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醒醒......”

文素素站在許姨娘床前,冷汗一滴滴掉落,推了推她,手趕緊撐住了床沿,免得倒下去。

正是黎明時分,屋裏黑漆漆,許姨娘聽到黑暗中被擴大的喘息聲,驚得彈坐起身,差點沒大聲尖叫。

“噓!”文素素喘息着,盡量簡明扼要說了來意:““我落胎了,勞煩你幫我處置一下。”

落胎!

輕描淡寫的話,令許姨娘頭皮都發麻,她忘了反應,呆呆照着文素素的話,手忙腳亂下床。

文素素待呼吸平穩了些,轉身摩挲着往外走。她身上的血還在汩汩流淌,眼前陣陣發黑,站立不穩,往旁邊倒了去。

許姨娘被撞得一個趔趄,連忙扶住了文素素,手足無措問道:“你可還好?”

“不太好。”文素素皺起眉,如實告知。

她每走一步,都好似踩在雲端,這種感覺很不好。

濃濃的血腥味撲進鼻尖,許姨娘聲音都發顫:“那怎麽辦?”

文素素虛弱地道:“你不要擔心,我要躺一躺。天很快亮了,吳婆子即将起身,她等下肯定會來看。要快。”

許姨娘恍惚地哦了聲,扶着文素素回卧房躺下,連忙端着燈盞去到淨房,入目間,一片赤紅。

亵褲被血濕透,已經簡單洗刷了下,木盆裏的水紅彤彤。恭桶的草木灰亦被血浸透,一團被灰裹着的血污尤其顯眼,刺得她眼睛都痛,連忙別開了頭。

許姨娘不禁怔怔看向卧房的方向,酸楚難言,更難以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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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何撐了過來,如何撐了過來!

許姨娘吸了吸鼻子,放下燈盞開始收拾。趁着黑暗掩飾,蹑手蹑腳将恭桶的草木灰倒進溝渠裏,再用木盆的血水沖走。

這時吳婆子的屋子,燈火閃了閃,許姨娘趕緊屏住呼吸,悄然退回屋,将亵褲搭在火盆上烤。屋內的血腥氣久經不散,她将窗棂打開了一條縫散味。

就這麽兩身衣褲,扔掉了就沒得穿,留着還能墊一墊。

文氏身上還在流血,天氣要是炎熱起來,沒了點炭盆的借口。卧房沒窗,狹窄,血腥氣會更重。

生下孩子,有肉吃,有新衫穿,總比跟着李達過得好。

就算會被張氏趕出去,也至少可以享受一段時日,何苦冒死落胎。

文氏為何要這般做?

許姨娘蹲在火盆邊,腦中閃過各種念頭,亂七八糟。

晨曦透過半舊的窗紙,後巷又開始熱鬧。收夜香,送柴的車輪咕嚕,吳婆子用力甩上門,腳步聲噠噠,越來越近。

許姨娘陡然驚醒,亵褲已經半幹,她匆匆卷起送進卧房,塞進了文素素身前:“吳婆子來了。”

文素素蜷縮在被褥裏,一動不動,嗯了聲,聲音微弱。

許姨娘見文素素還醒着,些許松了口氣。她來不及多說,奔回自己的屋子,取了恭桶,與文素素的恭桶混在一起,雙手提着走出門。

吳婆子走到了廊檐下,斜着眼角對走出來的許姨娘道:“還不趕緊些,天光大亮,太太都起身了,你一個姨娘,還呵欠連天,成何體統!”

平時許姨娘懶得搭理吳婆子,這時覺着她格外面目可憎。到底念着文素素的身子,她咬牙死忍住,提着恭桶往外走去。

吳婆子捂着口鼻,嘟囔着罵了句,看到開着的窗棂,頓時大驚小怪喊道:“許姨娘,你要尋死!一大早就開着窗,要是寒意浸入,文氏受了寒,你可擔待得起!”

許姨娘懊惱不已,先前太急忘了關窗,讓吳婆子尋到了把柄。她要是去跑去告狀,将張氏引來,事情就糟糕了。

張氏可不像吳婆子那樣蠢!

“炭盆氣味重,憋氣,我讓許姨娘開了些窗。”

文素素的聲音傳了出來,吳婆子翻了個白眼,嘟囔罵了句,扭着身子離去了。

許姨娘松了口氣,邊走,邊忍不住回頭看去。

文素素聲音明顯力氣不足,要是她血流不止,肯定會沒了命。

到時一查起來,她也脫不了幹系,會被連累着倒大黴。

不行,她得想法子,弄些補血的補品回來。

何三貴去了府城未歸,吳婆子陰魂不散守着,她也出不了門。

許姨t娘想了半天,始終不得法。倒掉恭桶回屋,前去卧房看文素素,她還如原來那樣躺着,頭埋在被褥裏一動不動。

屋內昏昏暗暗,安靜得落針可聞,許姨娘心霎時提到嗓子眼,顫巍巍伸出手去,試探她的鼻息。

文素素微弱的聲音傳來:“我沒死。”

許姨娘吓得手倏地縮了回去,尴尬地道:“我見你沒動......不早了,我去給你拿飯食。”

文素素:“嗯,你多拿些蛋,要是有肉,或者牛乳,也給我拿些。”

許姨娘僵了下,道:“飯食都有定量,張氏早就安排好了,竈房那邊的婆子都聽她的,多拿一顆鹹菜疙瘩都不行。張氏正院的飯食倒豐盛得很,早間不是羊肉包子,就是羊肉湯,雞湯馄饨。還有呢,她早晚都要吃盞燕窩,裏面加牛乳炖,只牛乳不多,竈房的婆子定不肯給。”

文素素對着許姨娘的憤慨,只哦了聲,道:“這樣啊,那你先去吧,等過一會再說。”

許姨娘便去了,從竈房提了飯食熱水。文素素撐着起身,許姨娘見她站着都搖搖晃晃,趕忙扶着她去了淨房。

卧房裏昏暗看不清楚,到了明亮些的淨房,許姨娘看到文素素比紙還要蒼白的臉,嘴唇與臉一樣沒有血色,頓時大駭。

文素素平靜地道:“別怕,我死不了,血流得沒先前那般厲害了。”

話雖如此,許姨娘看到她換下來血淋淋的亵褲,咬了咬唇,惶恐不安道:“床褥上只怕也有血。”

文素素拿出銀镯子,塞進了許姨娘的手中。

交情不夠,銀子來湊。

“勞煩把你的被褥,同我的換一換,你屋子裏有血,聞不到。我這兩天會盡量小心些,不讓血在弄髒被褥。”

許姨娘緊緊拽着銀镯子,思索再三,轉身往外走去:“我這就去換。”

文素素見許姨娘被銀子安撫住,洗漱了下出去用早飯。

許姨娘來回忙碌,将兩人的床褥做了調換。都是灰撲撲的半舊褥子,換掉也看不出來。

飯後,文素素勉強有了些力氣,回到床上繼續躺着。

許姨娘草草用了雜糧粥,将褥子上的血盡力清洗了下,拿了炭盆墊在下面烤幹。

到了半晌午,許姨娘方忙完,實在不放心,又去到了文素素的卧房。

文素素聽到動靜睜眼看來,道:“勞煩你,就說我餓了,去竈房要些吃食。”

許姨娘望着外面的天色,為難道:“還未到午飯時辰,竈房裏估計還沒生火,哪有什麽吃食。只要出院子,吳婆子便會問東問西,屋裏血味這麽重,她要是跑進屋就麻煩了。”

文素素平靜地道:“不怕她,我有身孕,肚子裏的哥兒想吃。”

許姨娘愣了下,倒也是,拿哥兒擋着,吳婆子不敢作怪,道:“我這就去。”

文素素道了謝,聽到許姨娘走出了門,在院門口同吳婆子争執起來。卧房裏聽得不甚清楚,嗡嗡嗡你來我往之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接着,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被哐當推開。隔間門簾被掀起,放下,帶起一陣風,卷着吳婆子進了卧房。

文素素只靜靜躺着,一言不發。

吳婆子狐疑地打量着她,撇了撇嘴,道:“早間吃了那麽多,白面饅頭,一碗肉粥,這般快就餓了?鄉下婦人有了身子,連粗糧都吃不飽,快生了時還在田間地頭幹活,哪就這般矜貴了!咦,這是什麽味道.....”

文素素打斷了她,道:“吳大娘,早起你又吃酒了?”

吳婆子顧不得其他,一下慌了。

張氏有規定,當值時不許吃酒。她同竈房裏的婆子們相熟,偷了酒回來吃,沒曾想被文素素戳破了。

吳婆子厚着臉皮裝傻充愣,眼白上翻,道:“什麽酒不酒,文氏你是糊塗了!罷了罷了,我看你肚子裏是老爺的哥兒,不敢拿鄉下的窮人來比,太太自有計較,我就不多管了。”

說罷,吳婆子一扭身蹬蹬瞪走了出去。文素素等到她的腳步聲走遠了,撐着起身,前去淨房裏更換了幹淨的亵褲。

約莫兩炷香之後,許姨娘提着一碗熱騰騰的糖水煮蛋走了進屋,喜道:“竈房婆子去請示了張氏,張氏還真答應了,每日半晌午,給你多加兩只糖水煮蛋。”

兩只蛋而已,比起燕窩來說九牛一毛都算不上,還能換來一個便宜孩子,張氏不會在這上面省。

文素素道:“我吃蛋,糖水你拿去喝。”

許姨娘幹笑了聲,道:“你吃吧,你小産了,身子不好,得多補補。”

文素素道:“無妨。等身子的血幹淨之後,蛋也分給你吃。”

蛋對她現在是急需,不能分給許姨娘,糖水無所謂。

許姨娘的言語間無不豔羨,還得靠她做事,銀镯子她收下了,糖水是額外的價錢。

接受了額外的饋贈,就得償還。

文素素從不做吃虧的買賣。

吳婆子被文素素點破吃酒之後,偶爾來窗棂邊晃一圈,見她們都安分守己,就罵罵咧咧走了。

一切風平浪靜。

只倒春寒之後,太陽高照,天氣陡然變熱,張氏下令整個陳宅都收起了炭盆,庫房也不能領炭。

經過三日的修養,文素素的身體恢複了些,血雖沒有起初時流得洶湧,卻淅淅瀝瀝,始終未停。

炭沒了,許姨娘從竈房裏偷了些幹柴回來,偷偷在淨房點了烤衣褲。

要防着吳婆子,便沒以前方便,得等到她睡着以後才能點火,文素素亦不能及時更換。

天氣暖和,屋裏萦繞着經久不散的絲絲血腥氣,呆在屋子久了不覺着,從外面一進來,便能清晰可聞。

許姨娘成日戰戰兢兢,惟恐吳婆子闖進門,或者張氏到來。

怕什麽來什麽,這天午後,張氏來到了東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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