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朝廷的動作很快, 到了傍晚,街頭就開始有指揮兵丁百姓清理積雪,收治無家可歸流民的官員。

周王妃那邊, 打發羅嬷嬷到了烏衣巷見文素素。

瘦猴子眨巴着眼睛進來禀報:“老大,是王府那邊派了人來,她說是王妃身邊的管事嬷嬷, 姓羅。”

文素素道:“請進來吧。”

瘦猴子點了點頭,攏了攏衣襟,正了正頭上的狗頭帽, 昂首闊步颠颠奔了出去。

許梨花打着門簾望着他的背影,撇嘴道:“哎喲,真是, 瞧他這模樣,還想拿出氣度來, 真是看得眼疼。”

羅嬷嬷很快走了進屋, 她裏面身着九成新的綢衫, 外披灰鼠裏風帽,發髻梳得一絲不茍,上面插着只金釵,手腕上套着沉甸甸的金镯子, 赤金玉蘭花耳墜, 看上去比富紳家的主母都氣派。

怪不得瘦猴子要正衣冠, 想要輸人不輸陣。

文素素也有錦衣,只她最近在理藺先生送來的賬,錦緞沾了墨汁就廢掉了, 身上只穿着細布衫裙,發髻用一只普通尋常的銀釵別着。別說瘦猴子, 就是她都比不上羅嬷嬷。

王府有王府的做派,文素素從不在意這些,淡定地坐在那裏。

羅嬷嬷進屋後,恭恭敬敬上前見禮,文素素颔首回禮,道:“羅嬷嬷請坐。”

“多謝文娘子。”羅嬷嬷側身在杌子上坐了,許梨花上了茶,她略微拿起來吃了一口,放下茶盞,取了一封精美的花箋,遞給了肅立在旁的許梨花。

許梨花哪見過這等做派,愣了下,忙接到了手中。

羅嬷嬷看了眼許梨花,見她沒動,收回視線,笑說道:“文娘子,天氣寒冷,府裏的瑞哥兒,福姐兒,荇姐兒身子都有些不适。王妃從宮裏請了太醫給他們診治,還得看着豐裕行的糧食調度,着實走不開,差我來給文娘子道個謝。”

羅嬷嬷仔細解釋,周王妃的确走不開,并非是托詞或者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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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論周王妃這份氣度,文素素很是佩服。

羅嬷嬷起身,曲膝深深施禮,文素素道:“王妃客氣了,羅嬷嬷請起吧。”

羅嬷嬷順勢起身,道:“王妃說,眼下京城非同往日,送了些緊要的柴米肉面,炭,禦寒的裘皮過來,還請文娘子莫要怪罪。”

許梨花手上拿着的,應當就是禮單了。文素素朝許梨花看去,她也回過神,忙走了出去,道:“小的去清點。”

羅嬷嬷神色不變,欠身告退:“府裏還忙着,我就不多留了。王妃說,待空了時,再親自請文娘子吃茶。”

文素素說好,羅嬷嬷曲了曲膝,轉身離開。

沒一會,許梨花與瘦猴子何三貴一起,抱着皮裘走了進來。許梨花将花箋禮單遞到文素素手上,道:“都清點好了,放在了庫房裏。”

文素素看着禮單上的禮品,如羅嬷嬷所言一樣,一車紅羅炭,幾身皮裘,一些米面肉菜。

許梨花整理着放在塌幾上的皮裘,其中兩張狐貍皮,一張毛發根根分明,火紅如血。一張白狐皮,雪白耀眼,不見絲毫雜質。其餘幾張便是普通尋常的灰鼠裏皮。

文素素道:“你們一人拿一張去做衣衫穿,最好能馬上做好,現在天氣冷,事情多,別凍着了。”

瘦猴子呲牙笑了起來,深深作揖下去,歡天喜地捧了張皮裘到懷裏,“嘿嘿,小的也能跟羅嬷嬷穿得一樣了。”

許梨花斜乜着他,道:“你也不瞧瞧自己,跟那猴一樣,你就該穿猴皮。”

瘦猴子還要央求許梨花做衣衫,很是識時務閉了嘴。

何三貴的皮裘,許梨花自然而然收了起來,為難地道:“老大,小的針線不好,我們幾人的還能勉強動手。”她小心翼翼撫摸着紅狐貍皮毛,“這般貴重的狐貍皮,要是做壞了,着實可惜。小的出去尋個針線好的繡娘,給老大做一身氣派的衣衫。”

文素素失笑道:“我要什麽氣派,現在最要緊的是不要冷着。梨花你一個人忙不過來,問一問廚娘與灑掃的婆子,添給她們幾個工錢,請她們幫忙做一做。”

許梨t花忙應是,收起皮裘,道:“老大,小的這就去問。”

文素素點頭,對瘦猴子與何三貴道:“你們沒事的話,就出去走一走,看看外面的動靜。我先前說的高士甫.....這樣去找不行,你們對京城還不熟悉,等于大海撈針。直接去問藺先生他們,他們肯定知道。邸報小報,凡是有新出的,不拘着什麽報,都給我買回來。”

瘦猴子與何三貴兩人應下出去忙碌,文素素坐在那裏沉思了會,繼續回去理她的賬目與邸報。

秦王府與福王府無論有什麽動作,文素素都不懼,只管挖她的大坑。

晚飯後,瘦猴子他們同問川一道回來了,文素素許久沒見到他,瞧着他嘴皮幹裂,臉上都凍得紅一塊白一塊,不禁道:“問川快坐,你這是一直在外面奔波?”

問川接過許梨花遞上來的熱茶,道謝後坐了下來,“我随王爺七少爺一起離京,去了京畿辦差,七少爺同王爺都留在了京畿營,藺先生趕來将京城發生的事情回禀了七少爺,七少爺讓我回來見娘子,說是以後我就留在這裏,供娘子使喚,京城這邊,就交給娘子了。”

京城這邊當然不會交給文素素,宮裏還有殷貴妃在,周王府還有周王妃。

文素素沒與問川多說,讓許梨花下去替問川收拾一間屋子,道:“七少爺有心了。瘦猴子他們畢竟初來乍到,京城這邊是需要熟悉的人。高士甫與明氏他們,你可熟悉?”

問川道:“明氏在京城極少露面,我沒曾聽過她。高士甫則略知一二,我不懂文章書畫,七少爺在讀書上有天分,琴棋書畫皆精通。七少爺曾贊過高士甫的文章有才氣,書畫有靈氣,只可惜缺了考試運道。高士甫被福王妃的父親闵大儒誇贊過,說他科舉不第,正好适合鑽研學問。高士甫家貧,父親早逝,被寡母方氏一手養大,當年為了他讀書考學,方氏接連将他的兩個妹妹都賣了出去,這是高士甫生平的恨事,一心想要出人頭地,找回兩個妹妹。借由闵大儒入了福王府,替福王籠絡讀書人。”

文素素問道:“他妹妹可找回來了?”

問川嘆了口氣,道:“找是找到了,只是大妹妹高大丫早已沒了,小妹妹高小丫生得好,輾轉賣到了薊州府的花樓。她自認為名聲已不清白,不願意與高士甫相認,只接了他替她贖身的銀子,自贖自身,回到了京城,賃了一間宅子住着。高小丫識字,在花樓裏學了琴棋書畫,一筆小楷寫得極好,現在替婦人畫花樣,寫信,抄書,做針線活,什麽活計都接,靠自己養活自己。”

文素素心思微動,問道:“你可知道高小丫住在何處?”

問川忙道:“我好像聽過,離高士甫家只隔了幾條巷子,仿佛在什麽水井巷。高小丫在周圍一帶頗有名氣,找她做活的多,只要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文素素嗯了聲,繼續問道:“那高士甫捐掉了家財,如今搬到了何處去住?”

問川道:“高士甫全家帶妻兒老小仆從,共計十三人。先前瘦猴子貴子他們來找我,我便先與他們去打探過,福王妃已收拾好了位于觀前巷一間空置的宅子,高家阖家老小已經安頓妥當。闵大儒不善經濟,其夫人與他性情相投,琴瑟和鳴。闵大儒幸虧有學生相幫,家中還過得去。福王妃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一人在國子監做博士,一人在書院當夫子。姐姐嫁給了闵大儒的一個學生,生育時難産沒了。福王妃懂事起時,就才名遠揚。王爺說,福王的學問還不如他。”

瘦猴子與何三貴對視,眨巴着眼睛,眼裏噼裏啪啦火光亂冒。問川看了他們一眼,又飛快偷瞄了文素素一眼,咳了聲道:“王爺的學問,都在字上。王爺的字寫得極好,貴妃娘娘當年對王爺唯一的要求,便是寫好大字,說大字是王爺的臉面。”

問川道:“福王的學問,皆來自于福王妃。貴妃娘娘說,福王妃讀書天分極好,卻不似闵大儒,枯木開了花,福王妃還擅持家,用人。福王妃不輸給吏部的官員。”

文素素嗯了聲,“高士甫她就用得好。”

問川面露不解,文素素道:“高士甫雖是闵大儒舉薦,卻只看得到福王,經由此事,高士甫就是福王妃的人了。”

問川了然,道:“七少爺說,秦王妃與福王妃都是聰明人,這次吃了大虧,定不會善罷甘休。娘子若有事情,自信決斷就是。過兩日藺先生與喜雨也會回京,供娘子差遣。”

文素素沉吟了下,問道:“此事王妃與貴妃娘娘可知曉?”

問川道:“七少爺說,貴妃娘娘在宮裏,有諸多不便。娘子機警,應對得快,王妃要先請示王爺,否則,王爺會發怒。”

文素素目光平靜盯着問川,他被看得頭皮發緊,垂下頭不敢與她對視,嗫嚅着道:“七少爺說,娘子能安撫好王爺。王爺累了受了涼,七少爺請他留在了京畿養病。”

齊重淵趕到京畿營受了涼,殷知晦留他養病,這病,還真是嚴重。

看在殷知晦把他留住,未曾送回京城妨礙人的情況下,文素素未再說什麽,讓問川先下去洗漱歇息了。

許梨花提了熱水到淨房,文素素進去洗漱,道:“你拿上兩張灰鼠裏皮,明朝我們去找高小丫做襖子。”

許梨花應了,“正好,廚娘做飯忙,只有一人能幫着做針線,小的正愁來不及呢。不若老大将狐貍皮也一并帶去,要是針線好,幹脆讓她幫着做了。”

文素素一邊洗手,一邊細細教着許梨花:“用得起這般好狐貍皮的人家,怎能沒有做針線的仆婦。灰鼠皮尋常富裕些的人家也穿得起,就說最近天氣冷,來不及,拿出兩件請人幫着做一下。”

許梨花認真思索着,道:“老大,小的明白了。先前羅嬷嬷給禮單的時候,小的就在琢磨這王府的規矩,送了什麽禮,都會寫得明明白白。羅嬷嬷同小的清點過,核對無誤後方離開,估摸着是怕仆從下人從中私拿克扣。”

文素素贊許地道:“你能自己琢磨事情,很好。”

許梨花高興了起來,笑道:“吃一塹長一智,小的吃了許多塹才漲一智,算得上是笨了。老大,你可是要去拉攏高士甫?”

高士甫究竟如何,文素素要親自看過才知道。

她要看的,是福王妃,闵大儒以及他身後的學生們。

民意民心,是明君考慮的問題。官員以及士子讀書人,他們的意,他們的心,現下最為關鍵。

文素素不置可否,道:“先看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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