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瑤臺
第28章 瑤臺
不知道過了多久,羅剎與心心念念的男子待在一起,從夏入冬,看庭前綠意叢生到白雪覆積,像極了男子鬓邊漸生的白發。
像是不知今夕何夕。
他在心裏暗暗祈求,只望時間停滞,再也不會滾滾往前。
“你會走嗎?”他看着坐在廊下悠然自得的男子,問道。
男子頓了頓,他正要舉杯邀月,聞言,将手中杯放下,看向他。
他的目光有些朦胧,像是一片蒙了霧氣的潮濕的月。
他會這樣看我嗎,羅剎在心裏千百遍地自問。
“我不會走。”男子的語氣柔和而堅定,他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如隔雲端。
“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羅剎仍然看着他,像是沒被他的語氣所說服。
“我叫......”他溫柔地笑了笑,說:“鳳鳴。”
......
楚晏清從來不知道,大巫的實力可以如此強悍。
身為與菩提一同誕世的仙神,他自诩九天十地除了羅剎和鳳鳴以外,再無人是他的對手。
可這人所展現的恐怖實力,竟比如今全盛時期的他還要強上幾分。
大巫的雙手隐在袍中,他并未出手。可無形中施加的萬鈞威壓竟讓他寸步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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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究竟是誰?”楚晏清強忍着體內經脈的暴動,四處沖撞的仙力幾乎令他痛不欲生——那威壓有如實質,幾乎将他的五髒六腑移了位。
大巫微微偏頭看他,語氣森冷古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你覺得你還能活着從這裏出去嗎?”
楚晏清擡頭直視着大巫臉上淬着冷光的眼睛,額間滲出了冷汗。
......
羅剎從來都沒想到,眼前恣意灑脫的男子會是鳳鳴。
他怔怔地看着自稱為鳳鳴的樣子,心上突然升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
夜半時分,男子坐在篝火邊,羅剎去灘邊揀了樹枝遞給他。男子從善如流地接過,将魚串上,置于篝火之中慢慢烤。
他翻着火,對羅剎道:“想知道為什麽這個世上有兩個我嗎?”
羅剎搖了搖頭,靜待下文。
“你已經見過這裏的我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團子。”男子兀自笑了笑,像是在懷念。
羅剎回想起日日跟他呆在一起,對他頗有微詞的少年鳳鳴,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如你所見,如今的仙界只有三個人,你,瑤臺,還有我——準确來說,應當不是我,是少年時候的我。”
魚烤好了,男子将魚遞給羅剎,他自己卻并不下口。他神色有些悵然:“好景不長,瑤臺在不久後仙逝,仙界動亂,不少人界修成正道的修士都被點為仙官,得道飛升。以此來掌管瑤臺丢下的爛攤子。”
聽到這裏,羅剎眸光微動。
男子像是看破他心中所想:“有點舍不得?瑤臺仙逝的具體原因我不甚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天界曾有瑤臺仙神,包括後來的羅剎。”
仙界逝去的仙官,其魂靈最終歸于天地,潤澤萬物,從此無聲無息,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中。
遺忘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那為什麽......你還記得?”他有些艱澀地開口。
“我不是這個時空中的人,我目睹了這個時空中的一切,所以我理所應當地将過去的記憶帶到未來的那個,屬于我自己的時空。”男子終于開始吃魚,剛吃一口,他就放下了:“我回來,是為了救你。”
他看着羅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男子睡着了。
凄冷的月光順着窗棂灑進來,落在他恬靜的睡顏上。
羅剎聽着他勻長平穩的呼吸,支着頭,看他被如練的月色籠罩的靈秀面龐。
他心裏一直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從再次見到男子的第一面起,愈演愈烈。
驀地,他手間無端凝成一團黑氣,對着男子的命門直取而去。
下一瞬,原本躺在床上睡得安穩的男子早已不見,一聲輕笑自羅剎身後響起。
“看來你還是不信任我啊......”男子半垂着眼,語氣無波無瀾。
“我可是自以為天衣無縫呢。”
羅剎轉過身,面容冷峻,全無從前的眷念之意。
“你不是他。”
聽着他篤定的語氣,男子可悲地笑了一聲,他有些憐憫地看着他:“你連他是什麽樣子都忘了,竟然還能看出我不是他。”
羅剎滿眼戒色,冷冷道:“他喜歡吃魚,但是你不喜歡。”
“而且。”他頓了頓,道:“他從來不會自己烤魚。”
男子怔愣片刻,恍然驚覺:“自以為是的人總敗于細微之處,這點我認。”
“所以,你要殺了我嗎?”
忽地,大巫身軀一震,像是受了巨大的沖擊,猛地晃了一晃。
他施加于天地間的威壓也有些不穩。楚晏清感受到強加于周身的滞阻逐漸消失,猛地直起身,手間幻化一柄長劍,以迅疾之勢攜劍劈來。
寶劍帶着枯木逢生的春意,浩瀚如海,斬開迎面裹挾來的沖天黑氣。
大巫周身旋轉着急速的風暴,無邊的黑氣将他掩在風暴中心,形成了一道遮天的屏障。
昭陽之劍猶帶開天辟地的旭日初光,狠狠劈在密不透風的黑牆之上。
霎時間,天地異色,刺眼的白光爆開,無盡地吞噬一眼看不到底的黑暗。
半晌之後,風暴止息,遼遠的巫疆被勢如狂瀾的劍氣夷平,近乎寸草不生。
“不錯不錯。”黑氣散盡,露出大巫那張詭異的臉,他擡頭看着攜帶着劍氣急速劈來的楚晏清,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不愧是與菩提比肩的混沌神,确實不容小觑。”
似能一劍劈開天地混沌的長劍對着大巫狠狠砍下。
大巫的身形被劈成兩半,下一瞬,卻又聚攏在一起,他下半張臉上的九頭怪鳥隐隐閃爍,顯露嗜血的光芒。
楚晏清提着劍,愕然看着這一幕。
無人能從他這開天辟地的一劍中幸存,就連羅剎都不能。
這個人竟能毫發無損地躲過他這一劍。
“我讓了你一招,如今,該我了。”大巫聚攏雙手,無盡的風暴又自平地卷起。
長劍劃破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楚晏清疾步拖劍,再次向大巫揮砍開來。
木屋中,羅剎正與男子對峙。
“你既不是他,也不是鳳鳴,你到底是誰?”羅剎垂眸看着被重傷于地的男子,語氣不辨喜怒。
“果然......還是我小瞧你了。就算是未及全盛時候的羅剎,也有雷霆萬鈞之力。”男子捂着被重傷的胸口,驀地噴出一口血。
羅剎手間地黑氣經久不衰,若仔細瞧得話,竟與大巫手中別無二致。
只是大巫手中的黑氣更為純粹精煉,而少年手中的則摻雜了些混沌之力。
男子聞言,慘淡地笑了笑:“我是誰不重要,你只用知道,之前救你的那個人早就死了,沒有人會記得他,就連你也會漸漸淡忘他。”
羅剎瞳孔驟縮,像是被他徹底激怒一般,手中的黑氣陡然暴漲,灼燒着男子發出痛不欲生的呻吟。
“他在哪?”
“你......你不會知道的,他......跟我一樣,從來不屬于這個世界......來自另一個渺遠的時空......”男子面目猙獰,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地不成人樣,周身劇烈痙攣着,不久,便只剩了一副空空蕩蕩的皮囊。
腳下開始劇烈晃動,周遭的世界分崩離析,逐漸顯露出他原本的模樣——荒山連天,遼遠虛無的巫疆。
巨大的祭壇之上,隐隐站着兩個人,隔空對峙。
男子的聲音在這時遽然響起。
“這将是瑤臺仙神的最後一戰,此戰之後,他将灰飛煙滅,無影無蹤,從此消失于世間。”
像一場盛大的落幕。
羅剎猛地擡頭,死死盯着高臺之上白衣翻飛的人。
那是楚晏清。
飓風撲面,吹起如瀑墨發,寒光映在他清可見底的眼眸中,稍縱即逝。
劍刃卷起浩蕩罡風,帶着排山倒海之勢,驟然落下,掀起的軒然大波将連四周連綿不絕的荒山都一夷而平。
全都消散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氣中,劍氣與黑氣相碰,發出“滋啦”的沸騰聲。
驀地一聲铮鳴,清亮響徹天地之間,楚晏清手中的長劍應聲而斷。
他面色發白,受到黑氣反噬,身形如流星一般飛落,狠狠砸在地上。
地面被砸出一個深坑,塵土飛揚。
“你......你是誰?”煙塵之後,楚晏清踉跄着從深坑裏爬起,他面帶血跡,原本潔白如新的衣袍染上斑駁塵土,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大巫信步走來,站定于楚晏清面前,手中濃郁如墨般的黑氣迅速聚集,照着楚晏清的門面而下——
“這場鬧劇,就此為止了。”
羅剎眼睜睜地看着那團天地至純的煞氣将楚晏清包裹在裏面,飛速旋轉之後倏地散開。
那白衣獨立的人便煙消雲散,不見了蹤影。
“不......”他喃喃着,忽地暴起,裹挾遮蔽天地的黑氣狠沖向高臺之上的大巫。
大巫似乎才發覺他一般,轉過眼,衣袍下的手微微一轉,輕而易舉地攫取住羅剎的吼口。
“忘了還有你了......”
忽地一聲巨響,普照萬物的日光自天際傾瀉。
遠方響起悠遠的梵語,低低吟誦着,缥缈虛無。
“弑神者,天譴而亡。”
那是自混沌初開之時便刻在菩提樹旁的無上法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