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齊重淵在皇城司護衛下, 百官随行,聲勢浩大前往城南郊外祭天。

京城到處洋溢着過年的氣氛,老天也作美, 天天太陽高懸,雖仍舊寒冷,明亮與歡快, 總能鼓舞人心。

百姓走出屋,瓦子十二時辰不眠,大相國寺前更是人山人海, 白日雜耍,幻術,吃食攤販貨郎賣力吆喝。到了夜間就是鬼市買賣, 到處都是兜售古玩字畫的攤子,端看買家可有火眼金睛, 能買到便宜的上等貨。

靠近大相國寺的翰墨齋, 幾個相熟的客人逛累了, 順便前去歇歇腳,一到門口,就眼尖發現鋪子裏變了模樣。

貨物,種類遠比以前多, 貨架貨櫃裏琳琅滿目, 貴賤不一。稍加仔細挑選, 總能選到心儀之物。

夥計掌櫃都一改以前的散漫,客氣而周到,随侍一邊回答着客人的問題。雖說看上去還稍顯生硬, 作為老主顧,一眼就能看出區別。

櫃臺一邊, 除了會賬的賬房,還添了個十餘歲,學徒模樣的小丫頭,看一眼鋪子裏的客人,再低頭寫着什麽。

老黃走到櫃臺前,探頭看去,好奇問道:“咦,新來的?鋪子添小娘子做事了?”

賬房老夏與幾個老主顧也熟悉,看一眼繃着臉裝鎮定的小丫頭,賠笑道:“老黃休得亂說,這是雲衣坊王掌櫃的侄女,識字,會看一些賬,如今做助理賬房,做些核計數之事。”

老黃詫異道:“助理賬房?這倒新鮮!你們鋪子以後要有女賬房了?呵呵,怎地沒女夥計,咱們進來,來來回回都是你們這幾張老臉,看得眼都疼。來幾個新鮮水靈的小娘子伺候,嘿嘿,那才帶勁!”

錢掌櫃送走客人,喘了口氣,趕忙過來招呼他們,聽到老黃的話,拉着他往一旁走去,“走走走,過去坐着吃茶說話。”

老黃幾人随着錢掌櫃去了他的值房,幾人坐下來,錢掌櫃提壺倒了茶,捶了捶老腰,伸展着胳膊放松。

“老錢,你這是去作甚了,累成了這樣?”老黃打量着他,指着外面的大堂,“幾天沒來,鋪子就變了,怎麽回事?”

錢掌櫃繼續轉動着手腕,煩惱地道:“唉,說起來一言難盡。反正上面管事的變了,鋪子裏也有變動。老黃,有些事情,我不能對外說,反正你就別問了。”

“對了,以後你休得提什麽水靈新鮮的小娘子招呼伺候,女夥計會有,只女夥計,不計年輕,也有年長的,她們是來做事賺銀子,不是來賣笑伺候人,要是有人敢動手動腳,上面的發了話,直接扭送官府,告一個調戲侮辱婦人之罪。”錢掌櫃補充道。

老黃等幾人面面相觑,臉色不由得變了。

“哪有這般待客人的道理!”老黃臉挂不住了,生氣道:“婦人出來抛頭露面,就別怪人多想。我看你老錢也暈了頭,招女夥計來做事,究竟是打着何種主意,咱們都心知肚明,你休要說得那般冠冕堂皇!”

錢掌櫃見老黃起身欲離開,其他三人也放下茶盞,跟着要一道走,“哎喲!”

“幾位爺,老錢我跟你們認識相交一場,我是何種性情,莫非你們不知?”

錢掌櫃哎喲連連,拉住了老黃幾人,挺直胸脯義正言辭得很:“你們與我一樣,都是正人君子,君子哪會盡盯着美人兒瞧。坐坐坐,這裏面還有別的事。這是機密,若你們不是老相識,我如何都不會對外說。”

老黃幾人得錢掌櫃唱作念打一通,見他又說得玄乎,翰墨齋的确大變樣,便重新坐了回去。

錢掌櫃手撐在膝蓋上,垂頭塌肩嘆了口氣,“老錢背後,是頂頂貴的貴人,你們都清楚,咱們誰都惹不起。”

周王府,親王貴胄,正得聖上看重,他們确實都惹不起。

老黃撇嘴,“老錢,你這就不厚道了,居然拿周王來壓我們!”

錢掌櫃:“老黃你且聽我說完,別急啊!女夥計女賬房,是為了做婦人的買賣。有小娘子婦道人家進鋪子來買東西,要是嫌棄避諱男人,咱們得有人招呼。這是上面的安排,甭管如何,咱們都得聽從。女夥計女賬房,同食鋪酒樓有焌曹娘子一個理,都是出來做事,賺得幾個養家糊口的錢。咱們鋪子都是正經做買賣的,要找快活,去甜水巷,平康坊的花樓,別壞了行當的名聲,連着焌曹,廚娘們也一道受累。咱們是老相識,就直言提醒了,要是遇到那不長眼的,咱壓根什麽話不說,直接報官了。”

老黃一想倒也是,面子上補了回來,他也不關心什麽女夥計女賬房,反正這些是錢掌櫃的事情。

“老錢,你t這鋪子,好似多了很多貨,怎地,突然有本錢,打算做大了?”

其他人也跟着老黃一道詢問,“老錢,別不是你去鬼市尋摸些便宜貨回來,打算騙人的吧?”

錢掌櫃又“哎喲”一聲,義正言辭道:“我老錢是什麽人?是正人君子!做買賣講究個實誠,哪能賺這些喪良心的銀子!這些貨,你們只管放心,都是典順當鋪,死當的貨物。翰墨齋與典順當鋪都是一家,親兄弟鋪子,肥水不流外人田,盡管放心。嘿嘿,老黃,你喜歡番邦的花瓶,恰好來了兩只,便宜得很,你可要去瞧瞧?”

典順當鋪在京城只能算是中等,不過是周王府的鋪子,老黃也聽過一二。以前翰墨齋與典順當鋪互不往來,各自做着自己的買賣,錢掌櫃的話,老黃半個字都不會相信,估計是王府那邊的吩咐,他不敢不從。

不過,老黃聽到有便宜的心頭好,頓時來了興趣。

錢掌櫃親自去取了琉璃花瓶來,一并讓夥計捧了其他幾人喜歡的古籍,字畫來。

“花瓶就這麽兩只,死當便宜,咱們王府不缺錢,就是騰出個庫房。你們也瞧見了,翰墨齋也擺不下,趁着過年大相國寺熱鬧,随便給幾個錢,趁機沽清。古籍字畫,咱們的兄弟店鋪進賢書坊也要賣。進賢書坊那邊都是些讀書人去光顧,他們看到古籍字畫就走不動道,若是喜歡,得要抓緊了。”

錢掌櫃盯着老黃他們幾人,眼中精光直冒,樂呵呵端起茶吃了起來。

最終,老黃他們幾人捧着花瓶,字畫離開。錢掌櫃将他們送出了門,袖着手轉回了櫃臺,朝小丫頭努嘴:“石榴,将賬目給我瞧瞧。”

“我不叫石榴,我叫徐礫。”徐礫不厭其煩糾正錢掌櫃,順手将賬目遞了過去。

錢掌櫃瞥了她一眼,“嘿,你這小丫頭!石榴的名字多好聽,你偏生要改成徐礫,這名字有甚好了,從石頭一樣硬,不過就是瓦礫!”

徐礫充耳不聞,暗自翻了個白眼。

錢掌櫃盯着賬目上的客流數,成交數,腦子飛快盤算着提成,他嘴都快裂到了耳根,沒有功夫理會徐礫的不敬。

這改動之後,只短短三日的功夫,翰墨齋的買賣,就快抵得上以前一個月的收成!

雖說只是成交額,還要除去成本,積少成多,淨利很是可觀。哪怕是基礎月俸比以前少了一半,算上提成,肯定比以前要豐厚!

最令錢掌櫃興奮的便是,鋪子裏的買賣好壞,通過看客流數,成交比率,他有了更直觀,清晰的了解。

以前有客人上門,能做成買賣,當然是好事。随便看看就走,錢掌櫃也無動于衷,認為這些都很正常。

現在則不同了,客人空手離開,除了成交比率會降低,鋪子的成本投入一并損失掉。

好比是客人進來逛一圈,直接從鋪子裏拿了銀子走,如何能不讓他撓心撓肝,絞盡腦汁留住客人,将貨賣出去!

同古玩典當書齋一樣,食鋪繡坊銀樓藥鋪也一并在變革。

這幾間鋪子要慢一些,食鋪首先要做菜式調整,菜譜要變動,铛頭要一遍遍試菜,定價。菜式改動,最主要是要合乎大多客人的口味,購買力。

于是,這幾天食鋪半關門狀态,竈間照樣熱火朝天,廳堂比以前還要熱鬧。

前幾天,食鋪的夥計在門口吆喝,食鋪換菜式,請周圍鄰裏,客人前來嘗試,點評。

食鋪試菜五日,早間還未開門時,門口就守着了等候的客人,不時讨論着喜歡的菜,有人喜歡,也有人不喜歡,大家各執一言,争得唾沫橫飛。

有免費的吃食,當然會有占便宜的人,一窩蜂湧進來,白吃倒無妨,就怕他們不是目标客戶,随便亂評一氣。

食鋪的掌櫃夥計,拿着帖子挨個上門派送,留有雅間,請有頭有臉的小官小吏,攜帶家人一道前來品嘗新菜。

因為鋪子開設了專門供夫人娘子使用的雅間,在大堂也有雅致的屏風,隔出幾張桌案,留待她們享用。

招呼的茶酒博士,有男有女,若是忌諱,可專門選女茶酒博士。铛頭與賬房也有廚娘,很是方便。

除此之外,食鋪的菜蔬,米面等,先由王府莊子提供,若是不夠,再選米面糧油鋪采買。

莊子的莊頭也有幾分機靈,頭上管事的一下換了人,雖說還在謹慎觀望,見到鋪子掌櫃們都老實聽話,又被叫到烏衣巷見過文素素一次。

如今他們都還算配合,只現今大冬日,莊子又剛交過年賬,只能出一些雞鴨,柴禾,少許的新鮮菜蔬。

周王府最大最肥沃的莊子,出了京城約莫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齊重淵同她提過幾次,待閑暇時前來住上幾日,過閑雲野鶴的日子。

文素素到了莊子,冬日到處蕭條,樹木落了葉,光禿禿,田間地裏也一片荒蕪,麻雀在凍土裏跳來跳去找吃食,聽到車馬聲,驚得撲騰翅膀呼啦啦逃走。

這一帶主要是耕種之地,沒甚風景,達官貴人少有別業在此。周王府在此地有五百多畝的田地,占地寬廣,有處不高不低的山坡,一條小溪沿着莊子蜿蜒而過。齊重淵便在此修了間宅子,莊頭按照吩咐放養了些野物,如野雞飛禽一類,供他偶爾前來打獵。

車馬一路過去,經過村落時,不時有孩童探出頭來看熱鬧。家中大人很快就借口外面寒冷,将他們喊了回去,生怕他們沖撞了貴人。

文素素放下了車簾,許梨花忙将暖手爐添了炭,啧啧道:“都快過年了,竟然一點都見不到過年的氣氛。這裏還是京郊,屋子低矮,還不過咱們茂苑呢。”

“這裏的百姓,應當是莊子的佃戶。收來的糧食交掉租子之後,哪有餘錢來慶賀什麽年節。京城比茂苑寒冷,他們的屋子,牆壁厚,低矮,是為了冬日保暖。”文素素解釋道。

許梨花恍然大悟,“倒也是,京城又不産蠶桑,王府的地不能由他們随便耕種,沒別的進項,可不是窮。”

京城也可以産蠶桑,只是少春蠶秋蠶而已。文素素估計是因為少這一兩季,加上土地天氣,後續的缫絲,織坊織娘等下游配套,蠶桑便不成氣候,少有人栽種。

這些并非一時半會可以解決,文素素暫時沒多說。離莊子還有約莫半裏路時,吳莊頭得了消息,跑得一頭汗上前,在車外作揖下去見禮:“文娘子來了,在下未能遠迎,文娘子莫要見怪。”

文素素打開車窗,對他道:“外面冷,回去說話吧。”

吳莊頭抹了把汗,連連說是,想要側身讓他們的車馬先行,又想起要在前面領路,腳步來回倒騰,顯得很是狼狽。

上次見到的吳莊頭很是沉得住氣,估計她突然到來,讓他想得多了些。文素素眉毛挑了挑,關上車窗沒有做聲。

吳莊頭幫着看宅子,一家老小住在偏西側的院落。文素素進了門,他忙幫着卸車,待妻子張氏與兩個兒媳,小女兒青杏一并見過禮之後,便吩咐她們道:“趕緊去打水來,伺候娘子洗漱,将屋子再抹一遍,燒熱炕。”

張氏急忙應了,帶着兒媳青杏就要走,文素素看着她身上九成新的綢衫,喚住她道:“炕不用燒了,我等會要回京。送幾個炭盆進屋就行。”

吳莊頭愣了下,又改了口,道:“快去快去!多加些炭。”

張氏幾人再急匆匆走了進去,莊子的宅子遠比烏衣巷高大寬敞,因為過年,牆壁廊柱粉刷過,灑掃得還算幹淨。

文素素随便走動,看了一下宅子,冬日嚴寒,花草樹木與外面所見一樣,文素素随意走動,到了西側吳莊頭住的院子前,她看到嶄嶄新的青瓦青磚院牆,腳步微緩,指着院子道:“吳莊頭住在這裏?”

吳莊頭緊跟在她身後,一一介紹着,不時朝文素素偷瞄,似乎想要從她平靜的神色中,看出一兩絲端倪。

“是,承蒙王爺厚愛,在下一家子住在莊子裏,替王爺看守宅子,管着莊子的糧食菜蔬雞鴨等一應差使。”

吳莊頭神色明顯緊張了幾分,偷偷打量文素素的臉色次數也多了。文素素似乎看得很有趣,他也不敢催促,只袖手肅立一旁。

文素素聞着空氣中淡淡的臭味,問道:“哪裏在殺豬?”

吳莊頭渾身一僵,只能硬着頭皮答道:“在下殺了頭豬,準備着過年。娘子是貴人,殺豬腌t臜,不敢請娘子進去瞧,怕污了娘子的眼。”

文素素哦了聲,轉身回了正院。張氏她們幾人手腳還算麻利,正屋擺了炭盆,案幾桌椅也擦拭過了一遍,青杏送了茶水進屋。

“坐吧。”文素素對站在那裏,看上去進退兩難的幾人,溫和地道。

張氏飛快看了眼吳莊頭,他道了謝之後,在下首坐了,她與兒媳青杏,方依次坐下。

文素素只當沒看到他們的眉眼官司,徑直問道:“先前吳莊頭說殺豬,我想問一下,莊子裏可有養豬,一年養多少頭,養上一年,約莫有多重?”

吳莊頭不安地動了動身子,似乎在想着如何回答。

文素素沒等他東拉西扯,幹脆地道:“京城王府,除了食鋪,其他鋪子皆有潲水。據我所知,如今這些潲水都有外人收走。還有夜香也是如此,莊子裏每年要花一筆錢買夜香積肥。吳莊頭難道沒想過,從京城王府,鋪子裏收走潲水養豬,豬的糞肥,收走的夜香,皆可以肥地?”

吳莊頭一時語窒,他不是沒想過,只他一個莊頭,夜香與潲水都有人收,這一動,說不定就得罪了人,何苦來哉!

文素素道:“我來莊子,就是同你說養豬,種菜蔬,開辦作坊等事。”

吳莊頭聽得一頭霧水,養豬種菜蔬,供給京城的食鋪,他還能理解。

可文素素的開辦作坊,又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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