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識

第27章 不識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楚晏清聽得很入神,直到羅剎講完了,他才恍然驚覺。

“這就是你給自己取名九辭的原因嗎?”楚晏清問。

羅剎淡淡地“嗯”了一聲,他望着渺遠的巫疆,那裏雲缭霧繞,終年不散。

“我想,再去看看。”他輕聲說道。

于是楚晏清又偷摸着跑去折了菩提樹的一枝揣在身上,帶着兩個小屁孩下了界。

鳳鳴一路上都好奇地東張西望,他望着煙火繁盛的人間,向往道:“真羨慕人類啊。”

楚晏清聽了,順着鳳鳴的視線看去,看見了一個賣糖人的鋪子。

“......”想吃直說不就行了,還拐彎抹角。

“仙界什麽時候這麽熱鬧啊。”鳳鳴看着楚晏清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買了三個糖人。

楚晏清接過糖人的手頓了頓,忽地有些恍惚。

在他的印象中,仙界和人界一樣,香火繁盛,福澤綿長。

而今的仙界卻只有一樹三人而已。

中間又發生了什麽變故?

“瑤臺,愣着幹什麽?”鳳鳴等久了,不滿地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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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晏清這才回過神來,他于仙界安逸度日,竟不覺出什麽不對勁來。

仙界當與人界一樣,極其鼎盛,仙官衆多,亭臺樓榭,山環水繞。而不是如今荒無人煙的樣子。

他悵然若失地将糖人遞給鳳鳴和羅剎,鳳鳴歡歡喜喜地接了過去,羅剎卻仍抱臂站在原地,他盯着楚晏清看了良久,忽地說:“你有心事?”

這都能被發現?這孩子也太機敏了。

楚晏清扯了扯嘴角,強笑道:“我能有什麽心事......”

羅剎點了點頭,接過糖人,神情不疑有他。

路上羅剎一言不發,許久之後,他才開口。

“我正在逐漸遺忘他。”

楚晏清愣了片刻,方才想起來“他”是誰。

“我已經記不清他的容貌了,關于他的事我也記不清了。”

比如男子走的那一天,還有沒有跟他說過話。

他已經記不清了。

男子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他的記憶裏。前一天晚上他将某個場景在腦中來來回回地放了上百遍,以免自己忘記。可是第二天醒來,他仍然記不起來一星半點有關他的那些事情。

他正在被抹除,不久之後,世間将無人再記得他,包括與他羁絆最多的少年。

所以他才要迫切地回到巫疆,回到兩人曾共同生活過的小木屋。

他必須回去,趕在記憶消失之前。

連夜奔波了數日,他們才堪堪抵達巫疆邊界。

彼時羅剎的記憶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他望着沼澤毒氣遍布的巫疆,忽地心生一陣絕望。

“我......我忘了那個地方在哪了。”

如今的他甚至想不起來那個地方的名字。

楚晏清沉吟片刻,忽地想起了一句古老的箴言。

仙界一直有流傳說,仙人是得天之恩,最終也會歸于天去。

而逝去的仙人,會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天地世間,連帶着關于他的記憶,都一并抹除。

哪怕是牽連糾葛最深的人都會逐漸忘記,更遑論萍水之交。

可是羅剎孤零零地站在巫疆孤冷的邊界,過境寒風如冷鐵卷刃刮過面龐,他眼眶微紅,蹲下身來,一向沉穩的少年終于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他說:“我不能忘了他,如果連我都忘了他,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人記得他了。”

楚晏清随處抓了個小妖魔過來,問他見過一個小木屋沒。

小妖怪眼睛嘀溜一轉,吞吞吐吐地說不知道。

楚晏清看出他心裏有鬼,冷哼一聲,手中一抓,便抓了根捆仙索出來将他捆住。

看見楚晏清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小妖怪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他哆哆嗦嗦道:“你......你想幹什麽?”

楚晏清無辜地攤了攤手,他眨了眨眼,說:“不幹什麽,就是想到了點樂子。”

說着,他稍稍加了道術法,霎時之間,便有電閃雷鳴轟隆而過,朝着小妖怪照面劈來。

空氣中漂浮着似有若無的燒焦氣味,那小妖怪被劈得外焦裏嫩,好不狼狽。

“說不說。”楚晏清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小妖怪迫于他的淫威,只得道:“我說我說。”

楚晏清驀地将捆仙索收了起來,挑眉看他。

小妖怪栽了個趔趄,猛地癱軟在地,青面獠牙的臉上大寫着不樂意。

“往東,你們會看到大巫的祝禱之地,那裏就是你們要找的地方。”

楚晏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手中捆仙索的寒光若隐若現:“所言當真。”

小妖怪被他這副樣子吓得又是一顫,他對天發誓:“若有所虛,天打雷劈。”

“哼,到時候不用天罰,我先把你劈個灰飛煙滅。”

話音剛落,那道捆仙索就自他手中飛出,自覺地纏住了小妖怪。

“???”不是已經說了嗎,為什麽還要捆住他?

“若是我們無功而返,就先拿你開刀。”

小妖怪定睛一看,卻見那個白衣人已經領着兩個小的走遠了,聲音回蕩在風聲中,傳到他耳邊。

真乃神人也。

倒不是真要拿那小妖怪怎麽樣,是楚晏清怕到時候出來不知道出口在哪裏。

畢竟巫疆地域遼遠,一個不留神走丢了是常有的事。

上次他帶着鳳鳴在巫疆繞了許多日才找到那一團混沌之氣,順便在裏面揪了個走火入魔的小孩出來。

只是上次來這裏的時候,好像還沒有大巫這一說,這次怎麽蹦了個大巫出來。

楚晏清雖心有顧慮,卻還是将信将疑地帶着兩人趕往祝禱之地。

這裏的沼氣,比之前還要濃郁上許多倍。

楚晏清趕到的時候,只見得一片連天的烏黑之色,遮天蔽日。

他微微蹙起眉,沉吟道:“上次來時,混沌之氣還沒有這麽嚴重。”

一旁的羅剎卻像是了然:“是因為我嗎?”

忽地,平地刮起飓風,卷起漫天的黃沙和沼氣糾纏,鋪面的風沙逼得他睜不開眼,只能牢牢抓住羅剎和鳳鳴的手。

待風沙停息,楚晏清正待再看時,身邊的羅剎和鳳鳴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而他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祭壇之中。

周遭空無一人,只有祭壇漆黑的地面和影影重重連綿不斷的荒山。

天空灰白岑寂,楚晏清想使力從祭壇出來,下一瞬卻愣住了。

他的仙力像是被憑空抽走一般,經脈凝滞,本來如泉湧的充沛靈力被硬生生地滞堵在了體內。

祭壇之上,一人身着黑袍,孑然獨立。

“你是大巫?”

楚晏清對大巫的印象還停留在那個不堪一擊,自導自演的老頭身上,和眼前這個神秘的黑袍人,只能說毫不相關。

那人聞聲,轉過頭來,巨大的鬥篷遮住了他的上半臉,露出的下半臉上,盤踞着一只張牙舞爪的鳥。

那鳥的形狀極其詭異,九頭一身,随着他的動作,那鳥的頭也輕輕轉動,空洞的眼睛淬着碧綠的光。

他扯了扯嘴角,對高臺之下的楚晏清說:“好久不見。”

突如其來的飓風吹散了緊緊相依的三人,待羅剎再睜眼時,已置身于山間小屋中。

小橋流水,春風拂碧,四季常青。

腳下有一條泥濘小路,蜿蜒曲折,道路的盡頭通向一間雅致的小木屋。

羅剎站在道路這頭,神思恍惚。

記憶中的小屋重又浮現,他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踏過熟悉的小路,一步一步,緩緩走向木屋。

“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了,比他高了不止一個頭的男子站在門前,含笑看他。

眼前的清秀面龐與記憶中灑脫不羁的男子相重疊,補全了羅剎急速流失的記憶。

“是你嗎?”他張口,喃喃地問。

男子進屋拿了那把木劍扔給他,語氣還是那般不茍言笑:“劍學會了沒,給我看兩招。”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情難自抑地想上前去抱抱他,問他多日不見,可還安好?

可是男子用木劍的劍柄抵住了他,他臉上笑意不變,聲音卻隐隐帶了壓迫的意味:“先去練劍。”

羅剎接過劍,于庭院站定。

霎時間起了風,垂落漫天飛花,落在他肩頭。

他按劍默立,風動桃花,只片刻之間,劍勢出刃,氣貫長虹。招式既出,排山倒海,淩厲的劍法竟将飛落在劍上的桃花一削兩半。

歸刀之時,猶見漫天落花,沾滿衣襟。

羅剎再回眸時,卻見男子已然不見了蹤影。

他心下一驚,害怕他又要像之前一樣不告而別,急急去尋。

尋至溪水處時,卻見他挽起褲腿,大張着雙臂在河裏摸魚。

見羅剎來了,男子笑着沖他揮手。

“愣着幹什麽,還不快來?”

羅剎怔在原地,看着似曾相識的一幕,鼻尖一酸,不禁紅了眼眶。

萬鈞威壓下,楚晏清難掩頹勢,他猛地向後退去,單手倚劍,半跪于地。

黑袍人明明還未出手,就已将他擊得潰不成軍。

“真狼狽啊。”黑袍人好整以暇地低頭看他,像是在回味。

“已經不止一次看見你這副模樣了。”

楚晏清猛地擡頭,瞳孔驟縮,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黑袍人。

“真可惜啊,你再怎麽掙紮,始終還是棋差一招,徒勞無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将你視為至寶的東西毀得一幹二淨。”

他桀桀地笑着,笑聲陰森詭異,回蕩在廣闊天地間,聽得楚晏清心頭一顫。

“好戲開場了,不知道他會如何選擇呢?是溺斃在舊日的泡影裏,抑或是,親手了結所愛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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