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齊重淵要趕着前去府城, 文素素叫來許裏正,将村子裏幾個擅長的婦人叫來,他親自贊美了幾句, 織機紡線機賞給了幾人,由着她們一起使用。

婦人們緊張得連都不敢擡,千恩萬謝退了下去。齊重淵又叫來許裏正何老太爺方老太爺幾人, 叮囑了幾句,讓他們退下,留着文素素說話。

文展功曹氏帶着幼童, 被瘦猴子何三貴許梨花幾人有意無意擋在一旁,文展功急了,見文素素與齊重淵坐在雨棚下說話, 想要擠上前,瘦猴子拽過喜雨:“喜爺, 你可不能袖手旁觀。這件事, 你得管!”

喜雨暗暗法力掙脫, 慣常和煦的笑,變成了讪笑,“猴爺,文娘子厲害着呢。”

瘦猴子剜了他一眼, 道:“呵呵, 老大是厲害, 可總不能因為老大厲害,就處處給她出難題!”

許梨花難得與瘦猴子站在了一邊,附和着道:“是啊是啊!”

何三貴背過身, 神色狠戾盯着文展功,朝他晃了晃雪亮的匕首。

文展功臉色一白, 總算退後了幾步,暫時消停了。

喜雨怔了怔,暗自嘆了口氣,走到文展功面前,溫和地道:“幾位下雨天趕來,身上弄得一身泥,着實辛苦了。王爺喜潔,幾位請跟我來,吃口茶洗漱一下。”

文展功聽到恐惹齊重淵不喜,他忙道:“我是讀書人,向來都講究衣冠整潔。王爺明鑒,斷不會怪罪,我這就随你前去。”

曹氏興奮又得意,拽着幼童跟在了喜雨身後朝東廂房走去,經過瘦猴子他們身邊時,恨恨地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到時候看王爺不打你們板子!”

許梨花氣得仰倒,淬了他們一口,怒道:“喜雨真是,還請他們去歇息吃茶,呸!”

瘦猴子酸氣沖天,很是嫉妒喜雨将他們帶了下去,道:“喜雨能将他們帶走,是喜雨的菩薩心腸。換作我,看我不把他們屎都打出來!”

何三貴悶悶地道:“王爺将他們親自領回來,老大拒絕不得,t以後只怕有得麻煩了!”

瘦猴子瞥了他一眼,袖着手呵呵兩聲,老神在在地道:“喜雨有句話說得對,老大對付得了,且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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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貴看向低垂着眉眼,認真在聆聽齊重淵說話,齊重淵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說得很是盡興。

“那些狗東西,實在是不像話,一群蠹蟲,要将大齊都掏空了!”

文素素輕輕點頭,沉吟了下,斟酌着道:“王爺一心為了大齊,殚精竭局,江南道的官員着實不像話。王爺離開京城到江南道,已經快半年。王爺家在京城,離家這般久,王爺辛苦了。”

齊重淵一拍手,笑得更開懷了,道:“娘子能體會我的苦心,唉,他們要是能有娘子的一半體貼,我與阿愚都不會這般辛苦。阿愚說,府城那邊需要我去鎮着,我同阿愚說,茂苑縣的布行還未推舉出新行首,我打算指派一個,阿愚說讓他們自己去選,去鬥。我就不喜這個行,那個行,将他們養得膽子大了,竟敢與朝廷唱反調,實在該死!”

殷知晦将齊重淵支走,實在是煞費苦心。

文素素也認為各個行當的确有很多問題,一起操控行業,阻礙了行業發展。比如布行,被幾大東家把持在手,其餘的小作坊敢不聽令,會被他們聯手打壓。

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行當存在多年,想要一下打散,難免操之過急。各行始終是商,民不與官鬥,行當能作威作福,是因為背後的衙門不作為,甚至充當了他們的保護勢力。

只打散行當無用,除非能肅清官場,否則,這些行當,會悉數落到官宦的手上。

這對大齊的商貿,甚至是賦稅,才是毀滅性的打擊。

齊重淵只看得到一步遠,殷知晦卻看到了十步百步之外。

文素素觑着齊重淵的反應,認同,誇贊,果真有用。

“王爺禮賢下士,體恤我的辛苦,我着實不知該如何報答王爺的一片好心。”

齊重淵眼神溫和無比,聲音也柔和無比,道:“娘子一婦道人家,要抛頭露面做事,不過是無所依靠,只想求得安穩日子。娘子切莫多慮,遇到了難處,盡管來尋我就是。我忙得很,娘子跟琴音青書他們提一聲,我會交待下去,娘子的事就是大事,得趕緊禀報到我面前。”

文素素感激不已道了謝,接着她垂下頭,又擡頭,頗為不安地道:“王爺一心為了我好,我萬萬不敢瞞着王爺,否則,萬死都難辭其咎。我大哥大嫂他們,定是受人指使前來找我,想要借着我傍上王爺。王爺這一趟出來,本就就危險萬分。要是被他們壞了王爺的大事,他們死不足惜,王爺被牽連進去,惹來聖上責怪,王爺才真正冤枉啊!”

前程大事為重,不過是幾個鄉下泥腿子而已,順手做了善事,也能順手将他們解決了!

齊重淵臉色倏地一沉,揚聲喚來青書:“去,将文展功他們都帶下去,仔細審,看他們是受了何人指使!”

文素素控制不住愣了下,這份遲來的小心謹慎,真是讓人唏噓。

青書面露為難,求助地看向文素素,低聲提醒道:“王爺,時辰不早,王爺可要先用飯食?”

文素素忙道:“王爺身子要緊,他們就留給我,王爺先用飯。我瞧着許裏正家中煎了蠶蛹,還殺了一只雞,我這就去讓他們端上來。屋子裏悶,就在這裏用飯。”

齊重淵望着破舊的小院,他與殷知晦一樣,同樣不喜蠶蛹,道:“我忙得很,待回去仙客來再用。這裏就交給娘子了,娘子要多保重自己,可不能再瘦下去。”

青書長長舒了口氣,雨停了,他無需替齊重淵撐傘,跟在身後,尋着時機低低對文素素道了謝。

文素素搖頭以示無妨,青書掀起眼皮飛快偷瞄了眼齊重淵,他正在抱怨村裏的路狹窄泥濘,忙道:“娘子,我還有件事相求。先前王爺吩咐我給娘子去鋪子裏制傘,茂苑縣的傘鋪,拿不出來幾百年的香樟木,待我去府城的時候再給娘子尋,還請娘子擔待一二。”

休說傘鋪拿不出昂貴的傘柄,這個時辰趕回縣城仙客來,待洗漱用完飯,伺候齊重淵歇下,估計得到深夜。青書他們只能眯一陣,便要起身伺候齊重淵起身。

伺候他的小厮,得有分身之術。

文素素微笑着道:“沒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青書長長舒了口氣,悄然拱手朝她道了謝。

護衛擁簇着齊重淵嘩啦啦來,再擁簇着他嘩啦啦離去。車馬逶迤前行,燈籠火把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了夜空中。

文素素站在樹林邊等着,沒一會,喜雨領着文展功曹氏走了過來。兩人見到文素素立在淡月下,她的臉影影綽綽,看不大清楚,莫名地感到後背發寒。

文展功勉強維持了讀書人的斯文,聲音卻透出了他的驚慌,顫抖着,短短幾個字,都快說不完整:“王....王.....爺呢?”

文素素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我下午警告過你們,從哪裏來,就回哪裏去。你們卻妄想自己能上天。”

“瘦猴子,貴子,先讓他們清醒清醒。”文素素淡淡吩咐道。

瘦猴子與何三貴兩人沖上前,何三貴力氣大,揪住文展功的發髻,像是拖死豬一樣,把他拖到了水溝邊。

“敢反抗!”文展功不停掙紮,何三貴惱了,擡腳踢向他的後腿窩。

文展功噗通跪倒在地,何三貴擰住他胳膊,将他的頭按進了水溝裏。

曹氏吓得沒了人形,胡亂喊道:“你們住手!郎君!你們住手!阿囡,好你個毒婦,那是你親大哥!”

瘦猴子呲牙,桀桀冷笑,“老子先前說了,沒有不打婦人的規矩,你不但蠢,還耳聾聽不進人話!”

許梨花一起上前,抓住曹氏拖到水溝邊,像何三貴那樣,與瘦猴子一左一右,将曹氏的頭按進了水溝裏,待她快憋得暈過去時,再提起,按下。

水溝裏水并不深,泥漿灌進鼻子嘴裏,嗆咳得呼吸都困難,兩人驚恐萬狀,吓得沒了人形,一陣尿騷味傳出,跟爛泥般癱成一團。

喜雨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頭滋味萬千。

在府城時,他就隐約聽說過文素素的手腕。前來牛頭村時,問川提點過他,一定要好生當差,別自作主張,還有別惹文素素。

到了牛頭村,經過一段時日的相處,文素素雖然清冷,卻溫和好相處。只要做好分內之事,她從不管東管西。

喜雨看到眼前的景象,悄然咽了口口水,總算明白村子裏的人,為何對她如此恭敬忌憚。

文素素從不是菩薩,她是一手提着帶血的刀,一手翻着佛經的煞神!

時辰不早,文素素餓了,對喜雨客氣地道:“勞煩喜雨,問清那個幼童從何處尋來,将他送回去。”

喜雨趕忙應下,“娘子放心,我等下會差人連夜将他送回。”

文素素說好,沒再搭理那兩團爛泥,轉身回村。

淡月灑在天地間,雨後空氣清新得醉人,文素素慢慢走在田埂上,思索着接下來的安排。

牛頭村這邊再耽擱幾日,去下一個村子先統計蠶桑畝數,正好接上夏蠶繭。

有了牛頭村的經驗,下面做起來就快了。秋蠶繭收成之後,江南道這邊就差不多能厘清。

江南道會如何震動,朝廷那邊牽扯其中的官員會得如何下場,文素素就無法得知了,端看皇帝的考量。

文素素想到齊重淵先前提起的茂苑縣布行行首,回到許裏正的院子,腦中已琢磨出了大致的想法。

齊重淵沒能在許裏正家用飯,他遺憾不已。不過能得王爺的誇贊,整晚臉上的笑就沒揭下來過,将招待齊重淵的飯菜,請文素素好好吃了一頓。

飯後文素素走出院子,在小徑散步走動消食,順便梳理白日發生之事。

瘦猴子他們昂首挺胸回來了,呼嚕嚕飛快吃了兩碗湯飯,跑出來綴在文素素身後,細細回禀了文展功他們之事。

“兩個糊塗的蠢蛋,人家給了二兩銀子,空口許了幾句前程富貴,将人塞給他們,他們就接了,連對方來龍去脈都不問清楚。”

瘦猴子朝天翻着白眼,現在他不同以往,對付文展功曹氏這種蠢貨,讓他感到很丢面子,勝之不武。

許梨花道:“喜雨領着範管事他們前來,将文展功他們帶到了官道上丢了。他們死不了,就是吓了一吓,t頂多病一場。”

瘦猴子頗為遺憾,道:“老大慈悲,連蝼蟻性命都不忍傷害。唉!”

何三貴朝四周看了看,低聲道:“文展功說,他在路上遇到王爺的車馬停着,路上有個大水坑,護衛在撿石頭填補水坑,王爺無聊,喚了他們上前問話。聽到文展功說是娘子的大哥大嫂,王爺便帶他們來找娘子了。”

瘦猴子聲音說不出的況味,“王爺要是多問一句,為何他們往回走,沒去找娘子,便能知道娘子将他們趕走了。青書他們也沒提醒一句。”

文素素嗯了聲,道:“王爺決定的事情,青書他們提醒,就是王爺考慮不周,做錯了事,這是以下犯上,僭越。王爺怎麽會做錯事。”

瘦猴子愣在了那裏,一拍腦袋,道:“我還以為青書琴音他們眼拙,竟是我蠢了。”

青書他們身為貼身小厮,以前肯定提醒過齊重淵的錯處,受了責罰之後,便不敢再多嘴了。

在村裏的許裏正他們面前,瘦猴子他們可以随意,對着齊重淵他們卻萬萬不可。

殷知晦是端方君子,他不會太過計較,但他始終是權貴。

齊重淵身為皇子,犯蠢又如何。現在的聖上是他親爹,只要不逼宮造反,他有目空一切的資格。

對着瘦猴子他們,甚至是文素素,生殺大權皆掌控在他手上。

文展功就是他随手施恩的玩意兒,好比是他随手賞下的金累絲頭面,不适合文素素穿着的藕荷色錦衣華服。

何況,齊重淵身邊護衛重重,就憑着文展功與曹氏兩人,手指一動就按死了,壓根無需防備忌憚。

不知被打得半死的徐差頭可還活着,一個胥吏,死在親王手上,連水花都不會起。

文素素聲音微沉,肅然道:“你們以後行事要注意些,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先要在腦子裏過上幾遍。無論是對着七少爺,還是王爺皆如此。要是你們犯了忌,到時候自求多福吧。”

三人聽得打了個寒噤,連忙應了。

瘦猴子沉默了半晌,道:“老大,王爺......如此行事。”

瘦猴子憋了一會,擠出了模棱兩可的話,含糊道:“老大以後,我是說待聖上......老大以為王爺會如何,老大那時.....”

瘦猴子說不下去了,文素素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待聖上駕崩之後,以齊重淵的行事為人,估計皇位懸了。

要是齊重淵登不上大典,新皇會對他這個兄弟如何處置,文素素可會受到牽連。

文素素認真想了下,道:“你們可後悔害怕了?”

瘦猴子頓住,忙雙手亂搖,道:“老大,小的不怕,也不後悔。以前王爺還是小的第一想嫁之人呢,如今頂多是不想嫁了。小的一個下九流,都能在王孫貴人前走動,小的死而無憾了。”

何三貴與許梨花想了下,附和了瘦猴子的回答。

許梨花感觸良多,“三叔公家在府城做妾的堂姐,去年沒了。小的聽陳嬸子說,堂姐雖生了兒子,照樣一幅薄棺,從角門擡出去随便埋了。兒子生出來之後,就被抱到了老太太跟前養着,她平時連面都難見到。從小到大,都沒叫過她一聲阿娘。小的以前經常想着,若是小的兒子還活着,長大以後有了出息,給小的請诰封,小的好做老封君。張氏這個嫡母只要活着,這個诰封就不會先落到小的頭上。陳晉山只一個買來的員外,兒子何來那麽大的出息,能連着給生母請封。小的現在覺着,以後小的靠着自己,說不定能給自己掙來個诰封!”

瘦猴子沖她豎起大拇指,“梨花,你總算講了句人話,有出息了!”

許梨花氣得揚手去打瘦猴子,他靈活地跳開了。

文素素唔了聲,“那你們可有能改變現在局面的主意?”

瘦猴子絞盡腦汁,仍舊搖頭,讪笑道:“小的自己清楚,小的只有些小聰明,上不了甚臺面,小的哪能想得出法子來。”

何三貴與許梨花一并不做聲,苦笑着搖頭。

文素素哦了聲,道:“既然不後悔,又沒有辦法改變現狀,就坦然接受,讓自己去适應。最重要的一點,是盡心盡力做好每件事。”

三人都聽得極為認真,文素素平時忙,素來話少,這是在教他們做事了。

幾人不算笨,已經想到了齊重淵大位上去,不過,大位太過敏感,殷知晦與她說得都比較隐晦,他們不宜,至少現在不能提。

“關于聖上,新皇等事情,半個字都不許提!”

說到最後的提字,文素素的聲音似利刃撲面,令人不寒而栗,慌忙連着應了。

文素素不喜多說,讓他們先回去,她自己則繼續慢慢踱步,邊走邊沉思。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天空一片澄澈的藍,明日又将是一個好天氣。

待想得透了,文素素愉快地進屋歇息。

齊重淵本事高低,聰明與否,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另外一件無法改變的事實,他是大齊親王,聖上的親生兒子。

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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