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齊重淵與殷知晦到了承慶殿, 聖上已經傳了膳食。他們到了之後,陳大伴再去禦膳房叫了兩份膳。

聖上沒有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夾着面前食案上的蘿蔔, 問道:“去找文氏了?”

齊重淵嘴角抽了下,琢磨着可是要辯解,殷知晦已經答道:“是, 王爺擔心文氏不懂規矩,沖撞了聖上與娘娘,便去問了幾句。”

聖上唔了聲, 頭也不擡道:“此次災情嚴重,京城與京畿一帶,百姓的傷亡, 戶部可核計了出來具體人數?”

最終的傷亡,須得經由京畿各地的官員禀報到戶部。人口數涉及到官員的政績考評, 經過了江南道一事, 殷知晦深刻認識到了基礎數額的重要。

戶部的事情, 齊重淵平時全部交由了殷知晦,他這時倒聰明,只管低頭用飯,一言不發。

殷知晦思索了下, 道:“回聖上, 如今還沒有具體的數, 臣不敢瞞聖上,只怕下面報上來的傷亡,也多有出入。”

聖上拿着筷子的手停頓在半空, 臉色微沉了下去。

身為大齊的帝王,聖上心底清楚, 他的江山究竟有多少畝田,多少百姓。戶部的數額,并不準确。

首先是丈量田畝就有出入,為了躲避人丁稅,糧食稅,阖家連着田産,都投靠在士紳大族門下。

“此次無論如何都不能有誤,你去同沈相,段尚書他們商議。究竟損失幾何,我要看到如實的狀況!”

殷知晦對着聖上的怒意,只能苦着臉道遵旨。聖上掀起眼皮看向齊重淵,道:“老二,你多看着些,學着些。別只顧着将差使交待下去,自己卻一竅不通。”

齊重淵見聖上動了怒,哪敢辯駁,忙怏怏應下。

聖上眉頭微皺,道:“用完飯後,你們一道去慶興宮。老二,尤其是你,少惹你阿娘生氣。阿愚你也是,這般大的年紀還不成親,你的親事,都快成了你姑母的心病,男兒成家立業,你要拖到何時去?”

齊重淵本來苦着臉,見殷知晦也被責備,臉色頓時緩和了,朝着他幸災樂禍擠眉弄眼。

殷知晦只當沒有看到,埋頭用飯。飯畢,聖上要午歇,兩人起身告退,前去了慶興宮。

殷貴妃略微用了些湯水,上了年紀後覺少,靠在軟塌上打了個盹遍醒了,她懶得動,便繼續閉目養神。

齊重淵與殷知晦到了暖閣,殷貴妃坐起身,道:“用完飯了?”

殷知晦說是,仔細打量着殷貴妃的臉色,關切地道:“姑母可有召太醫診過脈,太醫如何說?”

殷貴妃溫聲道:“不過是些老毛病,無妨。”

齊重淵一屁股在錦凳上坐下,對上茶的羅嬷嬷擺手,“我不要茶。”

羅嬷嬷便端了茶奉給殷貴妃與殷知晦,齊重淵見狀,又道:“算了,也給我一盞。”

羅嬷嬷退到了門邊,又上前給齊重淵上了茶。殷貴妃揉着額頭,先讓羅嬷嬷退了下去,對齊重淵道:“老二,你別想一出是一出,變成老大那樣,真是煩人得很。”

齊重淵立刻不高興了,想着先前聖上的話,沒有當場發作出來,只黑着臉不做聲。

殷貴妃這次沒有客氣,道:“一盞茶的事情雖小,由小見大,細沙彙集成河,如此淺顯的道理,無需我再多說。”

齊重淵忍不住了,梗着脖子道:“阿娘,既然道理如此淺顯,你又何苦一說再說,竟将我當成三歲稚童,須得手把手教導了。”

殷知晦見殷貴妃臉色由白轉青,母子倆又要争執起來,趕緊道:“姑母,聖上先前吩咐了差使下來,這次災情後續還有一堆事情,我與王爺又得忙了。”

殷貴妃的注意力,果真被轉開了,哦了聲,道:“災情後續,應當就是核計損失。可是讓戶部算朝廷赈濟了多少錢糧,國庫常平倉還餘下幾何?”

殷知晦搖頭,道:“聖上此次要百姓傷亡的真實數額。”

殷貴妃愣了下,将文素素見聖上的情形說了,“聖上應當聽了進去。”

齊重淵懊惱道:“文氏真是,我就說她不懂規矩,這些話,豈輪得到她一個婦道人家來說。唉,我得去烏衣巷,好生教教她。”

殷知晦垂下眼眸沒有做聲,殷貴妃未曾理會齊重淵,道:“阿愚,此次的差使,你可不好辦。底下的官員為了政績,有心隐t瞞,難吶!”

齊重淵道:“要是那般容易就好了,這次不像是上次到江南道,桑麻是死物,長在那裏。人是活物,随便編個出去逃荒的借口,甚至壓根不曾立戶帖,誰能核計得出來?”

殷貴妃看了眼齊重淵,道:“總算能動下腦子思索了。”

齊重淵又來了氣,嗆道:“阿娘天底下最最聰明,別人都比不過你。真是可笑!”

殷知晦在旁邊看得嘆息了聲,母子倆不知什麽時候起,都不肯好生說話,一言不合就會急赤白臉。

殷貴妃冷笑了兩聲,對殷知晦道:“你心中可有了打算?”

殷知晦道:“我一時也未曾想到。”

殷貴妃沉吟了下,道:“不若去問問文氏。先前聖上見了文氏,最後雖未說什麽,聖上的想法,你我也琢磨不透。不過,聖上見她,絕非一時興起。”

齊重淵哼了聲,眉毛揚起,“我還以為阿娘能有法子呢。”

殷貴妃神色一沉,怒瞪了過去。殷知晦趕緊打圓場,道:“姑母,我也是這般想。不過,我等下要同王爺前去政事堂,且先聽聽沈相他們的想法。”

齊重淵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道:“走吧走吧,唉,一天天真沒個得閑的時候。”

殷知晦跟着起了身,向殷貴妃見禮告退,這時齊重淵停下了腳步,道:“我打算将府裏的鋪子交到文氏手上,由着她去打理。”

殷貴妃沉吟了下,道:“這件事你先別着急忙慌,得與薛氏先通通氣。”

齊重淵見殷貴妃沒反對的意思,便沒再與她争吵,道:“那阿娘早些與薛氏去說。”

殷知晦想了下,委婉道:“姑母,王爺,這件事既然與文娘子有關,我以為,也要與文娘子通個氣。”

齊重淵眼霎時睜大了,難以置信道:“這是天大的好事,讓文氏接手鋪子,給她掌管鋪子的權勢,難道她還會不願意?”

殷知晦沒了說話的心情,只看向殷貴妃。

殷貴妃眉頭緊擰,旋即又放開了,溫和地道:“阿愚,尊,也要有個度。太過,便是縱容了其氣焰。”

殷知晦雖不同意,卻沒再說什麽。

殷貴妃行事謹慎,待人客氣。若是與聖上的态度無關,便是要在文素素與周王妃之間尋求一個平衡。

*

文素素出宮回到烏衣巷,許梨花伺候她脫下大氅,長長舒了口氣,道:“老大,皇宮真是氣派。小的現在才回過神,哎喲,真是緊張。”

“嗯。”文素素随便答了聲,淨了手臉,問道:“貴子今天可是該旬休回來了?”

許梨花算了下時辰,高興地道:“瘦猴子昨夜還在還說,他去看過了貴子,說是今天傍晚就會回來。”

文素素道:“你去備些貴子喜歡吃的吃食。”

許梨花忙急急奔去了竈房,很快,她就領着孫福走了進來。

文素素看向孫福,問道:“可是又有人前來周圍打探了?”

孫福道是,“前後來了好幾撥人。有人借口問路,小的前去詢問,他們還想往宅子裏擠。此刻門外有好幾個閑漢,一看就不是好人。先前娘子進宮後不久,他們就來晃悠過,先前又來了。”

文素素沉默了下,低聲吩咐了一通。

孫福認真聽着,很快出去忙碌。許梨花又怒又怕,道:“老大,我們人手少,要是真被他們闖進來,傷到了老大該如何是好。瘦猴子真是,怎地還沒回來。老大,不如小的去衛國公府找問川他們過來,多幾個幫手,他們也會忌憚些。”

文素素重新披上風帽,朝屋外走去:“問川他們也不能經常在這裏守着,普通尋常的人,頂多是好奇。真正敢使壞的,問川他們也擋不住。”

既然有無數雙眼睛看着她,她進宮之事瞞不住,那她就讓他們看得更清楚些!

許梨花緊緊跟在文素素身後,驚惶地道:“老大,那該如何辦?”

文素素淡淡地道:“打,打得對方痛了,不敢再輕易來。”

與平常無異,不高不低的聲音,許梨花頭皮都發麻,好似回到了以前在茂苑村裏的那夜。

煞神回來了!不,應當是她從頭到尾都是煞神,只已經溫和太久,京城人沒見識過,都将她當做柔弱可欺的鄉下婦人!

孫福在門房,理着手上的粗麻繩,麻繩旁邊,放着雪亮的柴刀,斧頭。

“娘子來了。”孫福見到文素素前來,忙放下了手上的繩索,上前見禮。

文素素進屋,同孫福說了幾句,他雖然緊張,見文素素始終鎮定,倒也穩住了,連連應了下來。

許梨花則出去,叫來廚娘仆婦,文素素交待了一通:“別亂跑,慌張。遇到了他們,別搭話,只管走開就是。要是亂說話,亂搭讪,出了事休怪我不客氣!”

廚娘仆婦在文素素這裏做事,多少知道些她的性情。平時的她極為好伺候,只不知為何,她們從不敢造次。

幾人頭都不敢擡,規規矩矩應了下來,文素素讓她們下去,她則朝門房走去。

許梨花緊随在她身邊,上前一步拉開了偏門。門外晃悠的幾個漢子,一起看了過來。

有個為首模樣的壯漢,目光肆無忌憚在文素素身上來回打量,咧開嘴,興味莫名:“嘿,果然名不虛傳,還真是細皮嫩肉。”

其他幾人随着他一起笑,逐漸聚在了一起,嬉笑道:“就是一次十兩銀子,也值了!”

“十兩銀子可不夠,比起那花樓裏的行首都不差。”

文素素聽着他們流裏流氣的話,面不改色朝為首的漢子招手,“你過來。”

閑漢們見狀,有人吹口哨,有人起哄:“荀老大,這是看上你了,哎喲,你有豔福了!”

被喚作荀老大的漢子,大搖大擺走了上前,話語輕佻,眼神卻很警惕。

“乖乖,聽說你在這裏挂燈籠做買賣,一身的功夫,我們兄弟慕名而來。只要你将我們兄弟伺候得舒服了,多少銀子你盡管開口!”

許梨花氣得臉都白了,不過文素素沒說話,她便緊咬牙關忍住,文素素轉身往門裏走,她趕忙側身讓開。

荀老大在門口猶疑了下,轉身朝身後的幾個漢子看了眼,再看文素素嬌小的身影,擡腳跟着她走了進去。

他與兄弟們已經探清楚了,院子就一個門房孫福,其餘剩下的幾人,皆為仆婦。

孫福從門房走了出來,疾步走到門邊,關上了門。許梨花趕忙幫着他,用粗木棍,頂在了門闩上。

荀老大跟着文素素朝門房走去,察覺到背後的動靜,警覺地回頭看去,心裏暗叫不好。

這時,身後凄厲的風聲呼嘯而來,荀老大下意識回過頭,擡起右手隔擋。

手臂骨骼喀嚓碎裂,荀老大周身先是一陣麻木,接着踉跄跪地,拖着手臂,痛苦地哀嚎。

文素素提着手上的斧頭,毫不猶豫砸在了荀老大的後背上,将他砸得整個人撲倒在地。

孫福與許梨花已經跑了進來,文素素提着斧頭站在那裏,冷聲吩咐道:“捆了!”

門外的漢子聽到動靜,大叫不好,一起奔到門邊,怒砸着門。

“開門!”

“臭娘們,你将荀老大怎地了?!”

沒一陣,門開了。只見荀老大被捆得嚴嚴實實,滿身是血,像是死狗一樣被拖到了門口。

文素素手上提着斧頭,抵在他的脖子上,周身殺氣凜然,平靜地道:“回去告訴你們背後的主子,讓你們主子自己前來領人。否則,我會将他敲鑼打鼓送上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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