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貳拾陸·養濟院(二)

貳拾陸·養濟院(二)

這話将他逗笑,沒着急動作,先與她鼻尖相碰,像小貓小狗打招呼般天真嬉戲。他愈是不急,沈繡愈是着急,揪着他衣領,卻更像是在等個答案。

蘇預想,世上哪有那麽多明明白白的答案。但對着她期待的表情,又說不出口。

“你于此事,雖一派坦誠,卻其實是不懂,亦不知……” 他斟酌語詞,說得很慢:“此間樂趣。”

她濃黑眼睫顫動,遮住眼神。蘇預也慌張,覺得此話出口十分孟浪,但既已講了真話,也就把心一橫,等她的反應。此間月光如琉璃,将窗外梅枝在她身上照得疏影橫斜。

靜,靜到能聽見風聲,衣料窸窣聲響與心跳。

安靜中沈繡終于再次擡眼,或許是方才一番折騰的緣故,眼裏水光蕩漾。他被迷惑,飛蛾撲火似地傾身靠近,聽見她氣息不穩地開口。

“此間樂趣,我、并非全然不曉得。”

蘇預臉上燒起來。

“你……”

他沒問完,沈繡就支起半邊身子,主動親他。

回話來得直接,吻也來得直接,他忘記動彈,渾身熱血都泵到一處,激得心中震蕩不止。但此人吻了半天不過是在啄,連皮毛都沒有學到。蘇預等半晌,終于還是托住她手肘,帶進懷裏,無奈咬牙。

“算了。”

沈繡就松手。

他被這麽一拉一放,從眩暈中清醒,忽然意識到,其實她很怕聽到這種拒絕的詞句,遇到否認也不想保護自己,而是立馬撲上去自證——證明她會、證明她可以,證明她還有用。

什麽十面埋伏四面楚歌的過去,把她養成這樣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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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預抱緊懷裏的人。

沈繡被壓得喘息困難,繼而他松開片刻,她剛要擡頭喘氣,觸到的卻是唇舌。此番她還沒學會,他就把她手握住,放在滾燙心口,往下移。

沈繡慌了。隐約覺得這回不一樣,但不曉得有何不一樣。雖則腦海間喧嚣着讓她快逃,但他懷抱又很溫暖,除了這方狹小天地,別處都是冷的。

春還早,她手指常有泛涼的毛病,從前沒錢燒好炭,沈惜就把她手揣過去藏在自己袖籠裏。如今習慣了,天冷時就喜歡往暖和的人身邊鑽,而現下此處最暖和,甚至發燙。半是緊張半是猶豫地,她把臉別過去,就聽見蘇預不懷好意的耳語。

“不敢學,後悔還來得及。”

她指甲摳進他肩頭,蘇預就嘶一聲。

“貍貓變的麽。”

月光裏外頭的聲響一概聽不見,但蘇預始終耳尖豎起,聽風聲、梅林聲、月影移動。

但眼神卻漸漸沉溺。

沈繡又不說話了。兩人都沒說話,衣衫在月光裏流淌,片刻後他仰起頭,而她咬唇不言,腦子裏卻像炸開了漿糊,只随他握着她的手,天地間就剩下一種顏色,而蘇預的呼吸雖竭力控制,依然淩亂急促。最後他幾乎是将她撞在書桌邊,醫書和紙筆嘩啦啦掉了一地。

他把額頭靠在她肩上,調整呼吸。把她手拿過去盡數擦在衣袖上,姿态狼狽。直到她去拿自己的幹淨袖子拭他額角的汗,蘇預才開口,啞得不像本人。

“別碰,髒。”

她額發也黏在額角上,本該收手,倒是把手掌貼在她他臉上低笑。

“笑什麽?” 他曉得自己不堪,問話時也像破罐子破摔。但又不願動,就膩在一塊,心中懶意叢生。

“原來不過如此”,她莫名松口氣似的:“其實倒也沒什麽。”

蘇預聞言,半晌沒說話。

沈繡就低頭看他,随即天旋地轉,她被抱着放在書桌上,蘇預低頭,眼神逡巡,接着虎攫獵物般落齒,咬住她脖頸。

被捕食感不是假的,她渾身熱血奔流,情急中叫了聲蘇預,他就松口,只留下個月牙痕,聲音也像老虎磨爪子。

“再動彈,今晚都別睡。”

她終于安靜。

蘇預與她隔了八丈遠,當真只是虛抱着。月光移過去,在地上投下長影。

“你方才叫我什麽。”

她這才想起自己是連名帶姓地喊他,後悔道:“不是有意…”

他此刻神态語氣也恢複正常,只是目光仍舊懶懶的,她不敢看。

“無妨,不過随口一問。叫就叫了,又不是頭一次。”

他将外袍脫了掂在手上,單穿貼裏,旋踵便走。沈繡不自覺拽他袖口,他就回頭,唇角揚起,眼神又很溫柔。

“我去打些水來。”

她放手,移目,心砰砰跳。

蘇預難猜是真的,她怕蘇預也是真的。但每次見到蘇預都這麽心驚膽戰,卻實在奇怪。究竟,他和別人有哪裏不一樣,能讓她始終無法不去注意、不去揣測,能讓她覺得心與身皆不可控,像站在懸崖邊,卻并不厭惡呢?

這感覺太過離奇,她不能把握。而蘇預也并不想逼她,只是你來我往,下棋般推進。但這棋能下到哪一步,他會不會悔棋,或是加速蠶食她的領地,或是幹脆起身離開…

沈繡心口一緊。

也只是此刻才發覺,她不知何時已躬身入局,被他言行牽動心緒,甚至會主動期待對方做些什麽。

“不可再莽撞了,他不是個好惹的。”

她自言自語。

而蘇預回來了,目光停留在窗外一瞬,看梅影并無異樣,才回過眼神。

“沐浴完,早些睡罷”。他敞着領口走進來自然道,兩人乍見有些害臊,都努力掩飾多餘情緒。沈繡嗯了聲,他就觸電似地躲開她,兩人側身而過。

“那,我走了。”

沈繡不說話,聽見關門聲,瞧見木架上搭着的幹淨衣服,才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

***

夜間她翻來覆去地想,終究沒想明白他有何特殊之處,先睡着了。而一牆之隔的卧房裏,蘇預盤腿靠牆打坐,等她動靜漸悄,才如釋重負,長舒一口氣,說了聲出來,便瞧見梅影動彈幾下,出來個穿夜行短打的人。抹掉捂住臉的罩巾,走到窗前。

蘇預點了火折子看他,果然瞧見一張意料之中的臉,是那個穿道袍的年輕人。原本是駭人至極的場景,夜色中那張臉不動聲色,而蘇預也反應平淡。

“白日裏聽見謎語,就曉得你并非他們所說,是個傻子。” 他把火折子甩滅,四方就只剩風聲。

“雖則蘇府上下全是督公的眼線,但還無人敢聽我的牆角。” 寂靜中蘇預按住桌邊橫放的長刀,無聲出鞘,刀刃反射月光。“你想死麽。還是誰派你來的。”

那人卻微微笑了。

蘇預擡手,劍尖偏移。在那詭異時刻,卻有種對方在了悟禪機的錯覺。

“我今夜來,只為問蘇大人一句話。”

“衆叛親離時,何處安身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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