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過年時宴請酒席不斷, 正月初一早間大朝會,百官頂着寒風在廣場上,跪拜天子, 慶賀正旦。
百姓穿戴一新,走出家門玩耍,小兒忙着賣懵懂。初二便是走親訪友, 赴宴吃酒的日子,百官真正開始休息,假期一直持續到過完元宵, 衙門方開衙。
世人皆知烏衣巷,除了掌櫃莊頭管事們來拜年,世家貴人之家, 礙于身份,不可能下帖子前來邀請。
文素素并不在意這些, 她正需要清閑。過年皇城司的騾馬同樣需要伺候, 鋪子也要繼續開張做買賣, 何三貴同許梨花用過早飯,便各自離開去當差了。
瘦猴子去了國公府不久,溫先生藺先生各自提着吃食,酒水來了烏衣巷。
溫先生将吃食交給了李三娘, 連着看了她好幾眼, 作揖道:“給娘子拜年了。許娘子不在, 娘子這裏又換人了?”
文素素粗粗解釋了幾句,溫先生知道王府鋪子最近變動大,許梨花出去做事也正常, 便沒再追問。
藺先生将酒壇塞到瘦猴子懷裏,跟着作揖下去, 臉上堆滿了喜意,說了一堆吉祥話。
文素素颔首還禮,請兩人坐下,提壺倒了茶給他們,“兩位先生沒去拜年吃酒?”
藺先生捧着茶,道:“七少爺進了宮,我與老藺領了七少爺吩咐,正準備來給娘子拜年,瘦猴子先一步來了。”
文素素輕點頭,道:“瘦猴子跟你們都說過了,兩位先生有何看法?”
溫先生與得月相熟,神色黯淡了幾分,嘆道:“得月才情過人,薔薇活潑嬌俏,真是凄慘。恰逢過年,我也不能去送她們一程,國公府的規矩多,不吉利。”
藺先生看了看文素素,再看了眼溫先生,道:“七少爺聽說過了,說是得月薔薇她們之死,娘子恐有想法,得要謹慎些,三思而後行。”
文素素默然片刻,道:“七少爺的意思是,此事不要插手,可是這樣?”
藺先生忙道:“我也是揣摩七少爺的意思,做不得準。七少爺向來佩服娘子,只要是娘子定下來的事情,七少爺皆會支持。”
文素素不客氣地道:“我知道兩位先生如何想,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不宜節外生枝。這大好的局面,究竟如何而來,兩位先生應當清楚。”
平時文素素一向溫和,喜怒不形于色,她現在鋒芒畢露,言語間很是不客氣。
溫先生與藺先生對視一眼,再齊齊看向文素素,她眉眼間的堅定,厲色,讓他們皆不由自主垂下了頭,不敢與其直視,嗫嚅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的确如文素素所言那般,齊重淵能在秦王與福王中嶄露頭角,政事上屢次得到誇贊,背後皆有文素素的影子。
得月薔薇之事,已經超出了文素素的底線。她并非t沖動,亦并非不顧自身安危行俠仗義之人。如果她沒能力,也就算了。現在她已經走進了皇宮,得了聖上賜下的鐘馗象。
鐘馗捉鬼,不人不鬼的畜生,她豈能放過!
文素素呼出口氣,道:“皇家要臉面,這件傳出去鬧出風波,會讓皇家蒙羞。就算是掩耳盜鈴,也要裝作不知。王爺這些時日忙,兩位先生同他說一聲,要是聖上問起此事,王爺要念着兄弟之情,求情之事做出來太假,莫要落井下石就是。”
藺先生愣了下,問道:“娘子可是已經動手了?”
文素素道:“我們有時候會僥幸,自己是意外。有些人會引以為戒,心生警惕。我想問問兩位先生,可願意跟着福王這樣的主子?”
藺先生臉頰抽搐了下,他的東翁雖說是殷知晦,但平時都是在替齊重淵當差。殷知晦是君子,又聰慧,差使坐起來便得心應手。
齊重淵則不同了,經常會感到無力,有勁使不上。他身份又尊貴,破家知縣,滅門知府,何況是堂堂親王。
所幸齊重淵脾氣雖不好,對底下辦差的人只是無視,不放在眼裏,就不會拿他們如何。
要是換作福王,或者秦王,藺先生自認沒這個本事,有多遠會避多遠。
溫先生亦如藺先生這般想,賤命雖不值錢,卻被這般糟踐,着實令人心寒。
文素素将兩人的反應看在眼裏,淡淡轉開了話題,“兩位先生就留在烏衣巷用飯吧,估計以後再難相聚了。王府那邊在收拾院子,王妃說讓我年後就搬進去,娘娘先前也跟我交待過。還有,這間宅子以後我用不上了,兩位先生幫着我還給七少爺。瘦猴子反正随便什麽地方都可以對付,貴子與梨花要成親,他們會賃一間院子。瘦猴子去他們那裏擠一擠。”
溫先生吃了一驚,道:“我沒聽七少爺提過,七少爺定當不知此事,王爺也不清楚。”
藺先生附和道:“王爺要是知曉,七少爺也就知道了。娘娘那邊......娘娘未曾告訴七少爺,也沒與王爺通氣。”
文素素道:“無妨,反正以後我有吃,有穿,有地方住,萬事不愁。王府的鋪子莊子也理順了,用不上我。外面有七少爺,府裏有王妃,我只管享福便是。對于茂苑時的我來說,這是天大的福分了。”
溫先生心裏一咯噔,頓時看向了藺先生。藺先生也一臉不安,隐隐焦急起來。
文素素這是要當甩手掌櫃,不幹了啊!
而且并非她主動要甩手不幹,她進王府,從外室變成了妾室而已,身份一樣低微。跟在周王妃身邊做事,不過是另外一個羅嬷嬷。
她要盡心盡力替齊重淵謀劃,周王妃會如何做想?要是她們的意見相左,她們之間,誰聽誰的?
齊重淵還只是親王,就起了內鬥,這可不是好兆頭。
殷貴妃這般安排,定有她自己的想法。周王妃不得齊重淵的待見,她要盡力平衡兩人之間的關系。
殷貴妃一向着眼大局,她的想法也沒錯。只是,人心豈能只靠算計。
事關重大,兩人都做不了主,一時沒敢說話。午飯文素素吃得很是開心,溫先生喝了幾杯悶酒,藺先生食不知味,飯後吃了杯茶,便忙不疊告辭,急急奔回了國公府。
正月初二是立春,一大早,殷知晦差喜雨送了春菜到烏衣巷迎春,喜雨臉上的笑比以前還要濃厚,喜滋滋地道:“給娘子拜年了,娘子,七少爺陪着王爺出了城,與同張府尹一道去鞭春牛,策勵農耕。七少爺王爺要待午後才會回城,七少爺說,王爺高興得很,這是第一次去鞭春牛,一年之計在于春,這是大好的兆頭。七少爺還說,一旦得閑,七少爺親自來給娘子拜年。”
這是殷知晦差喜雨來賠禮了,文素素爽快地收下了春菜。
皇城司皇城使秦諒早早就進了宮,他是皇城使,拱衛皇城,天天進宮也不足為奇。
過年比平時還要累,今年聖上将祭天祭太廟的事情都交給了齊重淵,他清減了許多。
難得輕松,聖上一身常服,随意坐在塌幾上,樂呵呵對秦諒道:“你府中不忙,沒宴請賓客?”
秦諒賠笑道:“臣府裏的筵席,定在了初六,到時候所有的親朋一并請了,省得一次次忙碌。”
聖上取笑他道:“這樣也好,王夫人最多罵你一次。”
王夫人性格潑辣,操持筵席最為勞累,秦諒懼內,每次筵席之後,王夫人都會将氣撒在他身上,罵他一通。
夫妻兩人之間的事,只有近身親密之人知曉,秦諒能作為聖上的心腹,聖上當然也知曉了。
秦諒神色讪讪,道:“臣就是這般想,過年過節時反正都會挨罵,能少挨一次就少一次。”
聖上取笑了幾句,問道:“你進宮來有何事?”
秦諒猶豫了下,道:“臣聽到一件事,按理說,這是臣的分內之事,不得不禀報給聖上知曉。只是眼下正是過年的時候,恐給聖上添堵。”
聖上眉頭一皺,道:“你何時也變得婆婆媽媽了,且說便是。”
秦諒這才不敢左顧言他,說了得月薔薇之事,“得月與薔薇,都是花樓的姐兒,她們沒了就沒了,毫不起眼。只得月在花樓裏頗有些名氣,恩客多,來歷複雜。此事瞞不住,只聖上放心,此事掀不起水花。”
聽到最後,聖上的臉已經沉了下去,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養出來的兒子,居然變成了畜生!
花樓的姐兒,死了就死了,是掀不起什麽波瀾。
只是,福王行事如此乖戾,殘暴,誰會認這樣的人為主,誰心裏不會逼退三舍!
秦諒一大早就眼巴巴進了宮,便是如此!
頑劣愚蠢,得不了民心,讓臣子離心,這個混賬,混賬!
秦諒告退之後,聖上緩了好一陣,叫來黃大伴,“去将老三那個孽畜給我叫來!”
宮裏晚間才有筵席,齊氏宗親進宮領宴。福王最近酒吃得多,大半要午間才起得來。進了承慶殿,他還暈暈乎乎,上前作揖見禮:“阿爹,什麽事喚我進宮?”
聖上打量着福王,他雙目無神,整個人都浮腫不堪,看上去精神恹恹,聲音還帶着起床時的暗啞,想必是還未睡醒。
聖上除了失望,心底不禁湧起一股厭惡,冷冷道:“什麽事,你做了什麽事,難道你自己不清楚,定要我說得一清二楚?”
福王直起身,愣愣望着聖上冰冷的臉,他不禁糊塗了,委屈地道:“阿爹,大過年的,出宮後就回了府,今日要進宮領宴,哪能做什麽?”
聖上原本的那股失望,瞬間變成了失望透頂,猛地一拍案幾,罵道:“孽畜!禽獸不如的狗東西,你還敢狡辯,邀月樓的事你忘了!你同那群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們都做了甚!”
“邀月樓?”福王腦子轉了下,總算清醒了幾分,他渾身一松,不過是兩個花樓的妓子而已,聖上未免太小題大做了。
“阿爹,我是去了邀月樓。每次去一個大錢都沒少她們的,銀貨兩清。禮部的陳郎中也去,國子監,太學,學生先生,戶部吏部工部樞密院,好些官員都去。這是雅事,阿爹年輕時,不也愛去吃酒聽曲。”
瞧着福王的無所謂,聖上胸脯起伏着,呼吸變得沉重,“你個孽畜,孽畜!兩條人命沒了,你完全不當回事,說得如此輕飄!”
福王被罵,縮了縮脖子,委屈沖天道:“阿爹,是她們自己太弱,關我什麽事!我離開的時候,她們還活着,誰知道她們如何死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害死了她們,算在了我頭上!這明顯就是污蔑,阿爹,你可不能聽信一家之言,要查的話,得徹查到底!花樓沒了的姐兒多了去!”
聖上捂着胸口,氣都快喘不上來,他閉了閉眼,心如刀絞。
死兩個姐兒的确算不得大事,只是這個蠢貨,蠢貨!
聖上罵道:“滾!滾回府去反省,別再出來丢人現眼!”
福王白着臉,實在是氣不過,大吼道:“阿爹,你偏心就偏心,以前偏心太子,現在偏心二哥,你想要立二哥為太子,你直說就是,何苦找由頭打壓我!”
吼完,福王一扭身,氣沖沖離開了承慶殿。
聖上倒在塌上,有氣無力喘息着,雙目失神望着藻井。
黃大伴聽到殿內的争執,急忙進了屋,見到聖上的模樣,大驚上前,急聲喚道:“聖t上,聖上可還好?可要奴去傳太醫?”
聖上喘息了會,擺了擺手,“老二要何時來回來?”
黃大伴估計了下,道:“按照往年鞭春牛來算,奴估摸着得要午後。”
聖上道:“老二回京之後,傳他來承慶殿。将老大一并叫來。”
黃大伴忙應下,倒了盞溫茶奉上,勸了幾句,驚魂未定退出大殿,前去傳話了。
齊重淵一行進了城門,守在那裏的小黃門便迎了上前:“王爺,聖上有旨,請王爺即刻進宮。”
跟在後面馬車的殷知晦見狀,腦子飛快轉動,想到溫先生藺先生的話,當機立斷跳下馬車,上了齊重淵的車。
齊重淵莫名其妙,笑道:“你跟來作甚,今晚有筵席,只是阿爹宴請齊氏的宗親,你可不姓齊。”
事情緊急,殷知晦只能撿重要之處說了:“王爺,只怕出事了。我估計是福王,王爺,你且要記住一句話,若真是福王,你切莫替福王開脫,也莫要火上澆油!”
齊重淵聽到福王出事,大喜道:“呵呵,老三遲早得出事,我早就說了,他太不是人,活該!”
殷知晦鄭重其事道:“王爺,不管秦王何種态度,王爺只管為難,切莫忘了!”
齊重淵白了他一眼,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心思多!”
殷知晦心情複雜至極,并非他的心思多,全部是文素素的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