掉。一路吻下去,手指宛轉,繞到頸後。

沈繡脖頸纖白,偶爾看見時,未免想起白瓷梅瓶,釉光溫雅。他碰她時也像動瓷瓶,怕稍用力就把人弄碎在手上。

她眼淚止住了,喉嚨還在啜泣。他順着眉梢眼角找過去,沈繡躲開,眼睫撲閃,他就溫聲說,別躲。

沈繡不躲了,原本撐在桌邊的手擡起,搭在他手上。他握住冰涼手指,繞了幾繞,就低頭去找她唇。

“你不讨厭我麽。”

她問得很小聲。

他把她臉擡得更高了些,兩人一個坐在桌上,一個彎身低腰。他費勁去夠她,但沈繡在某些方面着實遲鈍,不曉得如何應對,只曉得掉眼淚,倔又倔得很,像懸在樹上晃來晃去的青梅,或是玉墜子。

蘇預才曉得自己是這樣的賤骨頭,越夠不着越肖想,越是頑石,越想讓她開竅。

“幫忙之類的話,誰教你的。” 他被釣得厲害,反倒不着急了。

“沒人教我…所以,你不讨厭我麽?”

她執着于聽個答案,蘇預根本不想和榆木腦袋說話,低頭在她耳邊吹氣。沈繡渾身虛浮,禁不住先答。

“話本裏看的。”

蘇預笑出聲,她就生氣,掙紮着要跳下桌走人。而他根本沒給她再溜走的機會。

這個吻深沉綿長,沈繡混混沌沌的,頭底下枕着他的手,釵環掉了一地,繡鞋也挂在腳尖。他直吻到她呼吸急促胸口起伏才放開,捉住她的手按在桌面,深黑眼睛光亮濕潤。

“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

他突兀來這麽一句,她順着他目光,卻瞧見自己領口繡扣掙開幾個,反射月光,霎時明白了些什麽,眼睛又變紅。

“你取笑我。”

“沒取笑你。”

他認真時,平時故意擺足的懾人架勢消失,單就是熱烈明亮,有灼人光焰,像十七八歲少年,紅鬃烈馬快意人生,原本他該是那樣的人,但人生沒有假如。沈繡鼻尖發酸。

“真是月光。”

他擡起手指,在她鎖骨間劃過。話語裏沒輕亵的意思,說出來卻是刮骨柔刀,刮過彼此重疊卻未曾相見的十八年寂寞人生,留下一串帶着火星的回響。

她忽地回握他掌心微有繭的手,蘇預不言,低頭看她。

“怎麽幫…”

“你教我。”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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