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火并不大,只将塌幾上鋪着的葦席燒了個洞,驚慌失措的吳婆子沖進屋,一陣撲騰之後,很快就滅了。
因着文素素肚子裏的孩子,鬧出來的陣仗與動靜,遠比火勢要大得多。
張氏得知消息急急趕來,不由分說将吳婆子一通臭罵。
吳婆子被罵得一臉晦氣,耷拉着頭立在那裏,所有的機靈,比起延續香火的寶貝男丁,此刻完全派不上用處。
至于起火緣由,文素素只捂着小腹,垂下眼睑,說了聲:“冷。”
張氏瞧着屋外的天氣,滿肚子的怒意暫且生吞下,厲聲對吳婆子道:“給她點上炭盆!”
吳婆子這時候也回過了神,渾濁的眼珠子轉得飛快。
不過前往竈房送食盒的功夫,屋裏就起了火。
就她一雙人手,要是炭盆再被打翻,在夜裏起了火,那她真得倒大黴。
吳婆子嗫嚅着道:“太太,奴婢只一人,恐有個看顧不周的時候。太太不如再多派個婆子前來跨院,仔細守住文氏肚子裏的哥兒。”
張氏厭棄地瞥了眼吳婆子,暗自卻琢磨起來。
吳婆子所言極是,文氏向來軟弱,一看就沒甚出息,可惜了一幅好皮囊,争氣的肚皮。
好生伺候也行,養得細皮嫩肉,待生下哥兒後,再趕出去就是。
李達一個屠夫,享受得起,就是明珠墜入了糞坑裏。享受不起,她就再得被輾轉賣出去,人盡可夫。
張氏嘴角浮起了冷笑,眼神在跟來的婆子身上掃視,打算選個伶俐些的放在東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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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素素這時道:“我只要許姨娘。”
張氏一愣,旋即笑得更得意,“去将許姨娘放出來,讓她回來伺候文氏,要是再犯,定不會輕饒!”
許姨娘就許姨娘吧,關在柴房裏,反倒讓她得了清閑。
不若讓她來做丫鬟的活計,伺候一個連妾都不如的“典妻”,才配得上她的心氣。
許姨娘被放了回東跨院,她走進西間,吳婆子充當主子,劈頭蓋臉對她訓斥了一通後,便扭着身子離開了。
能從柴房放出來,許姨娘一時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對吳婆子的嚣張,一如既往無視,吶吶道:“這般快!文氏,你還真是厲害!”
文素素拍拍小腹,道:“是這裏厲害。”
許姨娘一想也是,在塌幾上側身坐了,看到她腳邊的炭盆,道:“倒春寒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哪用得到火盆。”
火盆有用,文素素道:“我肚子時常痛,估計快要滑胎了。”
許姨娘大驚,昨夜何三貴從東跨院離開,再回到了柴房,将文素素沒吃落胎藥湯的事情告訴了她。
“你沒吃落胎藥啊,究竟怎麽回事?”
流産主要原因是胎兒發育不好,再加上外力,落胎是遲早的事情。
文素素也不清楚是哪一種原因,只要達成目的就好,簡要道:“我多動了幾下,下面一直在流血。血流得不算多,不過,我估計也就這兩天吧。到時候要麻煩你,幫着多拿些水進院子,烤一下衣褲。”
原身所有的家當,只一年四季,每季兩身換洗的半舊灰布衣裙,秋冬多了一厚一薄兩件襖子;另加一只舊銀镯子,約莫有二兩重。
二兩銀子就是她一年的身價,窮人命向來不值錢。換作出去過日子的話,文素素清楚,就憑這二兩銀子,肯定過不了多久。
許姨娘急急站起了身,道:“我這就去!”
文素素叫住了她,“別急,你剛回來,就着急忙慌跑出去,吳婆子會起疑,跟着進來瞧究竟。”
吳婆子先前被張氏痛罵了一頓,許姨娘回來,雖讓她得了清閑,她肯定要掙下表現,好去張氏面前邀功。
許姨娘走到窗棂邊,掀開條縫隙朝外看去。外面風大,吳婆子躲在門房裏沒出來,她方低聲咒罵道:“吳婆子這個老瘟神,我遲早得讓她好看!”
文素素淡淡掃了眼許姨娘,問道:“何三貴對你有情,一起青梅竹馬長大,你們為何沒成親?”
許姨娘本想掩飾一下,想到都被文素素撞見了,實屬沒必要。
她苦笑一下,走到塌上坐下,如實道:“我不願意嫁給他,不甘心。他家窮得叮當響,我家也窮得叮當響。嫁給他,一起過着窮得叮當響的日子,憑什麽?!”
文素素再聽到許姨娘提起“憑什麽”,肯定了一件事:許姨娘心比天高,能力卻不足以支撐她的心氣。
“四叔祖家比我家裏還要窮,小孫女生得好看,被媒人說進了府城做妾。四叔祖每次前去府城,都帶着大包小包回村,家裏蓋了青磚瓦房,氣派得很。她那男人,半截身子都快埋進土裏了。至少老爺還身強力壯,生得也周正,我有什麽不願意的。寧做富人妾,不做窮家妻。”
“我也想當正頭娘子,我就是投胎不好,比不過張氏有個好娘家,伯父是讀書人,教出了黃通判這個有出息的學生。”
許姨娘抹了淚,擤了鼻涕,對安靜聆聽的文素素道:“你可是看不起我,以為我一心只想攀附富t貴?”
文素素搖頭,道:“這是你的事情,你認為對就去做,做了能承擔後果就行,與旁人無關。”
許姨娘怔住,不禁回想起自己的這些年,究竟是對是錯。
她沒錯!
許姨娘很快就得出了結論,娘家的屋子還不如陳氏的柴房齊整。三間破草屋,父母住一間,兩個哥哥住一間,她與妹妹只能住堂屋。幾塊板子搭在長凳上,冬天鋪稻草,夏天就一床葦席,比柴房的幹柴堆都要硬。
兩個哥哥長大要說親,家裏沒錢沒屋,媒人都不屑登門。她們姐妹要被趕緊說出去,換親也好,賣掉也罷,得了銀子好給兄弟們說親,或從同樣窮的人家換來姑娘,生兒育女延續香火。
比她小一歲的妹妹老實,被換了出去。她心思活,陳晉山在尋會生養的妾,她得機會進了陳氏的門。
妹妹生第二個孩子的時候去了,那時候她生的哥兒還在,能吃肉,穿綢衫,日子過得舒坦極了。
娘家也來打過秋風,被張氏嫌棄沒規矩,連偏門都沒能進。
許姨娘其實也不大願意見娘家人,陳晉山所給納妾的聘禮,銀耳環布匹,加起來足足值三兩銀子!
可她一個大錢都沒看到,一身新衫都沒做,全部給了娘家。生養之恩,從此兩清了。
假如與何三貴成了親,他們還在村裏種地,變成了妹妹與嫂子們同樣的命運。或許死了,或許還在地裏辛苦抛食,三十歲不到,看上去比近五十歲的吳婆子還要老。
哥兒夭折後,許姨娘自是傷心欲絕。不過,她很快就振奮了起來,她還年輕,還能生。
可是,陳晉山沒再看她,也沒去其他幾個姨娘房裏。
陳晉山自不會天天與張氏歇在一處,他替黃通判出面,在萬花樓領了幹股,大小算個東家。他打着盤賬的旗號前去,理直氣壯得很。
張氏一個後宅婦人,既然管不着,反正眼不見心不煩,她也就不過問。
文氏進門之後,陳晉山便不再去萬花樓了,天天歇在東跨院。
許姨娘竊喜不已,近水樓臺先得月,待文氏有了身子之後,她說不定能趁機留下陳晉山,再次生個哥兒。
誰知,陳晉山的花樣多,文氏有了身子,他照樣能尋到樂趣。
那一腳,徹底踹掉了許姨娘的念想,只要想起來,胸口就既疼,又堵得慌。
以後的日子,她将何去何從?
許姨娘不禁看向了俯身撥動炭盆的文素素,她腰肢纖細,胸脯鼓囊囊,這一年養得更加豐腴了,從側面看去,一片山巒起伏。
文素素撥完了炭盆,察覺到許姨娘的打量,迎着她的目光,問道:“怎地了?”
許姨娘眼瞧着那雙貓兒眼,清清粼粼,連她都會心悸一下,不禁脫口而出道:“文氏,你肚子裏的孩子沒了,老爺還會與你生。你媚得很,多看一眼,男人連魂都沒了。契書上簽了你五年,還早着呢,你待怎麽辦?”
卧房裏有面破銅鏡,文素素看過原身的長相,媚骨天成,我見猶憐。陳晉山看到她時,肆無忌憚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吞下去。
美人胚子生在窮苦人家,等于是三歲稚兒抱着金塊,招搖過市。
不過,她不再是以前的文氏,她會殺了陳晉山。
一道毀滅,也好過不自由,淪為他的玩物。
文素素沒有做聲,許姨娘與何三貴,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們算是彼此互相利用。她自不會交底,若有合适的時機再另說。
到了晚間,許姨娘去竈房提了飯食,飯後送回食盒,再提回熱水,文素素進去洗漱。
如早間那樣,文素素咬牙堅持深蹲了二十餘次,再将自己埋進了木盆的水中,憋氣。
做完之後,文素素明顯感覺到了身下的熱流湧動,她換了身亵褲,搓洗之後,拜托許姨娘去烤幹。
許姨娘看着她蒼白的臉,緊張得聲音都顫抖了,問道:“你可還好?”
文素素待身體的痛意過去,将舊衣衫墊在床上,躺下去道:“我能撐住,你小心吳婆子。”
許姨娘聽到屋外的腳步聲,趕忙将濕淋淋的亵褲藏了起來。
吳婆子進屋,看到文素素已經躺在了床上,就沒多說,只疾言厲色交待許姨娘道:“夜裏警醒些,要是出了事,仔細着太太揭了你的皮!”
許姨娘待吳婆子回了歇息的屋子,重新将亵褲拿出來烤。烤幹之後,文素素精力不濟,已經睡着了。她昨晚徹夜未眠,實在困得很,便哈欠連天回屋去歇息了。
到了子時間,陣痛襲來,文素素蜷縮成一團,死死忍住一聲不吭。直到了黎明時,如萬箭穿心般的痛,才逐漸消退。
身上早已被冷汗濕透,文素素起身去淨房小解更衣,剛退下亵褲,便感到一攤溫熱,從褲腿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