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楚銜緩緩睜開眼, 因着只有一只眼睛能看東西,便總有些模糊颠倒。
某處傳來麻木的痛意, 但顯然是上了藥,不至于再次疼得昏過去。
蕭俞的目的達到了,他沒死, 卻比死還要屈辱。
沒有一個男人能忍受自己活着卻不能人道, 尤其楚銜的內心, 近乎扭曲的自視甚高。
“啊——”
他大叫一聲,爬起來猛地撞向冰冷牆壁, 卻因虛弱, 未能如願求死。
護衛走進來, 把他從牆壁邊拉開, 面無表情地拖了出去。
“你們要帶我去哪裏!”
從陰暗的地牢驟然得見天日, 楚銜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刺得眼前發黑。
護衛推了他一把, 任由他撲倒在地, 竟是把他放了。
“陛下恩賜, 世子可以回家了。”
楚銜頓時惱羞成怒,嘶吼道:“我這個樣子, 怎麽回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少假惺惺的!”
一想到回去要面對無數探究的目光,他就頭皮發麻。
護衛只是聽命行事,把他丢出去,便頭也不回地回了寧王府。
楚銜掙紮着爬起來,偶爾有路過的行人, 紛紛投來驚奇又害怕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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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扒下頭發擋住臉,踉踉跄跄艱難地往楚侯府走,痛意幾乎使他無法直立,更難捱的卻是路人的眼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應該沒有人發現,他竟是楚侯府世子。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蕭俞這個人有多可怕。
楚玥正從外面回來,下了馬車,忽看見一個蓬頭垢面、面容恐怖的男人,吓得險些尖叫出聲。
“玥玥,是我,是我。”
楚玥瞪大了眼睛:“哥?你怎麽變成這樣子了,我們到處找你。”
“進去再說。”楚銜筋疲力盡,咬着牙直起身,想借她的力扶一把,卻見她驚恐避開。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楚玥藏不住眼底的嫌棄,只讪讪叫了個丫鬟去攙扶。
那丫鬟卻也是不情不願的。
楚銜從前在家裏,哪個人不巴着,楚玥一有什麽要求,更是一口一個好哥哥地撒嬌。
他心裏憋着口氣,臉色更吓人了。
楚侯夫婦兩個一見獨子成了這個樣子,頓時肝腸寸斷,哭作一團。
問發生了什麽,楚銜卻什麽都
不肯說,精神一松,昏了過去。
楚侯匆忙叫了府醫,方知那眼睛已是回天乏術,注定要瞎了。
楚侯夫人臉色慘白,跌倒在地。
完了。
那邊幾個丫鬟正幫楚銜褪去髒衣裳,擦洗身子,待看到某處,冷不丁冒出一聲尖叫。
雖飛快捂住了嘴,卻還是叫楚侯夫人聽見了,緊張道。
“怎麽?難道身上還有別的傷?”
那丫鬟尴尬至極,嗫嚅道:“夫……夫人,世子他……他那個,沒了。”
“什麽沒了?”
楚侯夫人心裏一陣不好預感,顧不得避諱,猛地沖到兒子身邊,瞳孔驟縮。
天!這是造了什麽孽!
“到底是哪個殺千刀的幹的!”她哭喊得上氣不接下氣,楚侯匆匆進來,聞言臉都青了。
他楚家豈不是要絕後?
幾個丫鬟畏手畏腳地縮在一邊,也不敢上前了。
楚侯陰冷地盯着她們:“你們看見了?”
“侯……侯爺,沒有,我們什麽都沒看見。”
楚侯夫人也馬上反應過來,狠道:“這事絕不能傳出去。”
幾個丫鬟擠作一團,吓得大氣都不敢出。
側邊忽然沖出幾個府衛,捂着嘴将人通通拖了下去。
楚侯夫婦這才松了口氣,重新看向床上的兒子。
“我可憐的兒啊……”
“這可如何是好。”
又過一日,徐幼瑤的精神已恢複的差不多。
徐沛元和方氏聽聞,吓得昨日就跑來看她,硬是頂着蕭俞吃人的視線,将女兒霸占了足足一個時辰,噓寒問暖,一顆心才落回肚子裏。
摘星跪坐在貴妃椅旁的小案幾邊,将幾碟糕點整齊擺開:“這是相爺挑的杏子糕,這是夫人挑的桃花餅,娘娘您看吃哪個?”
身後傳來一道涼飕飕的視線,徐幼瑤攏了攏豆綠色對襟薄衫,忙指向邊上那一碟:“這個,我要吃紅豆酥。”
這是陛下一早上街買來的。
摘星妥協了:“好吧。”
她吃着紅豆酥,門外允德冒了個頭,蕭俞便放下書卷,起身離開。
應是朝堂上有事。
徐幼瑤趕緊趁機左手捏了塊杏子糕,右手一塊桃花餅,滿足地嘗嘗鮮。
摘星湊過去小聲道:“娘娘,聽說楚人渣回府了,但是瞎了一只眼。”
徐幼瑤腮幫子一頓,慢慢嚼着糕點,到底還是有些怵,不能細想。
摘星瞧着她的表情,心裏是很奇怪。
楚渣這樣欺負小姐,陛下卻讓他活得好好的,思來想去總有些不是滋味。
憤憤不平道:“他這是再犯,只損了一只眼睛,真是便宜他了!”
“聽說楚侯府,還緊着到處說親呢,說只要家世清白、溫柔賢惠就行。”
“呸!人渣也配讨媳婦兒?”
徐幼瑤回想着蕭俞的話,卻好似隐約明白他的意思。
有時候活着,确實比死了還難受。
譬如讓她一輩子不許吃甜食,那真真是極痛苦的,不如死了算了。
她擰着眉,單是想着那種生活便嘆了口氣。
鋤月從門外進來:“娘娘,您那位堂妹……在門口求見,陛下說,随您的意思來。”
徐姒?
徐幼瑤放下糕點,思索再三,款款走了出去。
蕭俞在院子一角同允德吩咐事情,瞧見他在,徐幼瑤心情便極放松。
到前廳,徐姒已等在那兒了。
她邊上仍是先前那個婦人,身上特穿了嶄新的衣裳,此外,還多了個二十出頭的男子。
徐姒丈夫朱滿。
他極守禮地低着頭,不敢仰視,高高瘦瘦的,看着倒挺舒服。
相反,徐姒在這母子二人面前,卻好似只驕傲的大公雞,得意道:“我說了,我與瑤妃乃是親戚,她會見我們的。”
徐幼瑤莫名其妙。
上次見面時,徐姒不還對她好一陣陰陽怪氣麽,莫不是腦子壞了。
徐姒原還擔心徐幼瑤不給自己面子,眼下滿意極了,臉上堆起笑意:“堂姐,這是我夫君朱滿,最近仕途上有些不順,你看能不能幫一幫?”
“你如今得寵,吹個枕頭風應該很容易吧?”
徐幼瑤困惑道:“你的夫君,為何要求我幫忙呀?”
又不是她的夫君。
徐姒臉色有些難看:“我若是有辦法,還到你這裏來麽。”
“不過是說一句的事,也不難辦,我們好歹是堂姐妹,讓朱滿升個幾品,不是皆大歡喜嗎。”
徐幼瑤為她的厚臉皮感到驚奇。
她還天真地以為,徐姒或許真有什麽要緊事,因而拖家帶口地過來。
一邊的朱滿聽不下去了,本就是被拖着來
的,再說下去,臉都不知往哪裏放。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瑤妃娘娘既有難處,何必叨擾,随我回去。”
徐姒卻叉腰沒好氣道:“不是為了你,我至于這樣嗎?”
“還不是你自己沒出息,害我跟着你吃苦!”
朱滿臉色鐵青。
徐姒出身四品之家,又與徐相府沾親帶故,若不是出了袁成風那事壞了名聲,确實不會下嫁于他。
可朱滿摸着良心講,自她過門,從未虧待過。連母親都是将她當親女兒一樣捧在手裏,百依百順。
她卻總不知足,不成賢內助就罷了,還裏裏外外瞧不起他。
說到底,當初也并非他朱滿求着要娶的。
他捏緊了拳頭,也不願在外人面前争吵,只咬牙道:“回去!”
徐姒不甘示弱,回瞪着他。
徐幼瑤覺得好沒意思,又怕二人在這裏打起來,讓人通通送出去了。
臨走時,徐姒還扭頭瞪了她一眼,好似關她什麽事似的。
走出前廳,蕭俞在那裏等她。
“早知我不該見她的。”徐幼瑤蹙了蹙眉,“我還以為她有什麽要事,到底是二叔家的,怕耽擱了。”
前廳的争吵,蕭俞也隐約聽到一些,對比先前侍衛查出的東西,心下了然,只捏着她耳朵:“無妨。”
徐幼瑤把他手拉下來,握住,眼巴巴道:“你之前說的是真的,你真的要放周貴妃出宮?”
“不是你天天給孤吹耳邊風,說周沅君多麽多麽可憐麽。”
徐幼瑤抿唇笑了笑,抱着他親了一口。
蕭俞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不過,她得先死一次。”
只有宮裏的周貴妃被明旨賜死,周家乃至所有人才會忌憚,才知曉,誰是全京城最不能招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