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叁拾捌·安樂堂(七)

叁拾捌·安樂堂(七)

佛堂裏香霧缭繞,原本清寒,自從她來了,氣溫就陡然升高。沈繡的手攀在他衣領上,觸到他無處不燙,大略是昨天一番淋雨之後又來跪祠堂,惹了風寒,又起風熱。此刻這樣,也大概是在說胡話。

但動作倒是很利索。

眼見着她衣裳要被拽開了,沈繡才曉得他這是要來真的,立即推拒。兩人在地上拉扯,她又怕驚動外頭的丫鬟小厮,只能壓低聲音勸阻他:外頭有人!

他卻置若罔聞,甚至笑了笑。

“這夢真是……”

笑完了他還抱着她,把人揉進懷抱裏。沈繡喘不過氣來,也不曉得他這回是演的哪出。做夢?他尋常都做這種夢麽?真是人不可貌相。背地裏不曉得看過多少烏七八糟的東西,今天拿她來消遣。

還虧得她巴巴地趕過來瞧他怎麽樣了!

“你今天惹了風寒,快些放開了我,我不、不和你計較。” 她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蘇預根本聽不見。目光深不見底,沈繡怕被看穿,立時轉過臉,他就順着她脖頸吻下去。手腕連着镯子被按在地上,當啷作響。

啊!她叫了一聲,立即被捂住嘴。蘇預低頭咬她耳朵:噓,不是外頭有人麽。

佛堂裏的安南香還幽幽燃着,沈繡仰躺在跪拜用的蒲團上,擡頭就能瞧見菩薩低頭微笑,立即血湧上臉,着急用手推他。而他只單手撐地,另只手墊在她腰下,撥開了衣裳。

她腰肢陡然彎曲,這難熬且漫長的寂靜裏兩人都像油鍋裏煎着的魚,他慢條斯理,始終沒有切入正題,而她手指握住散亂在地上的衣服,不曉得他這樣做算什麽,自己這樣又算什麽。

“沈繡。”

他喚她名字,低頭把她烏發撥開。眼睛漫無目的四處尋找,落在不知哪裏。

“簪子呢。”

她茫然,他又問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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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你做的玉簪子呢?”

她心裏炸開個驚雷,接着一片空白。

蘇預沒給他做過什麽簪子,還是說,他根本就是把自己和別人搞混了。

她終于和他對視,眼神對上時她才看清蘇預,比尋常都情緒濃郁,似乎想急切抓住點什麽,又什麽都抓不住。五官一向長得精彩,今天大概是染了風寒的緣故,七情上臉、雲蒸霞蔚,勾着她,又遠離她。

如果這溫熱懷抱裏有幾分不是給她的,那麽她就半分都不要。

沈繡支起身,在蘇預俯下身準備繼續時,給了他一巴掌。

這聲格外響亮,她覺得佛堂外邊說不定也聽見了。打完沈繡也懵了,而蘇預臉上赫然五道紅印子,眼眸倒比剛才清明許多。

他低頭看她,起初是怔忪、疑惑,而後恍然大悟,原本就被病氣蒸紅的臉更紅了,登時放開她。沈繡心裏氣惱,但又覺得他可憐,整理好了衣服才起身。而彼時蘇預還盤腿坐着,腰杆撐得筆直,眼神竟然很委屈。

她看了他幾眼,覺得他病中倒有幾分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心情都寫在臉上。玉簪子是他當年要送給心上人的東西?但她關心這些做什麽,也不是她該關心的。

但那玉簪子……不會就是他成婚第二日給她戴的那個吧。

沈繡難得覺得心中揪得疼,頭也眩暈。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什麽要勉強?她最不喜歡讓人勉強。于是她站定了,開口時還覺得心悶。

“方才你病中說了什麽胡話,還記得麽?”

蘇預聞言,身子才略動了動,側過臉,但眼神沒看她。

“我說了什麽胡話?”

她氣得腮幫都鼓起來,但不想再與他胡攪蠻纏,跺腳狠狠剜了他一眼,就走了。

“記不起就算了!”

出門,日頭高照。下人們站得幾裏外那麽遠,都探頭探腦往這邊看,連水盆手巾換洗衣裳都備好了,卻瞧見她齊齊整整眼裏冒着火星子走出來,都啞然。

“大人風寒內郁,快些扶他去歇息。老夫人那邊,我去請示。”

她走得風急火燎,旁人也問不出個所以然,只能魚貫而入去收拾佛堂的殘局。而她一路氣鼓鼓地走回卧房,還沒理清楚自己在為何生氣,就尋出來那枚玉簪子,青天碧水的顏色,她也喜歡的那枚簪子,朝着日光瞧了瞧,水色就随日光流動。細看那形制樸拙,确實像是不擅琢玉的人一點點自己磨出來的。

第一眼就看上的東西,縱使時過境遷了,再看,還是心動。但若這東西不是她的,再好,也不要。

她把玉簪子收起來,放在檀木妝盒最下層,天光照不到的地方。

***

她有幾天沒和蘇預打過照面。

織造府連着幾天沒動靜,不過也未聽說有喪事的消息傳出,那麽金綻八成還活着。她每日裏照舊去春熙堂幫忙,抽空照看沈惜溫習醫書。早年在楓橋鎮閑居時,兩人不便出門看診,如今坐診方便,又能醫治到江南江北來金陵的病患,見識多了,醫術進展飛快,也忙得不可暫歇。

老夫人心疼她,隔三差五就遣人來送補品、送新奇玩意。書房卧房都被零碎東西占滿:五色湖州緞、成套頭面、關外運來的貂裘與灰鼠皮襖子。她只把吃食揀出來在醫館裏分了,餘下的都收起來,吩咐賬房列單子折成銀兩。老夫人聽聞,某天又送個錦盒過來,沈繡打開看,發現那是蘇家上下的田産地契,驚得打了個嗝。但這回她安了個心眼,沒去直接找老夫人,卻尋來幾個後院裏機靈的丫鬟吃茶點,旁敲側擊地問,問出來這幾日蘇預常去給老人請安。

沈繡不再往下問了。

只要知道蘇預也知道此事,就不需再往下問了。

這些或許根本就是他的授意,要慢慢地、讓她離開他也能生活,靠着春熙堂生活。這難道不就是她最初想要的。

手裏握的茶盞涼了半歇,小丫鬟欲言又止,給她添過茶後,才面色為難地開口。

“聽聞大人他近些天來風寒未愈,出入都帶着手巾,咳得厲害。小夫人真不去瞧瞧麽。”

沈繡用筷尖戳盤子裏的紅豆糕,戳了三個洞,才平靜道:“春熙堂上下幾十個傷寒聖手,輪也輪不到我去瞧。”

小丫鬟不說話了。沈繡把紅豆糕幾口吃完,拍掉身上掉的殘渣,笑得和沒事人一樣。

“走吧,過了午,還有許多活計呢不是。”

而此時前院又傳來喧嚷,腳步雜亂,隐隐聽見甲兵聲音。沈繡立即站起身,就聽見小厮在外頭隔着院門喊她,吓得什麽似的,以醫館裏的稱呼喊她。

“沈姑娘!織、織造府來人了,是、是督公。說要見沈姑娘,有大禮要送。”

***

沈繡跨過三進院門,在中堂瞧見督公穩坐在刻走獸的紫檀椅上,身側立的年輕宦官正是金綻。往前他臉上那股驕橫跋扈不可一世的勁兒都沒了,恭順站在督公旁邊,倒顯得斯文漂亮。

督公今日穿的黑紅兩色繡金線的曳撒,紅是僅比皇袍低一檔的朱紅,煙墩帽兩鬓插着錦雞尾羽,比上回瞧着精神許多。而他身旁坐着的還有蘇預,他今日沒穿官服,還是醫館裏常穿的襕衫,在一衆流光溢彩的錦袍裏邊,突兀得就像青綠山水中間半尺素墨。

瞧見她來,蘇預背過身去,咳嗽了幾聲。她聽出這幾聲裏确實是傷寒未愈,情急之下催動心火,但這擔憂也僅在心頭停了片刻。

何必替他多心呢?少了她,蘇預也不是不能活。

“那日治好了我織造府的人,咱家答應過你,要什麽,便給什麽。如今咱家來了,便請沈姑娘說說。” 他慢悠悠道:“這普天下的奇珍異寶、家産田宅,只要你開口,便沒有咱家弄不來的。”

督公轉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濃綠奪人眼。她穿着醫女的衣裳,不卑不亢站在堂上,朝面前氣勢煌煌的人行了個禮。

“沈氏什麽都不要,只有一願。”

她擡頭。

“待沈氏某日不願待在這金陵城了,便請督公為沈氏與妹妹尋個安穩去處,繼續行醫看診。”

她眼睛沒看向蘇預,他人倒是還坐得八風不動,只是身形瞧着有點虛弱,風一吹就要倒了般。

裝的。沈繡在心裏評價。

督公眼神不着痕跡地在他與她之間掃了幾圈,繼而拊掌大笑。

“好說,好說!那就如沈姑娘所願,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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