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齊重治與齊重浪也得知了豐裕行發生的事, 雖然心裏有些擔心,到底心懷僥幸。
反正又不是他們親自出面,何況府衙敢不敢接這個案子還難說。他們是親王, 聖上為了皇家臉面,也不會責罰到他們頭上。
齊重治身子重,比齊重浪後來到承慶殿。他走進來,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齊重浪立在殿中央,垂首塌肩, 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聖上坐在禦案後,面無表情朝他看來,齊重治心不受控制咯噔了下, 上前擡手見禮。
“混賬東西!”聖上一拍禦案,厲聲道:“瞧瞧你們都做了甚好事!”
齊重治自小就被罵慣了, 在聖上眼裏, 他比不上先太子, 不過聖上這一點倒一視同仁,他們一衆兄弟,皆比不過先太子。
可惜,先太子已經死了。
齊重治如齊重浪那樣, 躬身聽訓。
“自以為是, 不顧大局。”聖上抹了把臉, 對着面前的兩個兒子,氣不打一處來。
“眼下是什麽情形,你們難道不甚清楚, 這是大周齊氏的江山!你們那點見不得光的手段,拿出來敗壞的, 是周氏的江山社稷!”
齊重治糾結了起來,眼下是要認錯,還是要辯解一二,還是裝作不知。
齊重浪不服氣地道:“阿爹,你将我們叫來,沒頭沒腦地罵一通,究竟發生了何事?”
齊重治頓時拿了主意,法不責衆,跟着齊重浪一起喊起了冤:“阿爹,我怎會敗壞周氏江山,你要将這般大的罪安在我頭上,也要讓我心服口服啊!”
聖上氣得仰倒,這兩個混賬,還敢抵賴!
“好好好,你們,好好好!就憑着你們那點子手段,你們以為自己能掩飾過去?那麽多百姓聽着,親眼看着,如今是什麽時候,你們還妄想能躲過去,簡直是不知所謂!你們要心服口服,就讓張府尹去審!王子犯法與庶民同t罪,老子絕不包庇你們兩個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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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重浪嘴硬,服軟更快,他馬上跪了下來,匍匐在地上,哀哀道:“阿爹恕罪,阿爹恕罪!”
這一跪實在太過迅速,齊重治還沒反應過來,他茫然看着齊重浪,再擡頭看過去,被聖上臉上的怒色,吓得雙腿發軟,跟着跪倒地。
聖上看到兩人迅速認錯,更感到說不出的無力,他實在是沒心思多說,冷冷道:“你們犯下的錯,你們自己去處理,若平息不了民怨,就拿你們填進去!”
兩人怏怏應是,灰頭土臉離開了承慶殿。聖上揉了揉眉心,傳了沈士成等重臣前來,照着殷知晦的折子,拟定了赈災的計劃。
齊重淵與殷知晦,同上次一樣,随着沈士成一起領了差使。樞密使崔攆,皇城司秦諒等朝臣,一道定下了各自的差使。
以工代赈,調動京畿營的兵丁清理道路,皇城司掌管的宮門,十二時辰開放。
至于京城糧食的價錢,雖無明确指示,卻并不幹涉。
因為,張府尹領了旨意,準備開始審案,還百姓一個公道。
齊重淵與殷知晦一道離開政事堂,他望着灰撲撲的天,呵呵道:“這次真是順當,難得。”
京城京畿亂起來,朝臣們的家都在京城,他們也會受影響。關乎到自己的安危,肯定會趕緊平息事态,殷知晦并不以為奇。
兩人邊走邊說着接下來的安排,齊重淵随着殷知晦到了戶部,藺先生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斷探頭朝外看,見到他們走來,一個箭步沖了上前。
齊重淵心情好,笑問道:“又出什麽岔子了?”
藺先生忙說了豐裕行鋪子發生的事情,齊重淵先前不在,不知藺先生先前已經進了一次宮,向殷知晦回禀過文素素的安排。
聽到憤怒的百姓将鬧事的人打得死傷無數,還鬧到了府衙去,齊重淵直聽得目瞪口呆,接着撫掌大笑道:“好!老大老三盡使些肮髒手段,這次總算是老天開眼,沒讓他們得逞!上次江南道的事情,老大連皮毛都沒傷着,只死了個徐氏的娘子而已。哼,張府尹滑頭得很,天天怕得罪人。我得親自去盯着,要是他不好生審理案子,休怪我不客氣了!”
世上哪有那般多的天理昭昭,天理昭昭都在戲文裏。
殷知晦顧不得感慨文素素的聰慧,見齊重淵一甩衣袖要出門,連忙叫住了他,道:“王爺,既然聖上已經下了旨意,張府尹會好生審理,王爺這個時候,不宜再露面。否則,王爺就是落井下石,不顧念兄弟之情了。”
齊重淵冷聲道:“我不顧念兄弟之情,他們何時顧念了。罷了罷了,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我就暫且放他們一馬。”
殷知晦沉默了瞬,道:“王爺,我們且先去豐裕行瞧瞧,還有常平倉那邊要親自盯着。事情多得很,可別耽擱了。”
齊重淵在椅子裏坐了下來,心情極為愉悅,翹着二郎腿晃動着,笑道:“文氏還真是有點小聰明,知道利用民意。只薛氏太笨了些,這般簡單的法子都想不到。我看她就是太蠢,王府被她管得一團亂,王府的鋪子莊子,收成慘淡。待我回去之後,幹脆将王府的鋪子莊子,都交到文氏手上,讓她去打理。”
殷知晦理着文書,想要說些什麽,終是沒做聲。
文素素不喜人替她做主,她接不接這個攤子,該由她自行決定。
殷知晦相信她,要是她不願意接,齊重淵肯定交不過去。
*
齊重治回到秦王府,急匆匆徑直到了秦王妃住的菡萏院。
随嬷嬷立在軟塌錢前,正在向秦王妃細說外面的消息,“當場打死了五個,估計還有六七個活不了,其餘的都被押到了府衙。鬧事的人一送走,豐裕行的鋪子就半開着,沒再賣糧食,也沒再關張。”
秦王妃聽得圓潤紅潤的臉龐,漸漸變得蒼白,眼裏寒意直冒,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深深嵌進了大紅缂絲裏,飛揚的眉毛像是要飛了出去,從齒縫中擠出了一句話:“蠢,蠢不可及!”
随嬷嬷憂心忡忡地道:“王妃,小的擔憂此事與十爺脫不了幹系。十爺與王爺走得近,一向以王爺馬首是瞻,這件事,擺明了就是針對周王府。先前王爺同王妃提及過,王妃不同意,王爺他似乎不大高興。小的琢磨着,敢去豐裕行鬧事的,除了王爺與福王,就沒別人了。十爺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小的就怕這件事,與十爺有關。”
徐十爺是秦王妃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跟在徐志箴身邊長大,深肖其父,性情一脈相承,志大才疏。偏生他自視甚高,心心念念想要做出一番大事。
阿娘管不住徐十爺,苦苦哀求她,不求他有出息,只求他能平安活着到老就行。他到了京城之後,只要他不沾正經事,秦王妃便沒去拘束着他。
這時,外面響起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随嬷嬷忙轉頭看去,小聲道:“王妃,似乎是王爺。”
秦王妃忙站了起來,丫鬟打起門簾,齊重治進了屋。
秦王妃迎了上前,伸手替齊重治解開大氅,溫柔小意地道:“王爺回來了。”
随嬷嬷悄然上前接過大氅放好,提壺倒了盞茶放在案幾上。齊重治叉開腿在軟塌上坐下,他身形肥碩,軟塌重重塌了下去,因着太用力,吱嘎晃動着,怒意撲面而來。
随嬷嬷悄然避開,連大氣都不敢出,秦王妃心沉了下去。
齊重治雙手撐住膝蓋,喘着粗氣,咬牙齒且說了承慶殿的事,怒容滿面道:“徐十惹了滔天大禍,真是個廢物,要他何用!還有老三那個沒卵子的軟蛋,竟然一口承認了。老二也不是個好東西,背後就是他在搞鬼,慫恿百姓鬧事。”
他猛地擡頭看向秦王妃,臉上的肉不斷晃動,“你這個姐姐,平時是如何教導他的!他當時大包大攬,閑漢混混一鬧事,豐裕行的買賣哪還能做得下去。這下好了,他鬧出了大事!阿爹一生氣,将赈災的差使,交到了老二手上。江南道的事情還沒完,老二一直步步緊逼,這次又要被他搶了功勞去。”
秦王妃垂下眼眸,道:“王爺。先前我就不同意......”
“哐當!”
齊重治伸出手,一把掀翻了案幾,杯盤哐當碎落,茶水潑在白色的地沾上,留下一道褐色的印記,仿若幹涸的血跡。
秦王妃一動不動站着,神色木然。
“如今你倒好,跟我算起了帳!你我是夫妻,夫妻本是一體。秦王府不好,你又能落到好了?徐氏,你自認有本事,你且說說看,如今我們要如何應對!”
若是立了功勞,齊重治便會喜笑顏開,如果出了錯,他便會将自己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秦王妃早已經習慣。
眼下民怨沸騰,聖上已經将差使交給了周王府,再動任何的心思,皆為時過晚,且會适得其反。
秦王妃手指掐進手心,極力克制住,問道:“王爺打算如何做?”
齊重治咆哮道:“我要如何做,你難道沒聽到,阿爹讓張府尹秉公審理!那麽多百姓都聽到了招供,張府尹一審,順藤摸瓜,徐十肯定會被找出來。等到張府尹将徐十找出來,阿爹那邊會如何看,如何想?”
良久之後,秦王妃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
齊重治見秦王妃走出屋,哼了聲,“處理得幹淨利落些,我好去向阿爹回話。”
秦王妃疾步走了出屋,凜冽的寒意讓她清醒了些,她彎腰捂住胸口,張大嘴拼命喘息,總算緩過了胸口的窒息。
随嬷嬷連忙拿了風帽上前,披在了秦王妃身上,心疼地道:“外面冷,王妃仔細着了涼。”
秦王妃站直身,拉緊了風帽系帶,啞聲道:“我不會倒下,我還有兒女,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倒下。”
随嬷嬷眼眶紅了,哽咽着道:“王妃說得對,王妃還有煥哥兒玉姐兒岚姐兒,王妃萬萬要保重自己啊!”
秦王妃道:“走吧。”
随嬷嬷忙跟在了大步向前的秦王妃身後,伺候她上了馬車,這時回過神,問道:“王妃要去何處?”
秦王妃道:“去十郎那裏,我這個做姐姐的,總要送他最後一程。”
随嬷嬷神色大駭,死死盯着秦王妃,她像是與平常說起親弟弟徐十一樣,沉靜得毫不起波瀾。
秦王妃聲音輕輕柔t柔,卻比寒冰還要令人毛骨悚然:“七娘,十郎。徐氏已經折損了兩人。他們雖死不足惜,要是我就這麽算了,下一個,豈不是要輪到我徐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