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落山。
屋內燃着氣味溫和清淡的熏香,幾個穿赭紅色襦裙的宮女靜靜侍立一側。
她們個個都差不多高瘦,面上低姿态的恭謙更是如出一轍,乍一看似長了一排整齊的紅柳。
徐幼瑤坐起來,腦子還暈乎乎的,全身更是泡了水般酸軟發脹。
記憶慢慢回籠時,幾個宮女已一擁而上,替她穿衣梳妝,直從頭發絲兒到腳底板都打理得精致奪目。
望着鏡中的自己,徐幼瑤忍不住開口:“你們是……?”
她只記得自己逃離了楚銜,跌跌撞撞地跑了。
後來似乎聽到有男人說話的聲音……具體說了什麽倒是沒聽清。
她握了握拳頭,心裏有些緊張。
屋裏卻沒有一個回應她的,态度雖瞧着都很恭敬,可實則沒什麽人真的把徐幼瑤當一回事兒。
外邊進來一個年長嬷嬷,一言不發地領着她走了,看方向,是去陛下的蕲春殿。
“诶,陛下難不成真看上這位第一美人兒了?”
紅衣宮女中有個忍不住碰了碰同伴,有些好奇。
另一人卻是白了她一眼,刻薄道:“陛下又不是那種眼皮淺的人,什麽國色天香沒見過,幾時輪得到這位。”
“什麽第一美人兒,如此豔俗、上不得臺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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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況且陛下與徐相素來不和。”
幾人如何猜測嘲諷,徐幼瑤卻是一概不知,跟在那嬷嬷後面,暗自想着若是撒腿就跑能有幾分勝算。
只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這四處的景致布局,怎麽有些眼熟?
若是誰家府邸,未免也太大太精致了。
蕲春殿內。
蕭俞耐心告罄,丢開手裏的折子:“人呢?”
一旁靜立的允德瞥了眼外頭的天色,小心道:“萬嬷嬷已去了小半個時辰,應當快到了。”
蕭俞往後靠在椅背上,眉心微凝露出幾絲不耐。
這麽能睡,徐沛元是将女兒當豬崽養的嗎?
不免又想起那張嬌豔欲滴的精致小臉,柔軟的身段以及勾人的緋紅眼角,貓兒似的在人心上輕撓。
他眯起眼,虛虛實實間恰好瞧見那美人兒從門口進來。
身姿搖曳,裙袂蹁
跹,就是看那神情,還有些恍惚迷茫的嬌憨,讓人心頭發癢,想上去捏上幾把。
指尖不自覺地摩挲幾下,蕭俞眸底生出點玩味的笑,朝她招了招手。
徐幼瑤隐約反應過來什麽,但不經意對上那雙盛滿肆意不羁的漂亮鳳眸,猛地呆了呆。
身後萬嬷嬷撐在她腰間推了一把,她踉跄幾步,轉眼已離那人更近。
蕭俞目光掃過萬嬷嬷,後者心中一緊,倉皇垂下頭退出門外。
“叫什麽?”
他面前的桌案上堆着幾本奏折,手邊放着一方青色玉玺,發冠上飾有一條金色的龍。
“……陛下?”徐幼瑤懵懵的。
蕭俞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自喉間溢出一聲:“嗯?”
來不及細究自己如何到了宮裏,徐幼瑤心一驚,柔柔地拜了下去:“臣女徐幼瑤,見過陛下。”
蕭俞一手搭在桌案上點了點,問:“你父親未曾帶你進過宮嗎?”
“……每年年節宮宴,都會随父親入宮。前不久太後娘娘大壽,也來過。”
宮裏這位太後乃是先帝皇後,陛下嫡母,并非親生。
“既每年都入宮,為何現在才反應過來?”
徐幼瑤局促地低下頭,臉上熱熱的,小聲道:“大概……是記性不好。”
蕭俞盯着她露在烏發外,那截紅紅的耳尖,漫不經心道:“那這次記住了?”
“嗯嗯。”
“起來吧。”
徐幼瑤才提着裙擺起身,還彎下腰仔細地撣了下膝蓋處的灰,一擡頭,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站到自己跟前。
蕭俞身形極高大,她站直了才到他肩膀,整個人好似被他的味道裹住一般,帶着點異樣的親昵。
這讓她忽得想起馬車上的一幕幕,她不像自己似的,極盡媚态去勾他,結果……結果被他綁起來了。
徐幼瑤連退三步,窘迫地拉開一段距離,尴尬得頭發絲兒都要炸開。
“天……天色不早了,陛下,我可以回家嗎?”
蕭俞本也沒有要扣下她的意思,這次将她從忠肅侯府拎出來,純粹為了給徐沛元看。
“回吧,徐府的人該來了。”
徐幼瑤松了口氣,極乖巧地點了下頭,便不說話了。
她這樣,蕭俞實在沒辦法将她和先前對自己投懷送抱的人聯系起來
,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徐沛元個歪鼻子,竟能生出這麽漂亮标致的女兒。
陛下撚了撚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宮裏的人到徐府遞消息,方氏吓得險些沒當場蹦起來,便是想破了頭也想不通,女兒怎麽跑到宮裏去了。
來傳信的還是皇帝身邊的人,她戰戰兢兢地跟着入宮,心裏七上八下的。
誰不說如今這個陛下性情難測、陰晴不定,萬一、萬一瑤兒不小心惹怒了他……
方氏簡直沒法往下想,等走到宮門口,已是腦補了女兒的一百種死法,面如死灰。
因而等脆生生的徐幼瑤走出來時,她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母親,母親?”
方氏一把攥住她的手,幾乎喜極而泣,向宮人道了謝,在馬車上便将她整個檢查了一遍,确定沒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來。
沉着臉道:“不是說去找楚玥麽,怎麽進宮了?”
一說起這個,徐幼瑤忙問:“母親,鋤月回來了麽?”
方氏愣了愣:“沒,我以為她同你在一起。也對,她怎麽不好好陪着你?”
徐幼瑤便将今日的事悉數和她說了,聞言方氏氣得破口大罵,恨不能馬上沖去楚家抓人。
徐幼瑤神色也有些凝重,今日若不是陛下路過,誰知會發生什麽。
方氏捏了捏她的手:“是陛下……把你帶回宮了?”
“嗯。”
“那你身上的藥是如何解的??”她嗓音不自覺顫了,心高高懸起。
她是絕不願徐幼瑤入宮的。
自己的女兒幾斤幾兩方氏自己最清楚,腦仁還沒櫻桃大,後宮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她能活的過幾日。
徐幼瑤眨了眨眼:“禦醫解的呀。”
“真的?”方氏拉開她領口瞧了瞧,瞥見一片欺霜賽雪的光滑肌膚,這才安心。
徐幼瑤捂住領口,鼓起臉頰生起氣來,哼哼唧唧道:“母親怎麽這般小瞧我,若是真發生了什麽事,我自己怎麽會不知道。”
方氏不說話,拿眼睛斜睨着她,好似在說“你自己多憨自己心裏沒點數麽”。
徐幼瑤握了握拳,羞惱地撇過頭去,整個人氣鼓鼓的。
方氏摸了摸她的頭發,有意帶開話題,心裏卻琢磨起事來。
楚家這事,定是不能輕饒的
,否則豈不是告訴全京城,如今徐家式微,嫡女人人可欺?
只是如今瑤兒她父親不在京城,四處人脈也難以走通,一時竟處處受阻。
方氏眸光慢慢沉了下去。
蕲春殿內,點起了燭火,滿室通明。
蕭俞沐浴更衣,披着外裳坐在案前看折子。
允德瞧着時辰,上前去溫聲提醒:“陛下,該歇了。”
蕭俞便提步往屋裏走,踩在柔軟的地毯上,室內安靜得只能聽見燭芯偶爾的噼啪聲。
燭火微微搖晃,他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盯着自己空落落的大床,不知怎麽又想起白天裏馬車上,溫香軟玉在懷的一幕。
一時興起:“你打算讓孤一個人睡?”
身後跟着的允德公公聞言頓住,面上盡是愕然之色。
陛下登基兩年,就沒去後宮歇過,久而久之,蕲春殿的宮人便也習慣了,從不提起這事兒。
怎麽今日突然轉性了?
他腦子裏仔細搜索了一下,才堪堪找出唯二後妃的信息,試探着問:“……那,陛下是要召周貴妃,還是安美人?”
蕭俞驚訝道:“孤何時還有個貴妃?”
允德:“……”
見他臉色憋悶地說不出話,蕭俞又沒了興致:“罷了罷了。”
長相都不記得的兩個人,叫來也沒意思。
說着自個兒掀開被子,到床上躺下了。
宮人放下輕紗床幔,熄了燭火,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蕭俞獨自睡着丈寬的龍床,心裏有些惬意,心道這床,還是自己一個人睡着舒服,為何要分一半給個女人?
他伸展手臂,丈量着身側的空位,在黑暗中半阖起眼,隐約又見那婉轉嬌吟的女子出現在自己眼前。
眼圈是紅的,臉頰是紅的,嘴唇也是紅的,聲線甜媚、淚眼朦胧,那樣嬌小的一只,似乎也占不了多少位置。
夢中浮浮沉沉,肌膚相觸的滑膩感是如此真實。蕭俞捏住身下人纖細的腰身,聽她低聲嬌泣。
美人兒抵着他的肩膀,似是抗拒,更像攀附,在痛苦與歡愉中婉轉承歡。
蕭俞猛地睜開眼,汗水順着滑落下來。
一室黑暗,只有他自己的味道,身旁空空如也,并無夢中的美人。
聽見動靜,允德醒了過來,點了一盞昏黃微弱
的燭火。
“陛下?”
蕭俞喘了口氣坐起來,略感不适,沉沉道:“取水來。”
允德能侍奉聖駕,自是人精,聽陛下的聲音便知要的不是喝的水。
宮人很快端上熱水,允德擰幹汗巾替他擦拭。
蕭俞端坐着,臉色在昏暗燭光下忽明忽暗,唇角冷冷地抿着,叫人不敢直視。
男人做春夢并不奇怪,陛下也不是頭一回,允德滿頭霧水,不知這回為何瞧起來陰沉沉的。
蕭俞并不熱衷男女之事,倒也不覺得做這樣的夢有什麽奇怪。
可此前……并不會如這般,清晰地夢到某個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