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瑤妃有孕, 幾家歡喜幾家愁, 暗地裏不知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虎視眈眈。
坊間還有下注的, 壓男女。
虧得徐幼瑤心大, 蕭俞又将她護得極好, 對外頭的風吹草動一概不知, 或是聽了也聽不懂。
這般一日複一日安心養胎,竟還胖了兩斤。
夜裏, 蕭俞心如止水得像個苦行僧,溫香軟玉窩在懷裏,一只雪白細嫩的手臂還橫在他胸前, 惬意地舒展着。
他伸着手, 探她略微有些隆起的小腹,心裏說不出的奇異。
“瑤瑤, 孤籌備新政許久了,不日就要施行。”
“近日興許會比較忙碌。”
徐幼瑤已經合上了眼, 軟聲應和:“我聽到一些,陛下提拔了朱滿?”
“是, 推行新政需要人手,朱滿才德兼備。”
且聰明聽話。
她想起徐姒與朱滿的那段孽緣, 到底沒在背後說人壞話,只是往他肩窩裏蹭了蹭,嬌聲嬌氣道:“臣妾也覺得朱滿挺好的。”
聽摘星說,徐姒如願嫁入楚侯府, 成了世子妃。
可惜楚侯府氣運凋敝,被孩童唱作陰森幽冷的鬼宅,便連表面的風光也給不了她,至于背地裏又經受了什麽,誰也不知道。
畢竟楚家再怎麽,也不會把家裏醜事往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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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說有人看見她前些日子出門,臉頰上青腫了一塊,人也瘦得可怕。
比此前嫁給朱滿時落魄多了。
也不知她若知道朱滿得陛下重用,會是怎樣一番表情。
徐幼瑤睜開眼,又閉上,不再去想徐姒。
懷了身孕後,總是犯困。即便白日裏睡了兩個時辰,這會兒還是早早有了困意。
放在平常,蕭俞便哄着她睡了。今日卻不知為何格外話多,半晌又道:“下午打葉子牌了?”
徐幼瑤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長長的睫羽上便沾了些許淚珠,看着可愛極了。
她忍着困意告狀:“陛下,允德贏了臣妾好多銀子。”
嬷嬷說,一孕傻三年,不知這話準不準。
反正自她有孕後,葉子牌便總是輸,太惱人了。
蕭俞輕笑,撫着她頭發:“把他能的,孤明日就罰他俸祿。”
徐幼瑤傻笑兩聲,這才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安安穩穩地睡過去。
半夢半醒間,感覺他偏過頭來,輕輕一吻落在她額間,帶着些許溫柔的癢意。
蕭俞親她時,說不上霸道難纏,卻素來有些強勢。
如這般蜻蜓點水的柔情,恍惚間竟好似是夢境一樣。
她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夫君……”
于是又感覺他溫熱細碎的吻落在耳邊,癢癢的、柔柔的,一如春雨淅淅。
“瑤瑤,不管發生什麽,你要信我。”
你要信我。
耳邊傳來風鈴清脆的聲音,徐幼瑤睜開朦胧雙眼,只見天光大亮,床榻已空了一半。
雕花木窗開着,清晨涼爽的風正拂過懸挂的碧色風鈴。
她擁着薄被坐起,面色呆了呆。
一時也分不清那句話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娘娘,起嗎?”鋤月上前來問。
徐幼瑤點頭,被伺候着梳洗打扮。
今日吃的是南瓜小米粥和金絲卷,配了一碟子酸黃瓜。
天知道她懷孕後怎麽就突然吃不得甜了,連南瓜粥都做的鹹口。
可見懷孕果然是件古怪的事情。
蕭俞出京巡視去了。
徐幼瑤早聽他提了這事,心裏還算平靜,只是有兩三日見不到,不是什麽大事。
但不知怎麽,總覺雲瑞殿的氣氛越來越古怪。
她只是坐在那裏小憩,一睜眼,常常便會捉到幾個偷看自己的宮人。
被她發現了,又都紛紛撇開頭去,好似心虛又好似帶着點憂愁。
徐幼瑤素來不擅猜人心思,可一個兩個便罷了,整個雲瑞殿同時變得微妙起來,遲鈍如她也不能不疑惑。
她叫來鋤月詢問,鋤月卻只是笑着安撫道:“娘娘多心了。”
“許是您平日裏待她們太好,這會兒子都敢發懶走神,不好好幹活了。”
嬷嬷路過,也笑道:“孕期便是這樣多思,娘娘要寬心些,對胎兒才好。”
一個兩個的瞧起來都平常得很,徐幼瑤只得壓下心頭困惑,想着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季節轉入初秋,燥熱感漸漸消去,天氣舒适,卻容易憊懶。
徐幼瑤想找着事做,看來看去只見蕭俞常用的桌案有些亂,便過去收拾。
除允德外,旁的宮人是不許碰他的奏折文書的,因而允德不在,便沒人敢擅自挪動。
但蕭俞從來不防她。
她也沒有随意歸置,只是略微擺放齊整,卻不慎将桌角邊上一本奏折推落在地。
瞧見裏頭的話,徐幼瑤伸出去的手頓住。
這是一本言辭懇切,請陛下廣納後妃、開枝散葉的奏折。
餘光瞥向角落那同一摞奏折,鬼使神差地翻開了幾本。
看日期,都是之前的折子了。
言辭有溫言相勸的,亦有激烈辯駁者,但核心谏言都差不多。
他們拿“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來對陣蕭俞,絲毫不給退路。
有趣的是,其中有一份仔細羅列了充盈後宮的益處,末處順便附上自己覺得才德兼備的适齡女子。
打頭一個便是君知意的名字。
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說容貌傾城,比起瑤妃娘娘有過之而無不及。
別的地方都沒批注,唯獨這句,被用朱筆劃去了。
徐幼瑤輕輕笑了一聲,将奏折重新放好。
得虧她懷得及時,才叫那些人沒借口繼續逼他。
心裏正甜澀交加,忽傳來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摘星跑進來,猛地跪了下去,還沒說話眼圈先紅了。
徐幼瑤一愣,驚訝道:“你這是做什麽?”
“娘娘。”摘星一開口眼淚就往下掉,“陛下不讓我們說,但奴婢……”
“摘星!”
鋤月忙走過來,使了個眼色,想叫她莫要添亂。
她不勸還好,一勸摘星便忍不住了,竟是嚎啕大哭,邊哭邊斥責:“鋤月,你心裏究竟還有沒有徐相府!怎麽相府出事了,你一點都不難過!”
徐幼瑤站起來,臉色微變:“家裏出什麽事了?”
“娘娘安心。”鋤月臉色有些難看,仍是鎮定道,“摘星,你從哪裏聽來的胡話,叫你少去外面走動,聽信風言風語就算了,竟念叨到娘娘面前來。”
摘星被她這态度惹惱了,本就是急性子,這會兒更憋不住:“安心?徐相府都沒了,你叫娘娘怎麽安心!?”
徐相府沒了?
徐幼瑤驚愕,腦子裏嗡得一聲,如同被針輕刺一下,險些沒站穩。
她上前兩步,拉摘星起來,急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徐相府怎麽了?父母親呢?”
頭都開了,摘星再沒什麽好顧忌的,憋了兩天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
邊哭邊道:“娘
娘可知陛下新政是什麽?”
徐幼瑤現在極不想聽到這兩個字,她怕與他有關。
嘴唇顫了顫,才道:“新政……裁減官員,撤銷虛職空職,減輕國庫負擔……”
她越說越覺得難以置信,搖了搖頭:“父親貴為一品宰相,新政的刀子,怎可能落到他頭上?”
“摘星,你莫不是聽錯了。”
摘星冷冷一笑:“若是我聽錯了,陛下為何要勒令雲瑞殿衆人,不許告知娘娘此事?”
“分明是做賊心虛!”
可恨小姐為他生兒育女,他卻這樣算計徐相府!當真是一片心意喂了狗!
“摘星!”鋤月斥道,“怎能對陛下大放厥詞!”
摘星忍無可忍:“鋤月!你到底是陛下的人,還是小姐的人!?”
她一嗓子将人吼懵了。
鋤月嘴唇嗫嚅着,眼角也濕了。
她心裏自然只認小姐一個主子。可小姐懷着身孕,知曉這事并無好處。
她看陛下,分明是喜歡小姐的,又為何非要對徐家下手?
她只是一個辦事還算穩重的丫鬟,看不透這些,卻比誰都希望小姐好。
鋤月腿一軟,跪在摘星身邊,低下了頭。
殿內一片死寂,徐幼瑤胸口悶得發慌,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那父親和母親現在何處?”
摘星忙道:“我打聽到,搬出徐相府後,暫時落腳在城西客棧裏。”
客棧。
徐幼瑤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跌落在一旁的藤椅裏。
“娘娘!”鋤月忙扶住她。
徐幼瑤咬着唇,勉強打起精神:“在哪裏,我要見父母親。”
她借着鋤月的力起身,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
她不能讓父母親委屈在客棧裏。
“摘星,你帶路。”
摘星抹了把淚,忙起身攙扶。
鋤月幾番掙紮,還是拉住了徐幼瑤的裙擺,跪下道:“娘娘……陛下不在京中,還是莫要只身出宮的好。”
摘星去扯她的手,氣憤道:“咱們到底是徐府出來的人,你狼心狗肺就算了,難道小姐盡孝心也有錯?”
“相爺夫人此時最想見的便是小姐了。”
“鋤月,你讓我去。”徐幼瑤蒼白着臉色,雙眼通紅,瞧着狀态不太好。
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更是脆弱,若是出
了什麽事,後果難以想象。
鋤月咬牙扯着那一片衣擺,磕了個頭:“娘娘,陛下不想讓您知道這事,想必有他的判斷。”
“陛下如何,您比我們更清楚,興許有什麽內情也不一定。”
“便是等陛下回京,一起去探望也好。”
徐幼瑤想起蕭俞,心口都是密密麻麻的疼痛。
主仆三人就這樣僵持在那裏,她唇色盡失,擡眼正好望見庭院裏那只被風吹動的秋千。
不知怎麽忽然想起離京前那個晚上,似夢非夢間,蕭俞親着她耳朵說的那句話。
“瑤瑤,你要信我。”
她內心掙紮着,臉上忽滑下兩行淚,順着下巴滴答落下。
“鋤月,你帶些人,同摘星去看看父母親。”
徐幼瑤啞聲道:“我要在這裏,等他回來。”
她想等一個解釋。
摘星似乎不甘心,卻發現如何都勸不動了,只得咬咬牙,帶着鋤月走了。
偌大的雲瑞殿,倏地冷清下來。
宮人畏手畏腳不敢發出動靜。
“你們都知道這事了?”徐幼瑤忽然出聲,卻無人敢應。
只有嬷嬷嘆了口氣。
徐幼瑤就靜靜地坐在殿中,望着門口,神色再無平日裏那樣的歡欣雀躍。
她信他一次。
只要他肯解釋,她便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