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陸拾柒·尚藥局(六)

陸拾柒·尚藥局(六)

這聲“沈姑娘”叫得她神思恍惚,像他們尚且生分,只是在醫館裏擦肩而過的掌事與醫女。但私底下已經私相授受,做見不得人的勾當。

她從前是怎麽想的,怎麽敢稱這種虎狼做師父?

沈繡腹诽,都怪方才的書冊,瞧那些畫時,心中總想着他若是如此會怎樣做,卻又立即打消了念頭。那太出格、太荒唐,簡直連想都不敢想。那格子裏又都是些什麽東西?玉塞、如意也就算了,戒尺又是怎麽放進來的?她恨不得否認,但滿桌子的東西又讓她百口莫辯。

“來,說說。” 蘇預手依舊撐着桌子看她,目光炯炯。

“那小子跪在你門前做什麽,又說那套帶你走的渾話了麽?”

“不是……哦,對了大人,方才趙醫士說,不能告訴我活埋他姐弟的人是誰,否則下場比死都慘。誰能做如此惡事,讓他們怕成這樣,鬼門關走一遭,還守口如瓶?”

沈繡試圖轉移話題,一籮筐話說完,才敢擡眼看蘇預。但他沒說話,還是保持着方才的姿勢,眼神幽深,單手捧住她側臉擡起來,輕咬了一口。

“我問的是你與他的事。公務現在不談。”

沈繡委屈,把臉擡起來,眼睛亮盈盈:“我與趙醫士沒有私事,大人,你是心中不平,遷怒于我。”

他就更近地靠過去,把她壓在桌邊,身後就是擺了一桌子的不堪入目的玩意。

“你也知道我心中不平。” 他繼續咬她,從耳後到脖頸。她支着身子的手也松了,向後倒下時,他及時托住她後腰,手背就碰到離得最近的那把冰涼的戒尺,就撥拉到一邊。

“但你不知我為何不平。”

沈繡莫名其妙瞧了眼那戒尺,思緒就飄到那些畫上,耳朵泛紅,卻還是點頭。

“知道。”

他就笑。

“你從來都知道,你只是不在乎。沈繡,在你心裏頭,我與趙端平沒什麽不同。若當初與你有婚約的是他……”

蘇預說不下去了。

“我也會嫁。”

她說得毫不猶豫。

“大人,這婚事,不是我選的。”

“若是能選,我當初誰都不願嫁,只想與妹妹相依為命,過一輩子。但陰差陽錯來了金陵,遇見大人,于我,也并非憾事。”

她說完最後半句,忽而心跳得極快,把臉別過去。蘇預卻也不吱聲,沉默中她聽見衣料摩擦聲,回頭時見他把她裙襖掀了起來。

“大人你要做什麽……”

她這飛速的一句被堵在喉嚨口,卻試探到腿側貼了個冰冷的東西,卻是方才的戒尺。冰涼的東西順着往上游移。

“轉過身去。” 他如此說,那語氣卻并不嚴厲。沈繡的臉騰地紅了,因為她知道——

這是冊子上某頁畫的東西。

***

日上中天時,卧房裏繡被亂疊,暗格裏的東西卻早被整整齊齊歸了位。

蘇預的官袍挂在檀木衣架上,繡被裏有條白皙胳膊伸出來,再往上是烏雲般的發,散開在繡枕邊。她睡得沉,甚至聽不見窗外鳥鳴。白日裏的這段雖沒大動靜,卻耗得她筋疲力竭,大半是因好奇,與随着好奇而來的羞恥。

帳簾微動,蘇預換了身幹淨衣服坐在榻上,低頭看她。手中拿着藥膏,伸進了被子給她塗。或許是藥膏的氣味與觸感,她眉頭微皺,翻了個身就睜開眼睛,恰與他對視。待反應過來那手在上藥時,她就嘩啦一聲,用被子蒙住臉。

“你走。”

“方才有些過了,對不住。” 他面不改色,繼續塗。她東躲西躲,在被子裏扭成麻花,而蘇預偏能準确找出那些微紅印記的位置。

她半晌,終于安靜下來,在被子裏聲音悶悶的。

“以後,督公給你的東西,我不要碰了。”

蘇預就笑。

“猜到是他給的?”

沈繡哼了聲,不說話。他終于按捺住再戲弄她的欲望,把藥上完,把她蓋住臉的被沿掀開。

“碰就碰了,也無妨。那人給的沒什麽好東西,這倒是真的。”

“還有許多旁的。若真想知道,我一個個地告訴你。” 他憋笑看她羞惱的表情:“免得你去請教旁人。”

她不理他,把耳朵捂上,但隐約還是聽見了。

“不過他說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他眼神還帶着微醺,把她頭發拿起一縷嗅着,眼神又很落寞。

“我能做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沈繡覺得他這話裏有更深的意思,像頃刻間就要去赴死。蘇預那靜水般的尋常處事中常有意外的狠辣,她知道那是因他始終在預備着某件事的到來。

究竟是什麽事,她還未能窺得全貌。如若真是掉腦袋的大事,就算問了,他也不會告訴她全貌。

到那時或許他就會早早為她安排去處,然後悄無聲息地、從她今後的日子裏消失。

“蘇預。”

“嗯?”

他被叫得驟然清醒,低頭看她。

“你何時去京城。”

他眼神由震驚到釋然,最後搖頭無奈。

“你又猜到了。”

“早晚的事。” 她淡淡地:“你早晚要走到那一步不是麽?文死谏,武死戰。”

他翻身,床帳翻起紅浪,人影就疊起來。

“別說了。”

他聲音喑啞。

“如果你真要去做那件事…我不攔你。”

她伸手,從他腰腹後輕輕環抱。他感受到這個主動的抱,一時僵住了,不知作何反應。

“但真到那時候,你要放我走。”

她聲音缥缈。

蘇預眼神裏光芒明滅,那是白雪鑄成的刀光。

“好,真到那時候,我放你走。”

***

門外腳步聲近了,蘇預翻身下去,聽見幾下敲門,複又退開。女人嗓音虛弱,似是剛恢複不久。

“蘇大人,沈姑娘,承蒙照顧,救命之恩此生難報,恐連累恩人,此番我便與弟弟先走一步了。”

蘇預沒推開門,只在門內隐約見到她行禮。沈繡也下床來,把玉簪挽在頭上。

“李姐姐,先等等。”

她叫住了門外女子,腳步停了。

沈繡從書桌裏掏出個藥囊,收拾十幾個銀锞子連帶翡翠耳墜,将門打開個縫遞出去。如意仙聲音顫抖着。

“姑娘不怕我們是反賊?”

“開春饑荒、水害,又有時疾。江南的百姓,如今一半都是反賊。” 沈繡聲音還是那樣,把藥囊塞到她手裏。

“我們不知是誰要你們的命,但那幾人既如此膽大包天,敢在香客衆多的山上埋人,就是專候着你們死了,再找人挖出來,以恐吓知情者吧。”

“大羅金仙慘死…江南信衆是會舉旗而起,還是會被吓得從此消失呢,李姑娘。”

“你此前既呼救,便是不想為此搭上性命。那麽埋你的人,也曉得大羅金仙不願白白死掉麽?”

她澄澈的眼看出去,看到門外李如意眉骨上殷紅的油彩。她又換了神婆的裝扮,豔麗而瘆人。

“你在人間尚有憾事,故而留戀。”

蘇預因這句話而瞳孔一震,打開門,如意仙已經跑了,藥囊掉在地上,銀锞子滾落出來,在地上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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