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陸拾陸·尚藥局(五)

陸拾陸·尚藥局(五)

兩人把滿身泥土的如意仙和趙端平搬回內室時,山中已是深夜,靜得詭異。

蘇預把兩人平放,沈繡在中間放了屏風,仔細上下檢查異狀。片刻後,他敲了敲屏風,沈繡就走出來。

“趙醫士未死。已按序驗看過,若通鼻無嚏、勒指不紅、兩目下陷、通身如冰者,方為實死明代為防止囚犯脫逃,提出了确定死亡的新方法,由于“重犯買通獄卒、醫生,詐稱病故。掌印官相驗不親,委官亦惡兇穢,呈報真死,及屍出而脫逃”,為了确定是否真死,呂坤提出:“停息、定脈尤可憑,凡驗囚屍,須要仵作仍須通鼻無嚏、勒指不紅、兩目下陷、通身如冰者,方準搭結報死”,其中通鼻無嚏、勒指不紅、遍身如冰(屍冷顯著),用這三項确定是否已真的死亡,較前就可靠得多。這一發現,成為明代法醫學的重要成就之一。,他尚未有如上情狀,故先服了蘇合香丸(引用自中醫理論書籍,僅供參考,切勿模仿)蘇合香丸,此丸取多種香竄之藥以祛寒通閉塞,療效迅速,止痛作用強,能宣利氣機,有開竅醒神功,在服後之數分鐘後,即能生效。惟不宜多服久服,恐其耗氣、損血。急救之後應采其他方藥長期治療。及寬胸丸(引用自中醫理論書籍,僅供參考,切勿模仿)寬胸丸方是由荜茇、良姜、延胡索、檀香、細辛、冰片組成。具有溫中散寒,理氣止痛,芳香開竅作用,對陽虛寒凝氣滞的患者較為适用。,待救過氣來,調四逆湯四逆湯,張仲景所創,歷代配方有所調整。服下。” 蘇預看她神色關切,就又補了一句:“趙醫士年紀輕,素來康健。只要能扛過去這約略半個時辰,當無大礙。”

沈繡果然神情大為放松,應了聲就往外走。蘇預一把拉住她,在昏黃燈火下檢視她的臉。

“去睡吧,藥我來熬。”

她下意識去瞧屏風後頭,蘇預就把她肩膀按回來。

“你今夜……太過勞累。快去歇息,此處有我。”

話說得隐晦,但沈繡終于還是聽懂了。那藥酒的後勁過去,她也在方才的忙碌中慢慢地回過味兒來,曉得一兩個時辰前究竟發生了什麽。從前闖織造局時督公廳堂裏的莺聲燕語還猶在耳畔,她隐約猜到了那藥酒的來源,也知道蘇預把那檀木盒子埋在樹下,大略是覺得她不會沒事做去翻騰樹叢邊的落葉堆,更不會喝奇怪盒子裏奇怪的藥酒。唯獨沒料到她近日難得松懈,像弦崩了太久忽然松開似的,做的全是令他猝不及防的事。而且,他身上還有刀傷。

沈繡心中湧上愧疚,覺得又欠他一回。

“我不累。” 她擡頭看他:“大人累麽,不然大人去歇息。四逆湯我會熬,藥草恰此處都有。若有動靜,便去喚你。”

蘇預:……

沈繡見他表情複雜地看她,就疑惑:“怎麽。”

“不怎麽。” 他低頭,把她抱住,鼻尖埋在頸項間深吸,她就渾身緊繃起來,就聽見他低聲笑。

“你倒是體貼。”

沈繡知道他又在揶揄,琢磨方才說的話,終于知道蘇預在笑什麽,耳根就泛起紅。

她不懂的事情多了,但方才的事因她而起卻是确鑿無疑。此刻又躍躍欲試地說不累,擺明了是藥效還沒褪幹淨。

“我不……” 她急了,話趕不上情緒,只好眼神炯炯地看他。“已好了,大人放心。”

蘇預眼神還是無奈,而且還有點哀怨。手一松把她放開,擺擺手示意她速速去休息,就要回屏風後頭去。沈繡看他背影蕭索,捉摸不透到底是怎麽又惹了此人,甚至莫名有種始亂終棄的愧疚。

——她始亂終棄蘇預?

沈繡沉思。

不然,待如意仙和趙醫士好些後,做些點心來與他講和。若他吃得高興了,或許這事便能翻篇。若他還是過不了心裏這個坎…不過看他此前也并未有半推半就的意思,甚至願意得很。

那麽他在哀怨個什麽?難不成,他還想繼續?

隔着屏風,沈繡就忽然問出了聲。

“大人想繼續?”

叮當。對面傳來銀藥匙掉在地上的聲音,蘇預默不作聲把藥匙撿起來,過了會才回她:

“去睡罷。”

沈繡就讪讪地走了。

***

待她醒來時已是清早,晨光照在珠簾上,扯出漫長陰影。她起身時才覺着昨夜的渾身酸痛,似是散架一般。好容易梳妝完畢對鏡插上玉簪,想起昨夜那個箱子,怕擱在樹下頭究竟不妥,就走出去瞧,果然從老樹下刨開落葉拿出來,抱回了卧房。路過客堂時瞧見他端坐官椅閉目養神,實則氣息舒緩已經盹着,而兩個被救起來的人也臉上現出血色,想必昨夜不少忙活。她站住,略思片刻,就把身上套的舊兔毛領子披風解下來披在他身上。

回了卧房,她把檀木盒往桌上一擺,開了搭扣,揭開上頭那層裝藥酒與酒盅的放在一邊,就接着拆剩下的,才發現這是個機關盒,下頭是許多暗格,每格裏都裝着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奇形怪狀,用料昂貴,比珠寶盒還炫目。看樣子可猜出一二,可就是那一二也足夠讓她心跳出胸口。

“宮裏就是如此的麽?” 她自言自語,把鑲金嵌玉的那些東西撥開,在最底下拿出本小冊子,翻開,裏邊都是畫兒。

“呀。”

她看了幾眼就合上,大開眼界。那小書後頭又寫着什麽“致良知”明中後期,思想家王陽明的“心學”興起,以批駁陳腐的朱子理學,其主張為“致良知,知行合一”等。之類的一籮筐話,還搬了幾本舉世聞名的醫書,還罵朱子存天理滅人欲是違背倫常。

沈繡心跳得厲害,翻開冊字照着那些畫,強定下心來比對,果然那畫中所用的物件和盒裏都對得上。顯然,那冊子是為讓用的人學會如何用才畫的,因此畫邊沒寫勸人向善的諷喻詩,也沒有長篇累牍地寫那耽于聲色的男女下場如何悲慘、坦坦蕩蕩,像不通漢文的人所寫之書,甚至天真如赤子。

“倒也有趣。” 她瞧得入迷,好鑽研的勁頭上來,竟把東西擱在桌上一字排開,細細地看起來。

吱呀,門恰在此時被敲響,沈繡匆忙間拿袖子把東西一拂,找了件舊衣裳蓋上去,奔過去開門時,卻見是穿戴整齊、雙眼含淚的趙端平。雖白着一張臉,卻瞧着康健,想必是猛藥下去,起了作用。

“沈姑娘。”

趙端平見到她,原本淚盈于睫,此刻淚珠就嘩啦啦滾落,俯身就要跪,她急忙隔着衣袖攙扶他。

“沈姑娘,又救趙某一命,此生無以為報,下輩子結草銜環,定将,定将…”

他說得激動,沈繡連連擺手,把他扶起來。

“趙醫士不必如此,實在乃是舉手之勞。不過你與李姐姐是如何遭此橫禍的?究竟惹了哪裏的權貴,要下此毒手?”

趙端平聽她問出這話,臉色就更白了。

“恕在下不能說…若此時說了,怕是比死還不如。” 他又苦笑:“連累沈姑娘。待姐姐醒轉了,我們即刻便走。”

“不是怕連累。” 她收回扶着他的手,認真道:“救便救了,而後若有什麽變數,也是合該如此。鹽鈔案原本就與春熙堂相關,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才是春熙堂的麻煩。”

趙端平眼含熱淚,又要跪下。這回沈繡沒來得及扶,他就撲通一聲實實在在地半跪下去,給她行了個弟子禮。

“姑娘妙手仁心、晚輩實在傾佩。願拜姑娘為師,今後跟随師父。”

沈繡沒想到他來這麽一出,倒是真愣住了。而此時恰蘇預從檐廊外走進來,手裏提着藥壺,瞧見趙端平跪在她房門外頭也愣住了,再走過去仔細看,就越過沈繡肩頭,瞧見屋裏被舊衣裳遮住的書桌、桌邊放的檀木盒子,與桌上攤開的書冊。

那畫兒倒扣着,書冊上的字卻赫然在目。

“既好了,就出去。”

他把趙端平扯起來,把藥壺塞進他懷裏:“你姐姐尚未醒轉,趙醫士,在我夫人房前做什麽。”

他特意把夫人二字說得重,趙端平眼角一紅,又要掉淚。沈繡看蘇預眼神要吃人,就朝趙端平擺手:“快走吧,莫要再說。”

對方哽咽“師父你…”

門就被蘇預在眼前關上了。

關了門的蘇預把沈繡抱起來就走,放在桌上,嘩啦一聲,将舊衣裳掀開,她就坐在那堆珠寶似的奢靡奇豔的東西中間僅餘的空檔處。

“師父?”

他手撐在她腰側,把人控住。

“一天不見,你就收了徒?”

沈繡轉過臉。

“沒有的事,大人休要無理取鬧。”

蘇預就低頭順着她鎖骨吻下去,把前襟的搭扣一個個解開,就瞧見昨夜的痕跡,眼神更暗,而她氣息也亂了,推阻他的手落下。

他語氣裏的酸意滿得要溢出來。

“哦,除了‘大人’,從前你也還叫過我聲師父呢。”

“現下”,他手停在那最後的搭扣間,握住豐盈。她渾身一抖,未及把聲響抑住,就聽見他未平的喘息。

“收了新徒,還念舊師父麽?”

“還是說,我能教的,你都已經會了。”

“不如,你教我些新的?”

他把她壓在桌沿上,沈繡閉了眼,長睫輕顫,就聽見他聲音在耳邊。

“沈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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