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文素素忙着鋪子莊子之事, 廚娘繡娘女夥計都好找,只女賬房難了些,每間鋪子将将找到一人, 幾個莊子還缺一半的人手。
食鋪重新開張,買賣意外的紅火。其他鋪子也一樣,每天的銷量平均下來, 差不多能抵以前半個月的金額。
掌櫃們忙得腳不沾地,卻精神頭十足,亢奮得很, 一早睜開眼紮到了鋪子裏去,到夜深人靜方歇息。
文素素每天會在各間鋪子走一趟,并不幹涉他們的買賣, 只在夜裏查看各間鋪子送回的客流賬目,不厭其煩指出他們的錯處, 讓其仔細核實之後, 再修改準确。
許梨花前去了雲衣坊, 跟在王掌櫃身邊學習,打下手。每天早出晚歸,幹勁十足。
文素素選了孫福的妻子李氏李三娘到她身邊做事,雖說只是做些灑掃送水等粗活, 她t還是很緊張, 送水送飯尚好, 收拾書桌時,手腳都沒地方放,生怕出了差錯。
文素素同樣很有耐心, 一遍遍教她,李三娘放松下來之後, 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樣了。
齊重淵一行順順當當回了京城交差,青書跑來傳話時,文素素皺眉,最後說知道了。
青書傳完話,急急忙忙回了宮。李三娘跟着着急起來,提水将屋子到處擦拭灑掃了一遍,連熏籠底都擦得锃亮。
李三娘拽着帕子,緊張問道:“娘子瞧瞧可妥當了,王爺可有忌口的,要準備哪些吃食菜式?”
文素素難得恍惚了剎那,此刻明白了一件事,她為何變得如此有耐心。
與齊重淵打交道久了,她的心胸氣度,強過天空的寬廣,大海的深沉。
文素素望着天色,好笑道:“就平時吃那些,竈房知曉王爺的口味,交待一聲就是。你別怕,王爺不會吃人。”
李三娘嘴角牽動了下,似乎想要笑,卻沒能笑出來:“那是王爺呢,小的以前見過最大的官,就是村子裏的裏正。以前王爺來時,小的離得遠尚可,要是小的不懂規矩,沖撞了王爺,小的怕給娘子添了亂。”
文素素考慮了下,齊重淵的确是不好相與之人,李三娘要慢慢适應,便道:“青書琴音他們會來,你跟在他們身邊多看多學,搭把手就好。”
李三娘這才舒了口氣,“小的去竈房,讓陳氏她們準備好飯菜。”
天剛擦黑,齊重淵就到了烏衣巷。
門口一陣大動靜,車馬喧嚣。文素素在書房就聽到了外面的響動,她放下筆走出去,剛掀開門簾走到廊檐下,齊重淵已經繞過影壁,大步流星走了進來。
燈籠的燈光昏昏,齊重淵周身上下的得意,在暗夜下依舊閃亮無比,他看到立在那裏的文素素,哈哈笑起來,“卿卿,許久不見,卿卿可想我了?”
文素素遙遙曲膝見禮,“恭喜王爺。”
齊重淵沒聽到她的回答,一句恭喜,卻讓他更加高興,笑聲更響亮了。到了門前,霸氣十足擁着她進了屋。
青書琴音緊随其後伺候,齊重淵脫掉大氅,青書接過疊好,琴音去接李三娘提進來的熱水帕子。
齊重淵看到李三娘,眉頭一皺,問道:“以前你這裏伺候的那人去了何處?”
文素素敷衍他道:“她快成親了,在鋪子找了個差使,多賺些錢養家糊口,日子過得舒坦些。”
齊重淵淨着手,斜乜着她嗔怪地道:“卿卿真是愛說笑,嫁人之後,也是男主外女主內,哪有婦人養家的道理。”
文素素神色無比真誠,道:“并非每人都有那般好的運道,能遇到王爺這種頂天立地的男人,能養得起家。”
這趟出去,一路的風光且不提,差使辦得好,進宮時又得了聖上的誇贊。再聽到文素素直白的仰慕,簡直周身無一處不暢快!
齊重淵叉開腿,大馬金刀坐在塌上,右手擁着文素素,惬意滿足長嘆:“還是卿卿這裏舒服!阿娘阿愚真是掃興,說是我得先回王府去,王妃在府裏等着,瑞哥兒他們也等着見我這個阿爹。”
“卿卿才是最想念我的人。”齊重淵靠近文素素,在她耳邊念叨,“卿卿真是香。”
青書來傳話時,文素素就想到了這件事。她深知齊重淵的性情,此刻正是他志得意滿時,勸說就是掃興。
果然,殷貴妃殷知晦都沒能勸得動。齊重淵并非有多喜歡她,而是她會順着他,恭維他,哄他開心。
她一個出身鄉間,無依無靠的寡婦,他幾乎堪比救世主,是神祗一樣的存在。
他的驕傲,自滿自大,在她這裏能随意展現,無需任何的顧忌掩飾。
文素素垂眸不語,齊重淵親昵了一會,終是忍不住,繪聲繪色說起了祭天之行:“卿卿,且聽我跟你說道說道。卿卿,你要聽得仔細些,你沒見識過,不知你可能想象得到......”
“卿卿,唉,可惜你不在。你何曾見過那般的架勢,那般的威風,唉,真是可惜!”
齊重淵一會激動,一會遺憾,恨不得将祭天之行的浩蕩,一一展現在文素素面前,讓她見識他的無比榮光。
文素素不時驚嘆一聲,跟着遺憾道:“真是可惜了。不過王爺的威風還多得是,我以後定能見着。”
齊重淵一愣,接着開懷大笑,将她一把摟住,躊躇滿志道:“卿卿的話,我喜歡。以後保管能讓卿卿看到更壯大的場景。”
文素素說王爺真是厲害,“王爺走這一趟,京城的人都看在眼裏,連鋪子裏的客人都在議論。王爺回京,聽說朱雀大街都快堵了。王爺出宮,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烏衣巷也變得炙手可熱,都是托王爺的福啊。王爺站得越高,行事越是穩當,讓那些盼着王爺掉下來的人,只怕要失望了。”
齊重淵臉上的笑容一淡,道:“老大老三也進了宮,他們的臉色,你沒看到,跟死了爹娘一樣。”
他們不同娘,卻是一個爹。
文素素只當沒聽到,溫聲道:“他們再氣都只能忍着。王爺行事無不妥當之處,他們想要生事,也找不出任何的破綻。王爺等下用完飯,便回王府去,讓那些跟着王爺的尾巴,想要看好戲之人失望而歸,滴水成冰的天氣,他們白跑一趟,真是大快人心之事。”
齊重淵一琢磨,聖上說過一句話,要他戒驕戒躁。快過年了,要喜慶祥和,那些言官最喜歡沒事找事,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暫且不與他們計較。
文素素的話,恰與聖上的話意思差不離,齊重淵聽得很是欣慰,煞有其事點着頭,道:“卿卿說得是,等下我就回王府,年節時,阿爹喜歡團員喜慶,免得惹阿爹生氣。”
趁着齊重淵心情好,文素素大致說了鋪子與莊子的變動。齊重淵大喜,道:“卿卿真是能幹,早知如此,早些交給你就好了。”
說到這裏,齊重淵臉上的笑逐漸消失,惱怒不已道:“留在薛氏手上,被她耽誤了這些年!”
文素素就怕他會這般,趁機去數落貶低周王妃,委婉解釋道:“正是過年的時候,買賣比平時本就要好。大家都是圖個新鮮,過了年後,買賣就會逐漸回落。而且其他鋪子,定會有樣學樣,得要等到一年半載之後,方能見真章。”
齊重淵渾不在意地道:“做買賣就是要占個先機,其他鋪子學,也就是依樣畫葫蘆,無須在意。”
做買賣就是打仗,你來我往,見招拆招。
文素素沒搭理他,其他鋪子學并不要緊,要緊的是,齊重淵走這一趟,究竟有多大用處。
聖上久不立儲,要是他得了急症駕崩,周王府占不了先機,這些買賣就成了一場空。
要是周王府勝出,這些買賣對比着天下江山,連錦上添花都算不上。
文素素除了讓婦人娘子能出來做事,她在琢磨,可是要将這些買賣之道,做成一份豪禮,悉數送出去。
飯後,齊重淵依依不舍離開了烏衣巷,回了王府。
周王府早已灑掃一新,燈籠高懸,将院落照得燈火通明。
周王妃一大早起來到了青桐院,仔細叮囑了當差的管事們一通,親自去前院,檢查過屋子裏的炭火可足,“王爺喜熱,熏籠裏再多加些炭。還有,王爺喜歡沉香,香爐裏的香,早些點了。”
羅嬷嬷跟在周王妃身邊,被指揮得團團轉,親自去庫房盯着,取了上好的紅羅炭,待屋子變得香暖宜人才離開。
日頭一點點偏西,王府的竈房頂上,炊煙袅袅飄飛。竈房院落忙碌不停,燒水炖湯,齊重淵喜歡的蹄髈,已在瓦罐裏煨得半軟。
過了冬至之後,天就黑得早,申時過大半時,便是朝堂官員的下衙時辰,陸續離開皇城回府。
皇宮離王府,約莫兩炷香的功夫。等到了酉時中,齊重淵還沒回府。
瑞哥兒從前院回了正院,到了平時用飯的時辰,他早就餓了,蔫答答與福姐兒玩着九連環,有一搭沒一搭說着話。
福姐兒将九連環一摔,噠噠噠跑到周王妃面前,撲進她懷裏,奶聲奶氣地道:“阿娘,我餓了,要吃點心。”
周王妃摟着福姐兒,轉頭看着滴漏,片刻後對羅嬷嬷道:“瑞哥兒明朝還要讀書,得要早些歇息,你先領他們下去用飯。”
羅嬷嬷牽着福姐兒,同瑞哥兒一起下去用飯,周王妃揮手斥退丫鬟,一動不動坐在椅子裏,失神望着銅枝燭臺上跳躍的燭光。
雪紅領了羅嬷嬷的話,前來問周王妃可要傳飯,被她冷眼看t來,忙将嘴裏的話咽回肚子裏,退了出去。
滴漏滴答,羅嬷嬷伺候瑞哥兒福姐兒睡下,掀簾進屋,周王妃終于擡起眼看去,半晌後,她撐着椅子起身,朝卧房走去。
羅嬷嬷心裏說不出的難受,猶豫了下,勸說道:“王妃累了一天,吃些東西再睡吧。”
周王妃只搖了搖頭,腳步不停往卧房走去。
羅嬷嬷上前一步,急道:“王妃,王爺定是有要事耽擱了,等忙完就會回府。”
羅嬷嬷的話聽上去空洞而幹巴巴,周王妃更是充耳不聞,經過暖閣,進了裏間卧房。
暖閣點了燈,隔着多寶閣,卧房裏有些黑暗,羅嬷嬷快步上前點燈,周王妃啞聲道:“不用了。”
羅嬷嬷默默收起了火折子,摸索着上前鋪被褥。周王妃在床沿坐下,伸手拔掉簪子,發髻垂落。發絲擋在面前,她眼前徹底一片黑。
周王妃踢鞋的動作頓住了,用力拽緊在手中。金累絲的蝴蝶簪子,變成了一團,金絲刺進肌膚裏,痛意蔓延。
羅嬷嬷手忙腳亂鋪了被褥,忙着來幫周王妃解發,見她已經自己解開了,道:“王妃,小的替王妃收起來。”
周王妃伸出手,将簪子遞給羅嬷嬷。羅嬷嬷接過,驀地察覺到不對勁,心中咯噔了下,卻不敢多問,不聲不響收在了袖籠中。
珍珠攢成的梅花挂在周王妃的發間,羅嬷嬷輕手輕腳取了下來,順手拂開了擋在面前的發絲。周王妃眼前變得亮堂,
羅嬷嬷前去妝奁臺取梳子,走動間,袖籠裏的簪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嗒幾下,不知滾到了何處。
屋裏看不清楚,羅嬷嬷急急陪着不是,蹲下來到處摸,周王妃道:“點燈吧。”
羅嬷嬷愣了下,連忙起身點了燈盞,屋子裏亮堂起來,她尋到滾到床前踏板的簪子,彎腰去撿。
金絲上的血漬,讓羅嬷嬷的手在半空中一僵,她顧不得簪子,慌亂起身,抓起周王妃的手,看到掌心的血跡,臉色大變,“王妃傷着了,小的這就去請太醫。”
周王妃收回手,道:“不小心劃了一下,破了皮而已,哪就需要請太醫了。”
羅嬷嬷立在那裏,望着周王妃蒼白的面孔,心疼地勸道:“王妃何苦傷了自己。先前王妃教導小的,王爺寵誰疼愛誰,皆無需在意。王妃怎地忘了呢?”
周王妃平靜地道:“我沒忘。他得了臉,風光回京,卻沒回王府,他眼裏根本沒這個王府,沒我這個王妃。嬷嬷,這不是寵愛,是臉面。是我這個王妃的臉面。若是連我這張糊着親王妃身份的臉,被扯下來踩在地上,我還餘下什麽?”
羅嬷嬷眼淚一下流了出來,哽咽着道:“王妃,你千萬別這般想。王爺壓根想不到這些。再說貴妃娘娘一直看重王妃,還有瑞哥兒,王妃要放寬心,烏衣巷那邊再厲害,也越不過王妃去。”
周王妃絕望地閉上了眼,喃喃道:“同烏衣巷沒多大幹系。嬷嬷,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羅嬷嬷的确不明白,怎地就同烏衣巷沒幹系了呢?
齊重淵回京,本該先回王府。琴音将他的行囊先送了回來,說是他已經面過聖,去了殷貴妃的慶興宮。
琴音送行囊回來時,羅嬷嬷拐彎抹角打聽過,臨近過年,衙門快封筆,也沒甚要事,遲些便會回府。
等到晚飯時辰早已過去,他們心裏都清楚,齊重淵去了何處。
羅嬷嬷猶豫了下,道:“王妃,最近烏衣巷那邊動作大,鋪子莊子弄得熱火朝天,連掌櫃莊頭家中妻子兒媳女兒都塞了進去,明晃晃打着收買人心的心思。魏掌櫃吳莊頭他們,可是狡猾的老狐貍,連着來找了王妃兩次。如今不見了他們的蹤影,利益擺在了面前,他們全都被收買了。”
鋪子莊子最近發生的變動,周王妃有所耳聞。對文素素,既佩服,又忌憚。
不過,文素素從沒越雷池半步,規規矩矩行事,見掌櫃們時,她也在場。
烏衣巷的确是大問題,但最重要的,還是齊重淵的态度。
手心的傷,絲絲作疼,牽扯着周王妃的心,也跟着往下墜,悲哀莫名。
她們的榮辱興衰,都不過在他的一念之間。
周王妃上了床,靠在床頭望着帳頂,發起了呆。
羅嬷嬷在一旁見着,暗自重重嘆息,将簪子放到妝奁盒中收起來,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嬷嬷,嬷嬷。”雪紅從外掀簾沖進了屋,壓低聲音叫着。
羅嬷嬷趕緊轉頭看向卧房方向,惱怒地推着她走了出屋,道:“你作甚這般毛手毛腳,王妃在歇息,仔細吵着了王妃!”
雪紅忙更小聲了些,不安地道:“王爺回了府,去了李側妃的院子。”
羅嬷嬷張着嘴,冷風灌入,舌頭發麻,都快轉不過來,“什麽?”
回了王府不見正妻,卻去了側室的院子,還不如幹脆不回!
屋外的動靜,周王妃聽得一清二楚。她長長舒了口氣,回來就好,羅嬷嬷沒進屋回禀,她肯定還在糾結。
周王妃知道羅嬷嬷雪紅她們的想法,沒了夫君的看重寵幸,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就艱難。
事實雖如此,周王妃要的也不是寵愛,而是她這個正妃,應得到的權力。
不過,要是齊重淵這時回了正院,她不知如何面對他,估計又得起風波。
不見正好,周王妃放松下來,肚子跟着餓了,揚聲叫進了羅嬷嬷。
羅嬷嬷忐忑地候在床前,周王妃起身下床穿鞋,吩咐道:“嬷嬷,我餓了,去将竈房蹲着的蹄髈拿來,我要用飯。快些,明天還要進宮去,過年了,娘娘那邊忙得不可開交,我得去搭把手。”
烏衣巷可無法進宮去幫忙!
羅嬷嬷愁容頓消,忙轉身奔去了竈房傳話,伺候周王妃吃了小半只蹄髈,吃茶散步消了會食,再洗漱上床歇息。
翌日一早,周王妃就進了宮。
慶興宮暖閣內,除了斜倚在塌上的殷貴妃,還有坐在她身前錦凳上,陪着說話的文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