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叁拾叁·安樂堂(二)

叁拾叁·安樂堂(二)

“我都瞧見了。” 沈繡被遮着眼睛,袖角扒住他手臂,聲音悶悶。

蘇預掌心蓋着她眼睫,像撲住蝴蝶。蝴蝶在他手上振翅欲飛,而窗外月光皎潔。她懂得什麽?看了又有什麽用。他把手一放,順勢彎腰将那扇子撿起來,合住,插在腰間。沈繡把手向後抵在桌沿,看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低頭撿書,撿起來就擱在架子上。收拾完了人也沒走,蘇預終于拖延到無事可做,只能回頭瞧她。

“大人不用藏着掖着。” 沈繡終于開口,把方才被她自己揪成一團的袖角松開。“愛瞧這些,都是人之常情。”

他手扶着額角揉了揉,向後靠在書架上,對她不設防地笑,沈繡立刻別開眼。

“有時候,我真分不清,你是确不曉得,還是裝的。” 他終于轉過身,把穿得松垮的外衣解開,布縧腰帶還好端端系着,只漏出胸膛,她就哎呀一聲,又把眼睛遮住。

他就這麽走過去,走到她站立的書桌邊,撐着桌,把人圍堵在雙臂之間,低頭看她。沈繡連大氣都不敢出。窗外月亮穿過雲層,清輝灑在坑窪不平的桌面。那木紋裏都是斑點墨痕,是張用過多年的桌子,一動,就嘎吱響。她瞧見他胸膛上有刀傷,年深日久好得差不多,看了還是覺得很痛。

他用食指放在她鼻子底下探了探,故作驚訝:“不喘氣了。”

她這才擡頭,一雙黑瞳裏的天光月影就齊齊潑灑進來。沈繡愣住,覺得這是話本裏的情狀,可話本裏沒寫過這麽冷、這麽靜,又不知作如何想法的兩個奇怪的人。

而這兩個奇怪的人,偏偏做了夫妻。

許是無聊,蘇預低頭吻她。

沈繡不知道躲,只覺得這吻來意未明,像在與她探讨,又像要急切地封她的口。蘇預有什麽把柄落在她手中?左思右想,而這缜密思維又被打斷。

手指勾着她衣帶,待解未解。

她手按住他的手。對方就順勢将她手攏住按在書桌上,另一只手扶着細白後頸。方才只不過碰碰她唇,現在那溫熱觸感順着衣領下去,沈繡就叫了聲,蘇預。尾音發顫,夢中場景。

他停住,擡眼看她。

沈繡覺得自己在與老虎對視,虎天生要噬人,而她被暖意包裹,在料峭三月,竟忘記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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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 她咽下喉頭酸澀的、想哭的感覺。“總戲弄我。”

“說好了舉案齊眉,如此沒有分寸,不是長久辦法。” 她轉頭,思考片刻道:“大人可以出、出去夜宿。” 說了這句,她好像嫌還不夠,又添一句:“你們男子,尋歡作樂,總有許多去處,不是麽。”

蘇預強行将渾身周流的熱血壓住,看她眉毛擰成團很委屈的樣子,心裏倒是有些細微不可告人的雀躍。他把她額角頭發撥開,身型等于兩個半沈繡的人此刻半跪下來,好與她平齊,手倒是很老實地放在桌邊撐住。夜裏影影綽綽,其他瞧不分明,除了眼睛。

白天時寒光懾人,此時卻有微溫。

“嗯。我是有許多去處。”

她不說話了,發頂簪子在月下閃,暗綠到水綠。

“柴房、馬廄、竈臺邊上、貍貓窩裏。”

沈繡氣了。

“我與你講正經的,你拿我取樂。”

“我也是講正經的。” 他擡眼,沈繡就能俯視他。覺得這姿勢如同廟裏拜菩薩,面前的人多靈驗,願出法随。

“蘇某此生不宿勾欄,不碰歌伎宴樂,你忘了。”

沈繡這才想起他從前講過的爹娘舊事,心裏頓時生出愧疚。

“我不是有意……”

蘇預立刻打斷她,大度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

她放心了,又思維通暢地繼續愁起方才的事:“可這麽下去,總不……”

“你不喜歡?” 蘇預再次截斷她思路。

“也不是不……” 她說一半,覺着話被帶着跑遠,又在什麽險要處剎住。

“不是那個意思。”她端莊指正。“方才我所講的乃是被你诓騙的話。”

但他已經聽見。

“那麽,是厭我了。”

這問題将她逼到死角,半跪着卻還是咄咄逼人。沈繡很想厭煩他,但對着那雙不說謊的眼睛,厭不起來。

而且,手很溫暖。

在這個寒風乍起、命若飄蓬的惶惑年份,她貪戀的不過是那只曾經攙她起來的手,還有那同踏進宅門的片刻默契,而已。

“不。”

她手抽出來,覆蓋在他手背上,只有他半個手掌大,細腕上戴着玉镯,也是水色。溫涼觸感讓他未免多想,想到她絕不會想到的地方去。

蘇預咳嗽一聲。

“大人很好。這樁事上,是你受委屈。” 她聲音恬淡,講別人的事一般:“若是實在想,便定好日子,初一十五,三天七天,什麽時候,好配了藥,防着出岔子。不可胡亂、胡亂地行事。”

沈繡講得認真,但沒講完,人就被拉到地上,倒在他懷裏,像掉進一個春夢。這回他吻得很不同凡響,把人抱在懷中揉成一團,原本就僅着兩層布料,掙紮下更是亂得不堪。

“沈繡,我何時能聽見你的實話?”

他勾着她的好勝心,吻過就撤離,她猝然被占了便宜,竟揪住他領口回吻。舌尖兀自碰觸,他就愣怔,任由她驅遣,索到幾絲酒味,方才鳴甲收兵,眼角嫣紅。

“這個不算。” 她舉起一根手指,擡起下颌,郡主般高貴。他卻只覺得眼前此人像個沒餌的鈎子,鈎住人後甜頭都不給。

“明日才是第一日。”

“什麽第一日。” 他要憋瘋,語氣倒愈發淡然。沈繡卻站起來,整理衣裳。

“施行新規。大人再胡來,我便告訴老夫人去。說你不願生子嗣,要讓蘇家無後。”

他苦笑,她将衣裳整理好,站起來,手離開他的手,酥麻觸感稍縱即逝,兩人都有些不自在。他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

“大人今夜喝了酒麽。” 她在理鬓發,預備着回去跟她妹妹睡覺,甚至還記得帶着桌上的醫書,只回頭關照他這麽一句。而蘇預還坐在地上,保持着方才姿勢。

“我喝沒喝,你又何必關心。”

沈繡無視他話裏的陰陽怪氣,繼續道:

“大人。”

他終于服輸,輕捷站起來,把身子背向她,利落解腰帶。

“我脫衣裳了,不走麽。”

沈繡落荒而逃,還記得把門合住。匆匆埋頭沿着回廊走,走到無人處,她才深深呼吸,把額頭抵在牆上。

“沈繡,還不能,你還不能。”

“若連心都輸給那人,你就當真什麽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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