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蕭俞通常在蕲春殿正殿裏處理公務,到點了就去偏殿歇息,相當勤快。

這會兒有些累了,便撐着額頭在桌案前閉眼小憩,聽見動靜才略擡了擡眼。

一道婀娜窈窕的身影走了進來,手裏提着一個與其并不相稱的朱紅色三層大食盒。

她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色對襟軟紗輕羅裙,細腰搖晃,似是有些吃力。

蕭俞給了個眼神,允德這才趕緊接過食盒,送到桌案上去了。

而後望着徐幼瑤嬌豔的小臉,面露詢問之色。

她微張着唇悄悄喘了口氣,這才福身:“陛下說要些實際的,臣女思來想去,唯一好獻到陛下面前的,也只有這點微不足道的手藝。”

蕭俞沉默了一下,才恍惚記起那日自己說過的話。

但他當時真是這個意思嗎?

他轉眼盯着手邊的食盒,陷入沉思。

徐幼瑤眼巴巴地望着他,解釋道:“第一層是榛子糕,上次見陛下桌案上也有一碟榛子糕,想來是陛下喜歡吃的。”

蕭俞手搭在食盒蓋上,食指頗為煩躁地點着,忽而轉頭冷冷地盯了允德一眼。

允德頓時心虛地低下了頭。

該怎麽委婉地告訴徐小姐,那碟榛子糕是他吃掉的呢。

實在是因為太後那邊着急讨好陛下,三天兩頭地送吃食,若是将這榛子糕原封不動送下去,勢必又要倒騰新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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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俞煩不過,才塞給允德吃了。

誰料徐小姐心細如發,這都能注意到。

見蕭俞遲遲不動,徐幼瑤心裏慌起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揪着衣擺瞅着他,眼睛水汪汪的。

小聲問:“陛下不喜歡嗎?”

蕭俞平日最讨厭甜膩膩的東西,糕點一類,若是鹹口還能嘗一嘗,若是甜的,便動都不會動。

他盯了徐幼瑤一會兒,似是在考量什麽,最終還是打開了食盒,露出上邊一層整整齊齊的榛子糕。

食盒側邊設計了夾層,填了些冰,以保證糕點的口感。

蕭俞看着,覺得冰塊都比那糕點看起來好吃。

他勉為其難地捏了一塊吃,沒怎麽細嚼便咽了。

“不錯。”

這話倒也還算真話,榛子本身并無太多甜味,蜂蜜白

糖等用量也适當,經放涼冰鎮後,口感更為綿密沁涼,甜味倒不那麽難以接受了。

徐幼瑤眼前一亮,繼續道:“除了榛子糕,第二層還……”

“停。”

蕭俞出聲打斷,含糊道:“有榛子糕便夠了。”

徐幼瑤還有些小小的失望,但想着陛下金口,吃慣了宮中禦廚手藝,眼下能誇誇她的榛子糕,便也滿足了。

蕭俞頭疼地合上蓋子,讓允德把食盒提走:“先放着,晚些再吃。”

“你過來。”

他朝徐幼瑤勾了勾手,舌尖上仍殘留着一股清甜的味道,竟也不是很反感。

糕點送了出去,徐幼瑤輕松許多,眼下便也沒想太多,到桌案前停下。

“陛下,怎麽了?”

在他示意下,允德從偏殿端出來一盤小山似的東西,以冰塊打底,上面層層疊疊地堆着冰凍過的酥。

牛羊奶反複熬煮,上邊那薄薄的一層固狀物才可稱為酥。

酥加熱變軟,淋在冰塊上,放入冰窖定型,形如小山。再飾以花朵瓜果,是大富大貴人家宴席才會出現的東西,近來京城很是風靡。

“小酥山!”

徐幼瑤驚喜出聲,顯然吃過,且十分喜愛。

不過因着是寒物,方氏不讓她多吃。

蕭俞本想讓人再搬張桌子進來,但瞧着這小酥山本就放了一段時間,索性扒拉開奏折,讓允德就地放下了。

“吃吧。”

徐幼瑤倒也沒有特別饞,畢竟家裏也不缺這些。但乍聽到他這樣說,還是吃了一驚。

“我嗎?”

蕭俞讓開一些位置,撐頭看着她:“允德不喜歡吃這個,孤也不喜歡,便宜你了。”

她好奇地問:“那這是哪裏來的?”

自然又是太後那邊送來的。

他沒說,反正諒她這腦子也轉不過來:“管那些做什麽,吃就是了。”

徐幼瑤有些不好意思,遲疑了一下,才小心地到允德公公準備的椅子上坐下,捏起小勺挖了一點。

炎炎夏日,吃酥山果真是最最惬意的事。

這道酥山還格外甜一些,入口沙軟綿密,去暑一流。

徐幼瑤忍不住眯起眼,又挖了一勺。

蕭俞本還想批些折子,卻不知不覺被她吸引了,頗有些好奇地看了一會兒。

原不知,看人吃東

西也這樣有意思。

畢竟是世家出來的女兒,吃相極雅致,速度倒不慢,尤其那偶爾滿足眯眼的神态,總覺得莫名眼熟。

蕭俞不知這點熟悉感哪裏來的,只是心尖有些癢癢的,想揉上一把。

一整座小酥山着實有些多了,加之上邊的水果,徐幼瑤吃了小半便撐不住。

她握着勺子,忍着飽嗝:“陛下,吃不下了。”

蕭俞看着被吃掉的一個小坑,猛地回神,才發現自己折子一個字都沒看。

索性不看了,讓允德過來把東西端下去。

徐幼瑤自覺起身,不小心嗑了下桌腿,酥山上一塊沾着軟酥和水的西瓜便咕嚕嚕滾了下去,啪嗒掉在一本翻開的折子上。

正準備過來的允德:“!!!”

蕭俞盯着那塊西瓜:“……”

罪魁禍首徐幼瑤:“00”

“陛……陛下。”她反應過來,聲音不自覺顫了顫。

腦子裏驀然想起曾經在雜書上匆匆一瞥的一百零八種酷刑。

蕭俞見她已經自己給自己吓懵了,也就忍着沒兇,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那被污染了的奏折上的署名。

太傅陳崔。

又一個滿腦子繁文缛節的老家夥。

叫他看着這折子上黏糊糊的痕跡,以為他邊吃東西邊處理公務,怕是又要氣紅臉,勸他行為端正、為天下人做表率。

想那畫面,也有幾分意思。

便由允德擦了擦,随意合上了。

一擡眼,見徐幼瑤還低着頭站在一邊,腿并得齊齊的,雙手背在身後,像是被夫子罰站的學生,心虛地露出尴尬笑容。

半晌聲如蚊吶地道:“陛下……我知錯了。”

“知錯就好。”蕭俞抽出另一份折子,打開看了起來,淡淡道,“行了,回去吧。”

徐幼瑤以為他生氣了,心情有些低落,便沒多逗留,老老實實地跟着允德出了蕲春殿。

小太監在前邊領路,她跟着,經過一條筆直宮道時,迎面走過來幾個人。

但凡出宮,必要從這裏經過。

安如郁等了許久了,遠比她想象得要久。難以想象,竟有個女人在蕲春殿待到現在。

小太監忙轉頭小聲道:“這是宮裏的安美人。”

徐幼瑤跟着福了福身。

安如郁也自诩難得一見的美人,便在周貴

妃面前也不落下風,可與眼前這位相比,竟會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她目光灼灼地上下将人打量了一遍,似要看出個洞來。

徐幼瑤保持着行禮的姿勢,不免有些累,也沒察覺到這頗為不善的目光。

安如郁掐緊手指,面上卻仍是一抹柔柔淡淡的笑:“起來吧。這是……?”

“回美人,這是徐相府的小姐。”

前兩日的事,安如郁也有所耳聞。

好笑的是,陛下有這等英雄救美的閑心,卻沒空來後宮轉轉。

原先後宮也只有她與周貴妃,二人都未承恩澤,門前冷得能下雪,倒也不急。

可若是新人入宮……

她眼神倏地陰鸷了一瞬,轉身看着背影漸漸遠去的徐幼瑤,心裏不免生出危機感。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柔聲道:“天熱得慌,去貴妃娘娘宮裏喝杯茶罷。”

左右也不該只有她一個人着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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