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顧醛這才反應過來,悻悻地摸了摸腦門:“臣……開個玩笑。”
倒是第一次聽人說, 給蕭俞開玩笑。
徐幼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心道二人情誼當是十分深厚。
允德租來一只畫舫, 裝飾華美,極盡富貴, 船上用輕質木頭蓋着仿宮殿的建築, 桌上擺放着各式糕點和茶水, 專供游湖賞景。
徐幼瑤只帶了鋤月出門,登船後便幾乎寸步不離蕭俞,好似一條黏糊糊的小尾巴。
這片湖極大, 乃是清江穿過京城, 于中間形成的一片活水湖。
每逢夏夜,涼風習習,岸兩邊停靠的畫舫游船便紛紛下水嬉戲, 帶起一陣歡歌笑語。
徐幼瑤以往待字閨中,就是同小姐妹們出來玩,也甚少抛頭露面。站在外邊吹風時倘若遇見了人, 便要趕快避開。
尤其是那些個載着纨绔公子哥的船, 不管喊了什麽,是萬萬不能理會的。
畫舫緩緩游至湖中央,月色墜入湖水, 仿若在深青色濃墨間攪進一勺銀耳羹。
那倒映在水裏的月亮,便像一顆圓滾滾的甜糯雪白蓮子。
徐幼瑤看着,把自己看餓了。
周邊不時有其他船只游過, 許多人都朝這燈火通明的畫舫投來好奇的目光,猜着又是哪個富貴人家出來玩了。
這時徐幼瑤便會将臉悄悄躲在蕭俞背後,避開那些視線。
那些人只看見正在交談的蕭俞和寧王,這二人一個久居深宮,一個長駐東境,一時竟沒什麽人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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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些船過去,蕭俞反手把背後藏着的人兒撈出來,輕輕壓在船壁上:“孤讓允德備了幾只花燈,要放嗎?”
徐幼瑤連連點頭。
花燈連在吊線上,有些像釣魚竿,需要握住一端,平穩仔細地放到水面上去。
宮人上前點燃,一簇火苗燃起。
徐幼瑤趕緊雙手握住木棍一端,小心地将花燈吊到船外,一點點地往下放。
要在湖面上顯得好看,這花燈的個頭本也不小,得有她兩個臉盤子那麽大,因而提久了确有些吃力。
眼見花燈離湖面還有兩尺左右的距離,徐幼瑤手臂泛起酸意,秀眉蹙着,實在把不穩。
身後忽籠罩上來一陣暖意。
蕭俞還風輕雲淡地
和寧王說着話,卻已順勢将她攏進懷裏,大手覆上她的小手,穩穩拿住。
打着轉眼看就要歪斜的花燈,倏地就平穩下來,不緊不慢地沾上湖面,随即穩穩當當地漂起來。
宮人在一旁伸出長長的剪子,剪斷了吊線。那花燈便打着轉往更中央的位置漂去,好似一團發光的蓮花。
徐幼瑤激動地幾乎要蹦起來。
蕭俞則默默地擡了下下巴,以防被她撞到。
握着她的手,發覺是涼的,想是吹多了江風。
便從宮人手裏接過薄披風,替她系上。
顧醛在一旁瞧着,眼底驚奇更濃。
印象中,陛下可不是這般懂得風情情趣的人,更不會憐香惜玉。
他有時打趣,說就算有個中了媚/藥的美人兒在蕭俞面前玉體橫陳,他怕是不僅坐懷不亂,還要将人手腳綁上,以免美人獸性大發撲上來。
察覺顧醛的眼神,徐幼瑤臉皮紅了紅,才想起還有外人在場。
連忙撒開纏在蕭俞身上的手臂,端莊地站好了,心虛地扯了個話題:“我聽外頭說,寧王雖未成家,卻有諸多外室……想來應是訛傳?”
換作平日,她心裏再好奇也不會問這樣的問題。
這會兒子許是仗着蕭俞在,天不怕地不怕的。
寧王麥色的面孔露出一絲佯裝的惱怒:“呵,本王整日替你家陛下收拾爛攤子,哪裏習得□□術,還養諸多外室。”
“實在太瞧得起我顧某人。”
徐幼瑤嬌憨地眨了下眼:“傳言果然信不得真。想當初我一直以為,陛下……”
她猛地閉上嘴。
蕭俞眼神一動,單手擡起她的下巴:“哦?以為孤什麽?”
徐幼瑤讨好地拽住他袖子,死活不肯說。
當初她未見過蕭俞,京城傳言說他生得兇神惡煞、能止小兒夜啼,心裏早就默默地信了八分。
否則當時也不會好奇地找周書麗求證。
雖說現在知道傳言都是唬人的,但遲鈍如徐幼瑤,也知這話絕對不能講。
說了今夜便別想睡個安穩覺。
第一朵花燈放下,其他的船便也紛紛效仿,湖面上陸陸續續漂來許多只花燈,星星點點地飄蕩在深色的水上,竟比天上星河還亮。
徐幼瑤忙從蕭俞懷裏鑽出來,撒腿就要去
看花燈,卻被他圈着腰一把勾回來。
幽幽恐吓道:“不說,晚上等着。”
顧醛好似還在旁邊,也不知有沒有聽到。
她羞紅了臉,跑到畫舫邊,扒着船欄看花燈,心跳的飛快。
如今倒有些明白,詩詞裏那些倚門回首嗅青梅的少女,究竟是各種心思。
畫舫裏飄出一陣樂聲,映襯着天上星河、湖上燈海,恍如仙境。
“啊——”
一聲女子的凄厲尖叫驟然劃破長空,撕裂這如畫般美好的景象!
徐幼瑤心頭一跳,方擡起頭,神色還有些發懵。
便被蕭俞一把拉過去,藏在了身後。
不遠處一只小畫舫,竟是忽然搖晃起來,好似下一秒就要栽進水裏。
“殺人啦——殺人啦!!!”
空氣裏飄來一陣血腥味,輕易便喚起人心深處的恐懼,四周船只頓時亂作一團,飛速遠離了那只出事的小畫舫。
伴随着驚恐的尖叫嘶吼,畫舫裏鑽出一個五大三粗的粗布衣男人。
生得濃眉三角眼,國字臉,面色猙獰,手裏提一把沾血的大刀,似是殺紅了眼,逢人便砍。
船上的人皆吓破了膽,瞧着大都是女流之輩,退到船角,驚慌失措地抱作一團,眼底溢滿了恐懼。
“救命救命——”
男人走到退無可退的女人們面前,用力揚起刀——刀刃上還滴滴答答落着新鮮的血滴,砸在女人華美精致的裙擺上。
“不——”
電光火石之間,一支箭倏地劃破夜空,準準地命中男人咽喉。
力道之大,幾乎貫穿整個脖子。
男人動作僵住,眼球凸出,手裏的大刀啪嗒一聲落在地上,驚得幾個女人再次尖叫出聲,紛紛連滾帶爬地逃竄開來。
男人的身體轟然倒地,眼睛睜着,瞳孔潰散,了無生氣。
“陛下,那只船要沉了。”
顧醛收回手裏的弓箭,轉頭看向蕭俞。
船身歪了一半,吃水線也越來越高,分明是哪裏漏水了。
那船上大都是不會游水的女子,任由落水怕是等不到救援。
蕭俞冷聲吩咐:“搭梯子過去,把活着的人都拉上來。”
幸而這只畫舫夠大,他捏了捏眉心:“待人都上來,直接靠岸。着人将此事報給京兆府尹,打撈屍首,查明原
因。”
顧醛領命下去。
蕭俞回身擋住徐幼瑤視線,推她進去:“不許看,讓鋤月陪你進去待着。”
徐幼瑤只聞到濃郁的血腥味,便知發生了慘案,臉色略有些發白。
沉船上的幸存者正接二連三地被帶到畫舫上來,她待在外頭,只平白讓他分心,便極乖地點頭,攏着披風往裏去:“你要小心。”
蕭俞看着她進去,側目瞧見那船已迅速地沉沒了大半。
血液融進湖水,染紅了大片,然沒過多久,那片血色便被深邃的湖水盡數化開,逐漸淡去。
若不是空氣中還殘留着那股血腥味,怕是很難相信,方才那裏發生了一場血案。
顧醛問清了情況,過來回複:“陛下,那是周家的船。”
蕭俞眸光沉凝,擡眼望去,果在一堆發髻散亂、羅裙盡污的女人裏,發現了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周書麗。”
他淡淡招了一聲,蜷在角落裏抽泣的周書麗渾身一驚,驚愕地擡頭。
她以為,來救援的是京兆府的人,卻沒想會看見陛下。
由丫鬟扶着,跌跌撞撞地站起來,靠近了一些:“陛…陛下?”
“發生什麽事了。”
她雖怕這位表哥,但也知他是極厲害的人。聽他這麽問,周書麗心裏才真的踏實下來,嘴唇顫了顫,忽得放聲嚎啕大哭。
到底也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蕭俞頭疼,發覺自己做了個錯誤的選擇,揮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
“臉上的血擦擦,別吓到瑤妃。”
周書麗哽咽着,好不容易擦了臉,整理了衣裳,一想到船裏頭是徐幼瑤,又有些躊躇。
當初楚侯府那事……她沒敢站出來幫她說話,想必心裏是怨的。
她垂頭喪氣地理了理散下來的頭發,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氣推開一點門,往裏小心張望一眼——
“瑤……”
“瑤妃娘娘!”
卻見徐幼瑤身邊形影不離的那個丫鬟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一個下人打扮的男人正死死捂着徐幼瑤的嘴,已将其從另一側的門拖了出去。
畫舫上的人宮人本就不算多,這會兒大部分都被抽調去安頓那些沉船上的人了。
因而這男人将徐幼瑤拖出去,竟是沒被人發現,旁邊還一左一右
站着兩個望風的。
眼見人就要被帶走,周書麗也不知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沖上去一把抱住徐幼瑤的腰,死死拽住。
她那一聲驚動了其他人,望風的肉眼可見地慌了,立即上前,狠狠一腳踹在她身上,直接踢開。
畫舫陰影處等着一只小船,只要将人帶上去,就能馬上離開。
“來不及了,快跑!”
拖着徐幼瑤的男人面露猙獰之色,死都不肯放下。
徐幼瑤力氣小,卻仍拼命掙紮着,淚水順着眼角不斷流下,竟透出一股細弱的狠勁。
男人看着便不是幹力氣活的,心裏緊張害怕不說,還要架着個不配合的女人,顯然有些力不從心。
“瑤瑤!”
蕭俞的聲音傳來,竟帶着一絲顫抖。
眼見腳步聲越近,那人終于咬牙放棄,空手翻出船舷,跳進了湖裏。
随即爬上接應的小船,急匆匆地離開。
顧醛彎弓搭箭,直接射穿了小船本就不堅實的底部。
再一箭,正中那為首的男人,卻避開了要害。
他了解蕭俞,犯到他頭上,死是最輕的懲罰。
男人一聲慘叫,彎腰捂住了臉,鮮血自指縫間汩汩流出。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他抱着臉,痛苦地打起滾。
蕭俞緊緊抱住徐幼瑤顫抖哭泣的身子,渾身籠罩着一股如有實質的戾氣。
他平日對外散漫肆意居多,眼下面色陰沉,眸光幾近暴戾,周邊的人在這威壓之下竟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只聽他聲音冷如寒冰,似蘊着滔天怒火。
“抓回來。”
“孤要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