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在漫天的風聲傳言中,徐幼瑤随蕭俞的禦駕回了宮。

一早便有繡娘來量了尺寸,選了料子式樣,着手繡制大典時的錦繡宮裝。

踏進熟悉的雲瑞殿,望着周圍親切的布局擺設,竟有種歸家的歸屬感。

回想她當初第一次進宮時,環顧這座陌生的宮殿,心裏更多的卻是對未知未來的不安和緊張。

鋤月吩咐着宮人歸置東西,空置小半月的宮殿再一次有了人氣兒,那些蔫頭耷腦的宮人盼到主子回來,一個個又重新振作起來。

而且再過不久,他們可就都跟着沾光,成為新皇後宮裏的老人了。

“娘娘,太後娘娘着人來說,人回來了就好,不必急着同她請安,讓您好好歇着。”

這話說得徐幼瑤反倒慚愧起來,她有孕時,君太後還特地出宮齋戒七日還願,結果她只顧着和陛下鬧別扭,揣着皇孫就出宮了,也沒顧及太後心情。

就還是先去了長寧殿一趟,坐了一個時辰,才往蕲春殿去。

還沒進門,便看見允德那張熟悉的臉,挂着招牌的笑容,引着她往裏邊去。

徐幼瑤這時才恍惚意識到,除了她,旁的人好似都沒有這個待遇。

蕭俞難得沒有坐在桌案前,聲音從偏殿響起:“瑤瑤,過來。”

随之而起的還有一陣懶洋洋的喵喵聲。

清淺日光下,胖橘溫順地趴在他膝上,長尾輕掃,睜開一雙圓溜溜的黑色貓眼,定定地盯着門口進來的人。

這貓兒平日裏都打瞌睡似的半阖着眼,因而徐幼瑤從來沒發現,原來這胖橘眼睛睜開了有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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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一躍而下,圍着她熱情打轉,喵喵聲不絕于耳,叫得又激動又委屈。

蕭俞被吵得耳朵疼:“它怕是很想你。”

畢竟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會和這只胖貓說話聊天了。

蕭俞忍着笑,看見她感動地抱起胖橘,親昵地親了親,又蹭了蹭,當即臉色漸漸微妙起來,補充道:“孤也很想你。”

就不來親親他嗎?

徐幼瑤感動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又摸了摸貓兒順滑柔軟的皮毛。

蕭俞沉默地坐在那裏,半晌道:“孤聽說,懷孕了還是少接觸這些寵物為好,讓允德抱出去吧。”

徐幼瑤愣愣地擡頭,也不知說的真的假的,只能眼睜睜看着允德把貓帶走了。

蕭俞這才點了點自己身邊的空位:“過來。”

“天兒漸漸涼了,屆時行封後大典估計要操累兩天,孤帶你去郊外溫泉行宮走走?”

徐幼瑤自然願意,只是好奇道:“陛下有空嗎?”

“陪你的時間自然是有的。”

徐幼瑤羞澀地抿唇輕笑,總覺得陛下說話越來越好聽了。

蕭俞每年都會去溫泉行宮,只是次數不一。

蕲春殿的宮人都有條不紊地準備起各項事宜,允德清點了随禦駕出行的宮人名單,正要進去給陛下過目。

“允總管。”

一個瘦條條的宮女上前來,她生得清秀,但放在一衆宮女裏并不出挑,平日裏存在感也不怎麽高,但勝在做事踏實、謹小慎微。

這宮女名喚疊春,在宮裏做事有些年頭了,當初陛下還是皇子時便在府裏,這麽多年,也算老人。

疊春向來話少,新來的宮女最初還以為她是個啞巴。

但也正是因為這樣,才能在蕲春殿安安穩穩呆下來。

她這會兒突然叫住自己,允德不免有些驚訝。

“允總管。”疊春怯懦擡眼,似是鼓足了勇氣,結結巴巴道,“此次去溫泉行宮,有奴婢嗎?”

允德收斂神色:“怎麽?”

“奴婢……奴婢家就住在京郊附近,前幾日幼弟傳信,說我娘病重。”說着忍不住掉下眼淚,“奴婢想趁着這個機會,空閑時換班回去看一眼。”

“就一眼。”疊春幾乎要跪下來,聲淚俱下,“還望允總管成全,日後總管有任何吩咐,奴婢一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進了宮,便不再是自由身,生死禍福皆由主子定奪。

若非特別得主子擡愛,哪裏有出宮省親的權力。

允德許是有些感同身受,又想這疊春足夠老實,便着人去查探一番。

得知一切屬實,便将她的名字添加進了名單,遞交給蕭俞過目。

兩日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出發,往溫泉行宮去。

嬷嬷再三囑咐:“娘娘,您有孕在身,溫泉雖好,可不要待久了。”

溫泉有活血通氣之功效,而這無疑是孕婦大忌。

好在如今已過了頭三月,稍稍放松一點,倒也沒大礙。

“嬷嬷,我知道啦。”

徐幼瑤一路聽得耳朵起繭,仍是耐心地點點頭,才放下車簾,轉頭沖蕭俞道:“嬷嬷好啰嗦。”

蕭俞莞爾:“八成是母後教她說的。”

君太後一生無子,對于徐幼瑤肚子裏這個孫輩,可謂關心至極。

溫泉行宮已經收拾出來,挑了最大的那間作為二人卧房。

行宮繞着一眼天然溫泉建在京郊,周圍皆是城中見不到的景致。

不遠處還有片楓林,一入秋便紅了葉子,風一吹,簌簌搖動,遠望好似一片火海搖曳。

可惜那邊路不平坦,蕭俞不敢帶她過去,只答應了等明年再來。

行宮的這一眼溫泉來自地熱,一年四季都升騰着熱氣,且溫度适宜,尤其冬日裏泡一會兒最舒服不過。

進去時,嬷嬷還緊張地叮囑:“娘娘,別太久了。”

徐幼瑤胡亂點點頭,牽着蕭俞的手往裏走。

剛走進去,迎面便撲來一陣熱氣,白霧氤氲,正中央蓄着溫泉。

徐幼瑤伸開手,習慣性地等着宮女上來解衣裳,卻聽見蕭俞把宮人都趕了出去。

她懵懵地轉頭,正對上某人深邃如墨的雙眸。

一只手已經探上腰間,熟練地解開衣帶。

衣襟層層散開,露出一片雪白。

徐幼瑤臉一紅,也沒矯情,任由他褪去自己衣裳,輕輕放進了水裏。

熱度順着四肢百骸穿進身體,舒服得人忍不住眯眼。

水位不算高,只剛好沒過半胸,如此一來偏還有一半引人遐想的溝壑露在空氣裏。

徐幼瑤默默彎了彎身子,只留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在水面上。

一雙桃花眼沾染了霧氣,眼睫濕噠噠的,含羞帶怯地望着入水的蕭俞。

他個頭更高,整個胸膛都隐約在霧氣之中,下水來,便長臂一伸,準确地勾住了徐幼瑤,将她帶過來。

隔着水肌膚相觸,有種奇妙的契合感,她扶着男人結實的手臂,穩住身子,忍不住偷偷擡眼看他。

蕭俞低頭,看見她清澈透亮的雙眼,雪白肌膚都蒸出了誘人的粉色。

最要命的是,她擡頭時不自覺仰起身子,正巧在一片雪白中結出兩點嫣紅。

好似冰天雪地裏兩顆玫瑰蜜糖,勾得人口幹舌燥。

他本來沒想做些什麽,只當是泡個溫泉,可被她這麽看着,便有些頂不住。

啞聲道:“瑤瑤,你再看,是要負責的。”

徐幼瑤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托住腰,順着水到了他身前。

臉倏地紅透了。

沒人瞧見的水面底下,蕭俞讓着她兩條玉腿勾在了自己腰上。

這個姿勢,若是再不能想明白,那她真是笨了。

徐幼瑤感受到他熱烈的反應,手抵着他胸膛,羞得不敢看人:“嬷嬷說了,懷着孕不能……不能……”

“孤不進去。”

蕭俞挑眉,堵住她的話,手已經順着占起了便宜。

徐幼瑤敏感地輕顫,軟倒在他懷裏輕喘。

蕭俞捉住她柔若無骨的手,帶着往水裏探去:“孤教你……”

水聲蕩漾,溫度似乎又攀升了一些,霧氣彌漫得更為濃厚,朦胧了泉中交纏的兩道身影。

情至濃時,門外忽傳來嬷嬷不合時宜的呼喚聲。

“娘娘?娘娘?”

這已經進去小半個時辰了,再泡下去要出事兒的。

就在她白着臉擔憂是不是真出事了時,終于看見陛下牽着娘娘出來了,不由長舒一口氣。

“娘娘,您可……”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陛下陰陰地看了一眼,吓得她背後一涼。

再一瞧,娘娘眼角的紅暈都還沒褪去,鎖骨處更是有好些引人遐想的紅痕。

嬷嬷頓時閉上嘴,低下頭,什麽都不敢說了。

回到寝殿,徐幼瑤已經覺得累累的。

哪知道她分明沒做那事,也會這樣累,尤其手酸的厲害。

蕭俞幫她揉了揉手腕,雖不夠盡興,到底是三四個月來終于稍稍滿足了一回。

行宮住的十分閑适,不過只計劃了兩三日,很快就要回宮準備大典前的祭天祭祖了。

今日已經泡過一次溫泉,再要去,嬷嬷就不許了。

徐幼瑤只好豔羨地看着蕭俞自己過去。

在窗口遠望了一會兒楓樹林,一個人仍覺得無聊,便往溫泉走去,只是答應了嬷嬷不下水。

一個太監一個宮女正守着入口,看到她,面色有一瞬的緊張。

疊春低下頭,小聲道:“娘娘,陛下正在沐浴。”

徐幼瑤奇怪地停在腳步:“怎麽了嗎?”

“陛下吩咐過,不讓任何人進去。”她唯唯諾諾地說着。

徐幼瑤失笑,她相信蕭俞這麽說了,卻不相信這“任何人”裏包括她。

“陛下不會怪你的。”

她就是想進去吓他一下嘛。

嬷嬷冷道:“沒眼力見的東西,娘娘也是你能攔的?”

疊春就低着頭不說話了,卻還倔強地堵着半邊路。

徐幼瑤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這時,裏頭傳來一聲寒意的冷斥:“你怎麽在這裏?”

徐幼瑤耳尖,隐約聽到一個女人軟膩的聲音,當即臉色一變,板起臉兇道:“讓開。”

許是她待人向來沒什麽脾氣,這麽一兇,兩個宮人都愣住了,被鋤月和嬷嬷一左一右拉開。

地上濕潤,徐幼瑤卻走得飛快,看得嬷嬷心驚膽戰。

蕭俞穿着裏衣,看樣子正要下水,隔着兩步的位置站着一個女人,只着一件淺色薄紗,露出半塊光滑肩膀。

秀眉楚楚可憐地蹙着,神色緊張,紅唇妩媚。

見蕭俞一點反應沒有,甚至嫌棄地背過了身,君知意貝齒輕輕咬住下唇,試探地往前走了一步。

“陛下……”

“蕭俞!”

徐幼瑤氣極了,縱使感情越發親密無間,她也從沒喊過蕭俞的名字。

這會兒卻是帶着哭腔喊的。

蕭俞背着身子,臉色本還很難看,一聽見這個聲音,心裏頓時咯噔一下。

“瑤瑤。”

君知意也發現了進來的徐幼瑤,臉上浮起一絲惱羞成怒。

那兩個宮人不是說,徐幼瑤不會過來嗎,壞她好事。

但機會只此一次,論美色,她也不輸于任何人。

君知意心一橫,伸出手從後方去抱蕭俞的腰,卻猛地撲了個空。

轉頭一看,他已經追着徐幼瑤出去了。

“陛下!”君知意臉上火辣辣的,氣得儀态盡失。

她又不像某人,天生沒臉沒皮以色侍人,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放手一搏!

蕭俞追到門口,臉色已經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了。

一個奇奇怪怪的女人能突破守衛、悄無聲息地混進行宮溫泉,其中必有貓膩。

“允德!”

他震怒道:“孤限你明日之前查清此事,否則連你一起罰!”

允德吓得冷汗涔涔,俯首磕頭不起:“奴才遵命,奴才遵命!”

再一擡頭,陛下已經追着娘娘出去了。

允德能在蕭俞身邊任總管這麽久,自是了解這位陛下的心性。

今日之事,已經惹哭了瑤妃娘娘,若是不能查清楚,恐怕整個蕲春殿的宮人都要大換血。

包括他這個總管。

蕭俞現在氣得想把整個君家拉出來鞭打。

他辛苦哄了這麽多天的媳婦,家底都掏空了,一轉眼又被氣跑了。

問了跟随的宮人,才知她一氣之下跑回了皇宮。

蕭俞略微松了口氣,宮裏好歹比外頭安全。

他巴巴地追到宮裏,卻被攔在了雲瑞殿大門外。

那守門的兩個小宮女,竟一個比一個臉黑,死守着門,全不把他這個皇帝的威嚴放在眼裏。

路過的宮人都看見陛下被娘娘關在門外,叫了半天的門也沒人應,蕭俞好沒面子。

他只得繞到窗戶外,見窗是開着的,敲了敲窗棂。

“瑤瑤?”

徐幼瑤原是聽了一會兒門外動靜,發現消停了,還以為他已經沒耐心地離開。

心下更是委屈。

卻忽然聽見窗口傳來聲音,下意識轉頭。

蕭俞捕捉到她眼底一閃而過的驚喜,放軟了語氣:“她怎麽進來的,孤不知道,但孤一定查清楚,好嗎?”

其實過了這些日子,見證了他那麽多的誠意,徐幼瑤再不相信他真心喜歡自己,便有些不識好歹了。

當時見到那副畫面,許是沖擊力太強,一時被刺激到了。

事後冷靜下來,實則也沒有那麽生氣。

不管君知意出于什麽目的,若是因此和陛下離了心,才是最不值的。

徐幼瑤心裏默默想着,面上就顯得冷淡。

甚至覺得自己不愧是要當母親的人,好似成熟穩重了不少。

“瑤瑤,愛妃?皇後?”

蕭俞隔着窗,一聲聲試探地喚着,看起來頗有些可憐兮兮。

屋裏的宮人何時見過英明神武的陛下這個樣子,都憋緊了笑不敢出聲。

徐幼瑤起身到了窗邊,輕輕哼了聲:“這次我不計較,可若是還有下次怎麽辦?”

蕭俞隔窗牽住她的手,心裏才穩定下來:“不會有下次了。”

他狠起來,恐怕無人能及。

徐幼瑤不懂這些事,便沒有指指點點,只是點了下頭。

蕭俞又道:“其實孤那日的聘禮還沒有列完,本想着冊封之後再拿給你。”

“你想看嗎?”

徐幼瑤向來容易被帶跑,瞬間就轉移了注意力。

“想。”

“那孤能進去說嗎?”

徐幼瑤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差宮人去打開大門。

東西還是從蕲春殿送來的,顯然不是臨時準備。

徐幼瑤期待地打開長形匣子,裏頭躺着兩卷明黃聖旨。

一份是念原宰相徐沛元有功于社稷,特封“安平侯”,世襲罔替。

這個聽蕭俞說過,因而還不是特別出乎意料。

當看到下一份時,徐幼瑤終是忍不住驚訝。

旨上寫着立徐皇後嫡長子為太子,且已加蓋了玉玺,只名字那欄空着,等着嫡長子出生便可填寫。

哪怕是徐幼瑤自己填,這份聖旨都是生效的。

徐幼瑤摸摸肚皮,呢喃道:“萬一是女兒呢?陛下不喜歡女兒了嗎?”

蕭俞将聖旨收好,交給了鋤月存放:“孤當然喜歡女兒,可太子還是要一個的。”

“可見瑤瑤責任遠大。”

徐幼瑤明白其中道理,只是想着一個都還沒出來,就已經立好了太子,實在随意。

嘟囔道:“才四個月,還沒生呢。”

蕭俞勾了勾唇,心情肉眼可見的愉悅。

一把嗓音磁性又柔軟:“孤只是想把最好的都給你們。”

徐幼瑤微怔,随即也溫柔地彎起眼睛,笑容幹淨又幸福。

*

封後大典前,例行要祭天祭祖,再行禮。

這算是一件大事,京城裏的氣氛也跟着歡快起來,蕭俞命人将紅綢燈籠一路挂出皇宮,直挂滿了整條最寬闊筆直的主街。

站在長街這頭一眼望去,便見紅色燈籠随着清風整齊晃動,好似兩條漂浮游動的彩帶。

宰相一職被取締,宰相府自然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蕭俞下旨,将其翻新,改成了安平侯府。

衆人還奇怪着,什麽時候冒出來一位安平侯。

整日有人在新侯府旁徘徊,就等着看看是何方神聖,也好早些結交。

這樣普天同慶的氣氛裏,主街上駛過一輛樸素馬車,忽停住,丢出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不堪入目的淺色薄紗,只将将遮住點重要部位,大片雪白細膩的肌膚暴露在來往路人的目光下。

長發散亂,遮住半張臉,卻隐約可見其美色。

有好熱鬧的人走過來,一開始還只是遠遠看着的,見有人帶頭,也都摸了過來,啧啧稱奇。

“這是哪來的人?醉月樓的姑娘也沒這麽風騷吧?哈哈哈”

一位婦人繞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大罵道:“看!你看什麽看!也不怕長針眼!”

“哎喲松手松手。”

兩口子吵鬧着退出人群,卻有更多的人忍不住圍過來。

有不少被揪着耳朵拎回去的。

有個脾氣差些的婦人,直接對着地上的女子啐了一口,罵罵咧咧:“死狐媚子!醉月樓的生意現在是都做到大街上了嗎!?不要臉的賤貨!”

君知意聽到耳邊嗡嗡直響,好似在鬧市一般,艱難睜開眼,便看到幾十個人圍成了一個圈,盯着自己看。

那些眼神,有鄙夷,有厭惡,有看戲的,也有不加掩飾的貪婪欲念。

腦子裏突然回想起,蕭俞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君小姐喜歡穿成這樣出來抛頭露面?行,孤最愛成人之美。”

她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死死護住胸口,眼底滿是驚懼羞憤。

“喲,跟爺回家坐坐呗,多少錢啊?”

有流氓吹了聲口哨,目光地在她身上流連忘返。

君知意惡心得險些吐出來,死死咬着唇,臉色煞白:“滾……”

“呵,還挺有個性?你穿成這樣,不就是出來賣的嗎?”

那流氓倒是說的真情實感,以他的腦筋,實在想不通還有別的什麽可能。

“我叫你滾!”君知意吼得聲音嘶啞。

忽有一人看清她的臉,驚呼一聲:“這…這不是君小姐嗎!”

“哪個君小姐?”

“大學士府的啊!還有哪個君家!”

君知意十幾年來多少次被人認出來,都是驕傲而明媚的。

眼下卻恨不能将臉埋進地縫裏,瘋狂搖頭:“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一聽她可能是大學士府的小姐,一種圍觀的人頓時屏氣凝神,膽小的已經偷偷溜了。

多數還是看戲的念頭。

“天吶,大學士府的小姐,也這樣嗎……成何體統。”

“真是世風日下……”

聽着耳邊的貶低和猜測,君知意腦子裏一根緊繃的弦“啪”一聲斷了。

“我不是君知意!!我不是!”

她嘶吼一聲,沖開人群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主街上飄蕩着紅彤彤的燈籠,都好似在嘲笑她的失敗。

主街上人流極大,君知意的事根本瞞不住,流傳之廣,版本之多,也只有當初楚玥在破廟被毀清白一事能與之相比。

徐幼瑤人在宮裏,都聽完了這事兒的一十八個版本。

有說君知意是被仇家尋仇,有說是被京中小姐嫉妒的,矛頭直指竹安郡主。

竹安郡主對此不以為然,倒是跟着母親進宮請安時,整天笑得牙不見眼。

徐幼瑤沒有過多點評,要說暢快,其實心裏是有一點點的。

畢竟她一直想進宮來争奪恩寵,換了哪個女人都無法容忍。

但一想到京城第一貴女,就這樣毀了自己的十幾年經營的好名聲,說是因果報應,也仍有些令人感慨。

君家一片愁雲慘淡。

君父推動女兒去争那母儀天下的位置,卻沒想到後果會這麽嚴重。

蕭俞不愧是殺人誅心的帝王。

知意那樣要強驕傲的一個人,毀了名聲,比讓她死還難受。

可一肚子的埋怨憤怒,竟無處發洩。

那兩個暗地裏幫忙的宮人,據說投井自殺了,可究竟是如何死的,除了蕭俞誰也不知道。

君父半夜裏醒來,背後都是冷汗。

他以為,蕭俞會震怒。然後用這件事直指君家,屆時君家抵死不認,或是找些別的借口,尚有回轉餘地。

可蕭俞偏不明着來,好似沒發生過這件事,暗地裏卻下狠手。

朝堂上,他分明感覺自己方有些成散沙了。

院子裏,忽然傳來君知意瘋癫大喊的聲音,鬧得整個家裏的人都醒了,不堪疲憊地上前制止。

君父麻木地坐在床上,甚至猜不透下一步蕭俞會做什麽。

君夫人走進來,形容憔悴,哭着道:“我早說了,不該讓知意去争什麽皇後的位置。”

“你看君太後,一生無子無女又無夫君的疼愛,到底哪裏好了?”

換作平日裏,君父肯定要呵斥她婦人之見。這次卻只是沉默,良久道:“明日我去求見太後,我到底是她兄長,她總不能看着陛下一步步将君家逼死。”

封後大典那一日,徐幼瑤又一次穿上紅色華服,比之入宮為妃那日,還要精致華麗。

發髻如墨,腮如雪,一點朱唇似落霞。

衣裳若雲,簪若花,一身絕色是妖仙。

徐幼瑤與蕭俞同站在高臺之上,身側的手緊握,受萬衆跪拜。

烏泱泱行大禮的人,她看見最角落不起眼的地方,一穿淺色華服的女子正撒着潑鬧騰,好似不通人情的三歲幼童。

眉間一枚金色花钿,略有些熟悉。

“怎麽發呆?”蕭俞側目失笑。

徐幼瑤趕緊打起精神,繼續接下來的章程。

天公作美,今日氣溫适宜,正是秋高氣爽。

封後大典順順利利落下帷幕,晉朝有了位皇後。

徐幼瑤的肚子也眼見着大了起來,走路也不如從前輕快了。

蕭俞從宮女手裏接過剛熬的黃芪雞湯,舀了一勺喂給她,邊問:“昨日母後來找孤。”

徐幼瑤喝了湯:“怎麽啦?”

“她終究是君家人,來為君家求情,孤不意外。”

生為君家女,不能幫扶就算了,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君家沒落。

徐幼瑤垂眼想了想。

陛下告訴過她,當初父親遇刺,也是君家挑撥離間的手筆,其心可誅。

蕭俞知道她心軟,也只是說來聽聽,其實心裏早有自己的盤算。

不細查不知道,原來當初游湖,那個殺人魔的出現不是偶然。

再往後,徐姒和楚玥串通,對徐幼瑤下手,這幕後又未必沒有君家的撺掇支持。

徐幼瑤想起大典那日,看到的君知意。

她好像瘋了。

悶悶道:“君家做了許多不好的事,可畢竟是母後娘家。”

君太後待她太好了,讓徐幼瑤無法太過狠心。

蕭俞看着她糾結地喝完了一小碗雞湯,時而思索時而蹙眉,好似在做極為困難的抉擇。

這才悶笑道:“小傻子,君家又不是只有君知意一房。”

他給君太後情面,留下君家,也不代表動不了君知意父女兩個。

徐幼瑤瞬間醍醐灌頂,激動道:“!可以讓君家二房來掌管君家,我記得母後還有一個弟弟。”

蕭俞放下碗,似笑非笑:“但願二房是個識趣的。”

君家得以留存,君太後便滿足了,原本她也覺得,若是繼續任由大哥掌管君家,急功近利,遲早自取滅亡。

她弟弟性子更溫吞些,野心不大,但有她在宮裏護着,不出錯,便足以保君家延續富貴。

沒了君太後的庇護,君父徹底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浮木,很快被找了個罪名,流放千裏。

妻女貶為庶民,送到了偏僻鄉下,一生不得回京。

形勢漸漸平和下來,經歷寒冬,年後開春,不知不覺到了綠意重生的三月底,離産期便很近了。

這天,徐幼瑤收到江南送來的信箋。

落款是沅君。

她說她順着蕭俞指的方向,一路南下,終于在楓葉紅透時,與他重逢。

信箋寄出時,二人剛剛結為夫妻,執手相依。

徐幼瑤看得掉眼淚。

信裏還附了一張繪制的江南景致圖,上面有一片荷塘,荷塘邊,立着一座不大卻溫馨舒适的小院。

院子被打理得十分幹淨整潔,院角有爬滿籬笆的紫藤蘿。

院裏依偎着兩個小人。

畫得極為粗簡,但徐幼瑤一眼便知曉這是沅君與她的心上人。

蕭俞轉頭就見她哭得梨花帶雨,哭笑不得地哄:“這是好事。”

徐幼瑤自然知道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好事,仍是感動得不能自已。

抓着他胳膊的手忽然一用力,疼得彎下了腰。

“我好像……”

蕭俞面上從容的笑猛地凝滞,轉頭大喊:“吳嬷嬷!!”

吳嬷嬷是君太後宮裏的老人,有一手接生的好手藝。

先帝時好幾個皇子都經由她的手出來。

先帝時期說來也奇妙,那些個勾心鬥角的娘娘們,生怕臨産時被動手腳,不信外頭找來的接生婆,也不信宮裏養的,卻單單信君皇後宮裏的吳嬷嬷。

可見君太後當年,真的是不争不搶,做足了正宮風範。

蕭俞近日閑暇時,讀了些關于女子生産的書,被陳太傅瞧見,又被吹胡子瞪眼彈劾了一通。

加上嬷嬷所說,深知女子生産不易,半只腳都踏在了鬼門關。

他從未這麽擔驚受怕過,好似是自己躺在鍘刀下,不知那利刃是會落下還是升起。

幸而徐幼瑤這一胎生得極順利,幾乎沒吃什麽苦頭,便生了下來。

是位粉粉嫩嫩的小公主。

吳嬷嬷抱着孩子出來,都直誇皇後娘娘有福氣,第一胎這樣順利,日後更是不會吃什麽苦了。

蕭俞看了眼孩子,抱着就沖進了屋子。

允德從不知道,原來陛下跑得這樣快。

徐幼瑤睡了一會兒,便醒轉過來,疼是疼的,大抵是她這些日子做了足夠的心裏建設,好似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承受。

蕭俞看着她蒼白的唇色,心疼不已。

“嬷嬷還說沒吃什麽苦頭,都這樣了。”

徐幼瑤累極,卻還有心思笑一笑:“陛下忘了嗎,母親都說我傻人有傻福的。”

蕭俞将女兒放到她邊上,将母女二人一起擁住,便好像抱住了比這江山更大的東西。

“孤巴不得世間所有福氣,都在你一人身上。”

徐幼瑤側頭,竟看見男人眼角溢出一點濕潤。

她靠着他,輕輕道:“我已有世間難以企及的福氣了。”

這是二人的第一個孩子,蕭俞為此整整半個月都沒在朝堂上罵過人。

小公主名蕭若泠。

徐幼瑤是盼着女兒的,蕭俞也是,二人滿足得不行。

外界卻漸漸有些紛紛擾擾。

畢竟頭胎不是兒子,有些人的心思又活絡起來了。

徐幼瑤早該知道,沒有君知意,也會有別人。

後宮的女人看起來總是風光無限,因而許多人都擠破了頭要進來。

她不認為蕭俞會找其他女人,卻仍舊因為這些閑話擾亂心緒。

君太後看着第一胎不是皇孫,倒也不是失望,只是明白女人的難處,替她着急。

徐幼瑤心裏悶悶的,卻沒有同蕭俞講。

畢竟也不算什麽大事。

誰知過兩日上朝,他竟當着群臣的面公然宣布,廢除後宮,此生只娶皇後一人。

衆人嘩然。

私底下和皇後一生一世就算了,這搬到臺面上來講,可就是斷了自己的後路,日後就連後悔的機會都沒了。

禮部尚書急急出列:“陛下三思!後宮三千,旨在為了皇家開枝散葉,延續龍脈!輕易廢除,恐于祖制不合!”

蕭俞冷笑:“愛卿想多娶幾個,便回去關上門和夫人商量,你想管孤?”

那語調極肆意,熟悉他的朝臣,都知這是要發作的前兆。

頓時一個個息了聲,滿殿鴉雀無聲。

禮部尚書獨自杵在前頭,就顯得很突兀了。

蕭俞冷冷瞥了一眼,拂袖而去。

等徐幼瑤出了月子,外面那些閑言碎語便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廢除後宮的消息傳遍京城,暗地裏不知惹多少女子眼紅豔羨。

帝後情深,一時傳為佳話。

夜深,徐幼瑤将女兒交給奶娘,早早躺進了被窩裏,只露出一截雪白脖頸。

蕭俞處理完政務回來,以為她白天累到了,因而睡得早。

一躺過去,卻見她倏地睜開眼,眼底盛着細碎愛意,恍若星河萬裏。

“陛下。”

溫軟的身子主動靠上來,纏住他,一如過去的每個恩愛交纏的夜晚。

蕭俞伸手,只觸到細膩滑軟的肌膚,眼神瞬間便暗了下去。

“你可以了?”

徐幼瑤忍着羞紅的臉頰,鑽進他懷裏,極小聲道:“可以了……”

頭頂傳來一陣低沉笑聲。

“那再生一個?”

“……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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