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齊重淵到了承慶殿, 請過安坐下,聖上問了幾句鞭春牛的事,齊重治也到了。
聖上氣色看上去不大好, 不過心情看不出什麽起伏,如平時話家常那般,說了福王之事。
“你們覺着, 此事該如何處置為好?”聖上似乎很為難,煩躁地道。
福王之事,齊重治進宮前剛得知, 此時不禁暗自高興起來。
這可是大好的時機,齊重淵不是東西,齊重浪更讓他厭惡。
齊重治頓時義正言辭道:“阿爹, 老三做出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就是在給我們齊氏摸黑, 讓皇家沒臉!聖人言修身治國齊天下, 老三如此下作, 手段歹毒,令人駭然聽聞。且還是花樓姐兒,虧他還是親王,啧啧, 傳出去就更沒臉了, 還以為我們齊氏都如他一樣, 老四老五還沒定親呢,好人家的女兒,誰敢嫁進來。哪怕是阿爹下旨賜婚, 人家不得不應。只這天大的福氣,最後倒成了索命符!”
聖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齊重治, 對着他的慷慨陳詞一言不發。
齊重淵嘴張了張,最終還是閉上了。既驚訝齊重治的憤怒,又不屑他的冠冕堂皇。
真是虛僞!齊重浪不是人,他也不遑多讓!
齊重治義正言辭要求:“阿爹,老三的事一定不能就這般算了,定要嚴懲!”他将臉打得啪啪響:“這是齊氏的臉面,齊氏的臉吶!”
聖上眸色沉了沉,沒理會齊重治的要求,轉頭看向齊重淵,問道:“老二,你如何以為?”
想到先前殷知晦的話,齊重淵眉頭緊緊皺起,複又松開,為難地道:“阿爹,我說不清楚,心情很是複雜。”
齊重治不屑地撇嘴,打心底看不起齊重淵。
不過領了幾件面子上好看的差使,就裝腔作勢起來。他就不相信,齊重淵舍得能搬倒齊重浪的絕佳機會!
聖上哦了聲,問道:“有那般複雜,怎地就說不清楚了?”
齊重淵很是痛心疾首,長長嘆了口氣,道:“阿爹,老三做出這種事,的确是丢了我們齊氏的臉。只是他姓齊,哪怕将他逐出宗族,他始終是齊氏血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吶!這件事太難了,阿爹最難。阿爹保重身子為緊,不如讓七叔公起處理這件事吧。”
七叔公是宗正卿睿郡王,他能做這個宗正卿,是因為他聽起來萬事不管,實則如泥鳅一樣狡猾,萬事不沾身。
宗正卿對着一堆皇家子孫,一般就和稀泥,做睜眼瞎。
福王是親王,聖上的親兒子,他豈敢下重手處置!
齊重治這時腦子轉得飛快,臉色漲紅了,憤怒地道:“老二,你在這裏裝甚好人,你心裏打着何種主意,只有你自己清楚!你替老三開脫,想要賣他一個好,呵呵,看老三可會領你的情!”
齊重淵氣得鼻子都歪了,他看似厲害,在與齊重治争執吵架時,從小到大都沒贏過。
被氣得狠了,齊重淵翻來覆去只會道:“你休得含血噴人!”
齊重治譏諷地道:“我含血噴人,老二,你也不是好東西,縱容老三,就是捧殺!”
齊重淵恨不得将齊重治那張可惡的臉扒下來,可惜齊重治身形肥碩,他不是其對手,鼻子噴着粗氣,來回颠倒那句話:“你含血噴人,你要老三死,你就不是東西!”
聖上看着面前吵成一團的兩個兒子,太陽穴跳得飛快,怒喝道:“都給老子閉嘴!”
齊重治哼了聲,別開頭,不去看嘴唇猶在哆嗦的齊重淵。
聖上心口又一陣刺痛,想說什麽,終是心灰意冷。
他養的好兒子,都是他養的好兒子!
福王府。
福王胸口汪着一團火,沖回前院,對着緊跟上前的小厮撫雲擡腿就踢,怒吼道:“滾!滾,都給老子滾!”
撫雲的腿吃痛,緊咬牙關,一聲不敢吭,忙停下了腳步。
福王沖進屋,一陣亂踢亂打,将書房砸了個遍,尤為不解氣,沖到正屋,又是一通打砸。
竹苑。
胡貴正在低聲回禀:“按說不應留到年後,得敢在年前送出去。只快到子時,城門已關,大年初一棺材鋪子也沒開張,最後是得月的恩客幫忙,尋了兩具薄棺,送出去草草掩埋了。這件事,知曉的人不少,倒沒起風波。”
伍嬷嬷聽得臉都發白,不安地望着一動不動的福王妃,悄然給胡貴使眼色,道:“你休要胡說,只怕是你聽岔了。這大過年的,王妃身子不好,你別聽些胡話回來,給王府添堵。”
胡貴想要辯解,見如石像一樣端坐在那裏的福王妃,自從小産之後,她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秀氣的臉變得更小,襯着一雙古井無波的大眼,令他不寒而栗,忙垂下頭不做聲了。
福王妃道:“知道了。”
胡貴怔了下,随不明白福王妃的意思,卻不敢多問。
福王妃接着問道:“王爺可起了身?”
胡貴不知福王行蹤,伍嬷嬷忙道:“先前宮裏來了人,将王爺叫進了宮。今日宮裏有筵席,王爺得去。”
福王妃那雙眼睛,終于出現了一絲神波動,枯瘦的雙手抓住椅子扶手,人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合上了眼眸,道:“去交待一聲,留意着王爺的動靜。”
伍嬷嬷忙走出屋,叫來丫鬟吩咐了下去。
福王妃深深喘了口氣,繼續問道:“外面的情形如何了?周王府鋪子的買賣,聽說很紅火,秦王府可有動靜?”
胡貴道:“小的去周王府的鋪子瞧過,買賣的确比以前要紅火數倍。真是過年的時候,買賣本就要比平時好,究竟能紅火到何時,得看上一段時日才能知曉。京城大多鋪子的掌櫃,只怕都已經去周王府的鋪子探過究竟,小的就遇到了好些熟面孔。秦王府那邊眼下還未曾有動靜,小的估計,秦王妃尚在觀望,待周王府鋪子的買賣穩定之後,方會有動作。”
說到鋪子,胡貴從袖袋中取出一本書,雙手奉到福王妃面前。
“小的讀書不多,在書齋裏看到了這本書,是老太爺的大作注釋,小的便買了本回來。”
闵大儒寫的書多,在書齋中頗為常見,讀他大作感悟的文集,并不鮮見。
福王妃接過書,很是随意翻動看了起來。接着,福王妃的動作一停,定定看着書,半晌後,再猛地翻動書。
書被翻得嘩啦響一聲,胡貴的心就控制不住抽搐一下。他大感不妙,觑着福王妃的反應,小心翼翼問道:“王妃,可是這本書不對勁?”
不對勁,何止是不對勁!
這本書名為闵大儒大作的注釋,淺顯通俗,人人都讀得懂。
而且書名叫做《闵大儒究竟寫了什麽》,按照注釋,闵大儒的大作,就是故作高深,咬文嚼字掉書袋,毫無用處的學問!
讀不懂的書比比皆是,只那些書,大多都是先束之高閣,待學到一定程度之後,再拿出來拜讀。
闵大儒的書關乎經史,有些學堂的先生尊崇他,用他的書給學生當做課本。學堂的學生考科舉,課本五花八門,能得名人讀經史的書,這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名t人讀的經史,經過一翻解釋,顯得其故意在為難學堂學生。
落個沽名釣譽的名聲還算輕,要是誤人子弟......
書能無聲無息出現,想必對手已經布局已久,她流産受傷,對此一無所覺。
福王妃死死抓住書,厲色道:“去,你趕緊去跑一趟,拿着書給阿爹,讓他自己讀。”
胡貴惶惶不安接過書,擡手拱了拱,忙向屋外跑。
福王妃在他身後,尖聲喊道:“回來!”
胡貴一個急轉身跑了回來,福王妃身子前傾,一疊聲吩咐道:“去查,城裏的哪些書齋,在賣這本書,寫書之人是何人,筵席文會上,可有人提及這本書......”
福王妃停下來,長長喘了口氣,胡貴屏聲靜氣等着她的吩咐。屋內死一般的安靜,胡貴不知等了多久,興許只是片刻,福王妃那股氣忽地一下就卸了,聲音暗啞道:“沒事了,你先去吧。”
差使雖難辦,福王妃聲音中的焦灼,令胡貴頭皮開始發麻,不安地應了是。
門簾倏地被掀開,一股寒風撲到剛走到門口胡貴的臉上,伍嬷嬷疾步沖進屋,他忙側身避開,方沒撞個正着。
胡貴下意識停下了腳步,轉頭朝伍嬷嬷看去,她紮着手跑到福王妃面前,語無倫次道:“王妃,王爺在前院砸東西,王爺回來了!”
福王妃愣了下,神色冰冷,雙眸中聚集着風雲。她撐住椅背,倏地站起身,朝外走去。
伍嬷嬷趕緊上前攙扶住她,急着勸道:“王妃身子不好,王爺還在氣頭上,王妃別去.....”
“閉嘴。”福王妃呵斥了聲,她頭疼欲裂,伍嬷嬷的一驚一乍讓她心煩。
伍嬷嬷趕緊閉上了嘴,胡貴也倉惶轉身出屋,随從見他出來,忙迎了上前,他一連串交待道:“趕緊去叫上幾個兄弟,前去書齋打聽.....王府這邊,也多注意些。”
胡貴與随從急急出了王府,伍嬷嬷攙扶着福王妃來到了前院。撫雲守在門前,見她到來,惴惴不安上前請安:“王妃,王爺在裏面,說是不讓任何人進去。”
福王妃目不斜視進了屋,屋裏一團混亂,福王坐在榻上,雙腿叉開,手撐在膝蓋上喘氣。
聽到動靜,福王怒不可遏擡起頭,撿起身邊的碎茶碗就要扔過去,看到是福王妃,他将茶碗用力往身邊地上一擲,吼道:“你來做甚!你還沒出月子,身子不潔,這是前院書房,要是帶來血光之災,你闵穂娘可能擔待得起!”
福王妃拂開伍嬷嬷的手,無視亂七八糟的屋子,直直盯着福王,問道:“聖上如何說?”
福王怔住,問道:“你都知道了?”
對于得月與薔薇的事,福王在身上面前能坦然面對,畢竟男人去花樓是風流雅事。對着妻子福王妃時,到底有幾分不自在。
福王心虛站起身,拔高聲音給自己找補:“男人在外面的事,你少管少問!闵穂娘,你是王妃,賢淑規矩,莫非你都忘了?”
福王妃只望着福王,耐心地,再一次問道:“聖上如何說?”
福王愕然了下,明白過來福王妃并非在意得月與薔薇,他摸了摸鼻子,一甩手,生氣地道:“阿爹如何說,阿爹讓我回府反省。可笑,反省,我何錯之有,需要反省!我無論做什麽,反正在阿爹眼裏看來都是錯!他明明就是借機要打壓我,好給老二鋪路!”
福王妃只感到眼前一陣暈眩,她晃了晃,立在她身邊的伍嬷嬷,見狀手忙腳亂扶住了她。
福王還在喋喋不休抱怨,福王妃望着他上下翕動的嘴皮,強壓下喉嚨湧上來的腥甜,道:“既然聖上有旨,王爺就在府裏好生歇息。府裏的筵席,也別辦了,待聖上消氣之後再說。”
福王一聽,頓時怒道:“不辦,不辦還以為我心虛!以為福王府倒塌了!不行,筵席必須要辦,還要熱熱鬧鬧的辦!”
走得匆忙,福王妃只穿着襖子,伍嬷嬷也亂了陣腳,忘了給她披上風帽。
書房裏一片淩亂,熏籠裏的炭火早就熄滅了,屋裏一片冰冷。
寒意從腳底爬上來,福王妃感到像是掉進了冰窟窿,周身被凍得已經麻木,雙手簌簌發抖。對着面前已經陷入瘋狂的福王,她突然覺着滑稽,簡直可笑至極。
福王妃笑了起來,“辦吧辦吧,廣開宴席大宴賓客,熱熱鬧鬧一場也好!”
瘋的何止是福王,她也幾近瘋狂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