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八十章
每個莊子大力推廣養豬不大現實, 首先養豬需要糧食,糧食畝産低,人吃飽飯要緊。京城王府鋪子的潲水, 因為量與路途遙遠,只能供應離得最近的莊子。
文素素打算在每個莊子都建一個作坊,主要加工米面, 夏日收到的各種菜蔬,晾曬制作成菜幹,腌制各種肉幹, 雞鴨等。供給京城的食鋪後,若還有剩餘,便再在食鋪或者其他鋪子留出一角, 售賣幹貨。
作坊的人手,文素素打算從佃農中選勤快手巧, 幹活利索的農婦。畢竟這些活, 男人基本不插手, 都是婦人在做。
至于酬勞,文素素打算先采用計件制,幹得多,得到的也多。銀子是好東西, 在作坊做工, 比起辛苦種地肯定要賺錢。家中的男人, 為了她們能賺更多的錢,主動承擔一些其他家務,給她們留出時間去賺錢。
文素素認為, 用銀子利益的自然推動,比起修改律法提高她們的地位, 要來得實際些。
邁出的小小一步,文素素為了避免遭到反撲而夭折,她走得很是謹慎,手段溫和。
王府現有的這群人,文素素基本沒有動他們。
一是她也沒什麽人手可用,人都會變,重新選出的人,亦會随着環境而改變,還不如用現成的人選,用利益綁住他們。
二是現在的朝堂局勢,周王府宜靜不宜動。
三是識字的女人少,識字的女人,能走出家門來做事的少之又少。
文素素先前選女賬房,廚娘,繡娘等,就是由掌櫃們推舉家中的親戚熟人。他們得了好處,她也順利做了事,算是雙贏。
文素素對吳莊頭亦是一樣的做法,她說了作坊,養豬的設想,“吳莊頭,這件事勞煩你出面,選出能幹得用的婦人出來。作坊與養豬場都需要管事,賬房,也一并交給你去選。舉賢不避親,要是張娘子,青杏你們能勝任,皆可。”
吳莊頭看向張氏,不禁喜上眉梢。此時,他腦中已經在飛快盤算,張氏兒媳女兒侄女們誰做管事,誰做賬房。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啊!
“是是是,在下一定盡心盡力。娘子放心!”吳莊頭将胸脯拍得咚咚響,激動得面紅耳赤保證。
文素素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道:“我相信吳莊頭會盡力。作坊與養豬做不好,也會影響到吳莊頭的收益,前程。”
吳莊頭臉上的喜悅僵了下,文素素話裏的意思很明白,要是他徇私,拿着權勢作威作福,作坊與養豬做不起來,他的差使就沒了。
克扣的糧食等,能得到的利就那些。要是作坊與養豬做得好,利潤肯定豐厚,而管事賬房都是他的家人親戚。
吳莊頭并不笨,兩相比較起來,聽話佃戶的那點孝順,遠不如用心選得力的婦人來作坊做工、養豬劃算。
“文娘子,要收在下有甚錯處,任由娘子處置!”
面對吳莊頭快指天發誓的保證,文素素只是笑了下。
他那點小心思,文素素并不放在心上。做事之前,她就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後果。
刁奴難管,這句話放在權勢壓人,封建的大齊就是扯淡,要收拾他,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時辰不早,吳莊頭熱情地道:“不知娘子來到,沒甚可招待的,恰好今日殺了豬,請娘子莫要嫌棄,吃殺豬湯可好?”
文素素無所謂吃甚,便随口應了。吳莊頭忙吩咐張氏道:“還不快回去準備張羅,你最拿手的血腸煮一份上來,讓娘子嘗嘗。”
張氏趕緊領着媳婦女兒就要告退,文素素道:“你們留下吧,我還有些事,要同你們仔細說。”
吳莊頭愣了下,立刻道:“我去竈房,你好生陪着娘子說話。”說罷,急匆匆出去了。
張氏留了下來,揪着衣擺看上去很是局促不安。文素素也沒為難她,問了些莊子裏的事情,以及她平時如何掌家,可看得懂賬目。
“我粗通一些字,家裏的大事由孩子他爹做主,家裏的嚼用開支,平時都由我管着。賬目也能看懂一些。”
張氏緊張地答了話,兩個兒媳在一旁端坐着不做聲,倒是青杏比較大膽,主動道:“娘子,大哥二哥讀書時,我跟着他們學了不少字。阿娘教了我掌家,如今阿娘看賬,都是我在看!”
“你這個丫頭!”張氏生怕文素素嫌棄青杏多嘴,忙訓斥了她一句,又下意識看了眼兩個兒媳。
“娘子,青杏不懂規矩,還請娘子莫要怪罪。”張氏替青杏賠了不是,青杏卻似乎不怕她,一點都不領情,脆生生道:“我又沒撒謊吹牛,我是識字懂看賬。莊子佃戶都認識,誰家婦人手巧,誰家婦人懶,不愛幹淨,我都知道!”
張氏攔不住,不安觑着文素素,急得臉色都白了。
文素素并未責怪青杏,道:“不錯,你真有這份本事,到時候就可以靠着自己做事賺錢了。”
青杏笑得眼睛都彎了,拼命點頭,毫不謙虛自誇道:“我就是能幹!”
張氏本來松了口氣,聽到青杏的大話,那口氣又提了回去,“娘子,青杏不知天高地厚,讓娘子見笑了。”
文素素說了聲無妨,“小娘子自信些是好事。”她看向一旁不做聲的妯娌倆,溫聲問道:“你們呢?”
比起嬌寵的小女兒,兒媳才難做。老大媳婦陳氏,老二媳婦趙氏對視一眼,剛想說話,卻被主動的張氏搶了先。
張氏說起兒媳婦來,肉眼可見的輕松:“老大媳婦阿爹以前是讀書人,她的學問好,針線茶飯都好,可惜不善言辭,笨拙得很。老二媳婦娘家做些小買賣,她在娘家時就會算賬,算籌用得極好。只老二身子不好,又有三個孩子在跟前,她得伺候老二,還要看着幾個孩子,哪脫得開身。”
陳氏趙氏垂頭不語,文素素好奇地問道:“你家老二生了什麽病?”
張氏趕緊解釋道:“倒沒什麽大礙,只是自小身子弱了些。冷了熱了都會頭疼生病,我與他爹怕他遭不住,就留他在家中好生養着,平時都是老大跟着他阿爹身邊做事。”
文素素哦了聲,“聽起來,趙氏出來做事,他留在家裏照看孩子,無需出門正合适不過。”
張氏愣了下,頓時又要急了,文素素已經看向了趙氏,問道:“你以為如何?”
趙氏飛快地看了眼張氏,似乎鼓足了勇氣,道:“娘子的主意甚好。夫君在家,我可以出門幹活賺錢。”
陳氏見狀,憋得臉都泛紅,聲音中含着無盡的急迫,吭哧出來了一句話:“我也能出門幹活賺錢!”
文素素對她颔首,道:“可。你們有這個能力,就莫要錯過機會。”
張氏臉色變得難看了起來,狠狠剜了兩人一眼,不過當着文素素的面,她到底沒敢出言教訓,沉着臉坐在那裏一言不發。
吳莊頭張羅了飯菜,文素素略微用過了一些,叫上了張氏她們幾人一起,前去選了養豬,建作坊的地方。
佃戶們見到他們一行,有大膽的跑過來看熱鬧,聽到要辦作坊與養豬場,消息傳出去,圍觀的越來越多t。
吳莊頭手背在身後,很是威風,佯裝不耐煩地道:“走走走,別在這裏擋道,沖撞了娘子。”
有那好吃懶做的閑漢,聽到作坊與養豬場都只選婦人做事,頓時不依了,大聲嚷道:“娘們兒出來做事,家裏的男人誰伺候,一攤子的家事誰做?哪有讓娘們出來做事,男人留在家裏的道理!”
“是啊,聽說管事也是婦人,難道世道要變了,男主內女主外?”
有人陰陽怪氣嘲諷:“吳莊頭,莫非以後你也要在家吃軟飯?”
吳莊頭氣得仰倒,罵道:“李賴皮,你平時就知道游手好閑,偷雞摸狗,我還沒跟你算賬,我看你是找死!”
李賴皮一看就是滾刀肉,跳起來朝吳莊頭淬了口,歪着脖子罵道:“吳莊頭,我阿爹當年将你從河裏救起來,自己生病死了。你一家子吃香喝辣,卻不肯施舍幾個大錢讓我也享享福,還還要我的命,你喪盡天良,才會不得好死!”
吳莊頭哆嗦着,指着他道:“李賴皮,你阿爹當年救了我的命,這份恩情我何曾忘記過,你阿爹看病吃藥,買補品,我可曾少了一個大錢!這些年你仗着你阿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莊子裏到處作亂,要不是你阿爹,你早就被送官了!”
“吳莊頭這些年沒少護着李賴皮,這下好了,裏外不是人。”
“李賴皮這種人,就該趕出莊子去,留着他就是禍害!”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開始痛陳李賴皮的罪行。李賴皮對着衆怒,再也嚣張不起來。他虛張聲勢哼了兩聲,擡手朝縮在一旁的妻子吳氏就打:“你來作甚,婦道人家抛頭露面,難道你也看不起老子,想要尋個野男人做姘頭?”
吳氏瘦得像枯枝,身穿灰撲撲的破衫,臉粗粝得像是冬日的沙地。她被打得頭倒向一邊,捂着臉默默流淚,卻不敢聲張,被李賴皮推搡着,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有人看不慣了,道:“真是沒出息。就知道朝家中婆娘撒氣!”
“要不是有吳氏下地幹活,我看他要不是去偷去搶,就得活活餓死!”
窮人是最底層,婦人在底下的泥漿裏,文素素已經見怪不怪。
莊子裏的事情,文素素不打算插手,全部交給吳莊頭去處理。他要是這點都擺不平,這個莊頭也就不用做了。
午間一過,太陽就不知躲到了何處去,遠處的老鸹傳來粗嘎的叫聲,寒風漸漸凜冽。
文素素裹緊風帽,吩咐回京城。吳莊頭被李賴皮一鬧,頗有些垂頭喪氣,跟着恭送到了莊子外,立在車邊,讪讪道:“娘子放心,李賴皮我會看好,不會讓他再生亂。”
文素素問道:“你打算如何處置?”
吳莊頭被問住了,撓了撓頭皮,很是為難道:“不滿娘子,他阿爹對我有救命之恩,我這些年才容着他。要不是因着這樣,他一家早就被趕出莊子了。”
文素素:“吳氏也跟他一樣?”
吳莊頭忙道:“吳氏倒老實,平時帶着一雙兒女,下地幹活操持家務,勤快得很。鄰裏之間多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沒多與李賴皮計較。”
“這樣啊。”文素素看着他,皺眉道:“既然是李賴皮作亂,與吳氏無關,就處置李賴皮就是。”
吳莊頭擡眼看向文素素,她神色如常,并未見生氣,下意識問道:“娘子打算如何處置他?”
文素素像是說天氣那樣,道:“專門有給礦上買人的人牙子,将他捆了去賣給他們。吳氏你多照看些,既然她能幹,選出來養豬或者到作坊做事。再有如李賴皮這樣的,一樣處置便是。”
一旦下礦做事,九死一生!
吳莊頭只感到頭皮發麻,文素素從他見面時起,一直沉靜從容,說話聲音也不高不低。雖說看上去不易接近,讓人揣摩不透。
只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文素素的雲淡風輕之間,殺意凜冽!
思及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吳莊頭咽了口口水,頭垂得更低了,聲音發飄應了是。
孫福駕着車駛離,許梨花望着還立在路口的吳莊頭,她放下車簾,将從莊子裏裝好炭的暖手爐遞了過來,道:“老大,吳莊頭還在相送。他被老大吓着了呢。哼,真是不知死活,還想耍心機。”
文素素打量着許梨花,她今天一直沒說話,要是換作以前,在李賴皮打吳氏時,早就跳起來了,實在難得。
“你怎地認為他耍小心機了?”文素素好奇問。
許梨花道:“我在村子裏長大,莊子裏的人跟村子裏的人也差不多。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只想着自己好。吳莊頭就是,你看張氏穿金戴銀,青杏也是。陳氏趙氏差一些,也穿着綢衫,頭上的金釵,比老大的都要粗。他家還在殺年豬,他說莊子裏一年就養了不到五頭豬,他就占了一頭。王府不缺這頭豬,莊子裏的那些佃戶看上去窮得很,他們肯定殺不起豬自己吃。吳莊頭連塊肥肉都沒分給他們,虧他還在吹噓自己念救命之恩!”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你是以為,不該将差使交給吳莊頭?”
許梨花呆了呆,旋即喪了氣,道:“村子裏的人難纏,以前只有許裏正能鎮住他們。小的看莊子裏的人也是,吳莊頭出面能看住他們。”
文素素耐心地道:“你想得很對。吳莊頭以前如何,那是王府的縱容。李賴皮去挖礦,他的一家子都出來當管事賺錢,他不笨,做一件事情之前,肯定會衡量一下究竟值不值得。”
許梨花高興起來,笑道:“老大說要将李賴皮賣到礦上去,小的看他吓得都哆嗦了下。李賴皮那種人,早就該死了!要是瘦猴子貴子哥在,小的就沖上去打他了!瘦猴子跳得高,貴子哥身手敏捷,保管揍得李賴皮哭爹喊娘!”
文素素哭笑不得,她還以為許梨花穩重了,沒曾想到是幹仗的三人組不在,影響了她的發揮。
許梨花臉上的笑退去,惆悵地道:“唉,只是小的看着那張氏,青杏是她親生女兒,她舍不得,估計她要去罵陳氏趙氏,拘着她們不許出來做事。以前阿娘也是這樣,對小的雖不好,比起嫂子們來說,卻已經好多了。嘿嘿,幸虧貴子哥沒了父母,不用伺候公婆。”
文素素看着她,溫聲問道:“你如今字大多都認識,賬目也會看了。你可想出去做事,真正到外面去長長見識,到鋪子莊子都可以,随便你選。”
許梨花驚住,睜大眼睛望着文素素,不自信地道:“老大,小的能行?”
文素素肯定地道:“你行。這世上,大多數人與你我一樣,都是普通人。他們的成就,并非是他們厲害,而是他們能得到其他人,窮極一生都無法夠到的位置。”
許梨花腦中,瞬間掠過了許多人。有瘦猴子何三貴張氏等等。瘦猴子他們出去做事,好似天經地義。她就從沒想過這件事,安安心心留在文素素身邊伺候。
沒曾想,文素素沒忽略她,給了她同等的機會。
許梨花眼眶都紅了,屏住淚意拼命點頭:“老大,小的要出去做事!不是,老大,小的不是嫌棄伺候老大不好,小的是.....”
文素素見許梨花急着解釋,話說得颠三倒四,拍了怕她的手,“我明白。”
村裏有個人喊,“男主外女主內,世道要變了。”
世道本不該如此,他們說不明白道理,不甘心卻明明白白。
那她們就更不應該放棄,哪怕一小步,也要努力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