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死
第29章 身死
楚晏清再次醒來時,便在菩提樹旁。
瑤臺與菩提相輔相生,即便他再次身死魂滅,菩提也會把他撈回來。
只是實力大不如前,算是撿回一條殘命,也只能茍且偷生地活着。
世間關于瑤臺的記憶被洗刷一空。今人只知天界有個微不足道的仙官瑤臺,卻猶不記從前那個與天地共生,同日月争輝的仙神瑤臺。
巫疆大地早已被封禁多年,人人都以為是天行有常,将此等人間至煞之地封印。卻無人知道這裏曾發生過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兩敗俱傷,最後紛紛消散,歸于天地間。
楚晏清的劍氣蕩平百川,獨獨停留在了一山面前,後來這座山的山神得道飛升,與他成了至交好友。
緣分真是件妙不可言的東西。
仙界以羅剎鳳鳴二尊為首,百官臣服,祥瑞降世,澤被萬物。
只是羅剎時不時地會過來菩提這邊靜坐許久,也不說話,就這麽坐在瑤臺上,目光遙遠地落在下界。
更多時候,是抱臂倚在菩提巨大的枝幹上,清風拂過林間,引起一陣沙沙作響之聲。
這時,楚晏清尋聲看去,正對上羅剎探究的眼眸。
他說:“你是誰?”
羅剎總覺得他不是個尋常仙官。
楚晏清也不想是個普通仙官,可事實就是——他死去了,所有人忘了他,以至于羅剎到現在都還覺得他眼熟。
“我是個已死之人。”楚晏清故作深沉,他強忍着笑意看向羅剎,春風拂面,吹動他的鬓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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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剎顯然覺得他這是無稽之談,所以只沉沉看着他,神色不虞。
“別那麽生氣,羅剎。”楚晏清拍了拍手,他走過來,撫摸着菩提新生的枝葉,輕聲呢喃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還是我撿回來的呢。”
羅剎又看了他一眼,可能是看他滔滔不絕,越說越離譜,就打斷了他:“不必再說。”
楚晏清失望地“啊”了一聲,顯然有些沮喪。果然,古板就是古板,即使長大了也還是古板。不過就是從小古板變成了大古板,本質是沒有變的。
羅剎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待到楚晏清靠在瑤臺旁昏昏欲睡的時候,他才悄無聲息地離開。
楚晏清迷蒙地看着他隐入濃重的墨色,忽地想起來,羅剎被他從巫疆撿回來的時候,周身遍布着無數的黑色經脈。那時他用菩提枝葉将他周身的煞氣盡數吸納,方才壓住了他體內暴漲的煞氣。
那後來,菩提被毀後,羅剎如何活下來的?
按理來說,羅剎如今幾乎日日都要在菩提樹下呆上半日,很有可能就是因為體內抑制不住的煞氣肆虐,将他攪得痛不欲生。
之後菩提樹毀了那麽久,他是怎麽忍受住日日鑽心的痛苦,還能雲淡風輕地和他同行呢?
楚晏清猛地驚醒,先前昏沉的睡意蕩然一空。他望向眼前參天的巨樹。
一股涼意瞬間蔓延全身,連經脈都現出了一瞬間的凝滞。
他必須盡快從魇陣中醒過來,去找祁九辭問清楚。
上一次出去之時,是他悲痛心死之際魇陣坍塌。
這次又會是什麽呢。
天山近日天天往他這邊跑,說是自己一個人待在那空空蕩蕩的山頭太過無聊。
天山終年積雪,人跡罕至,香火寥落也實屬正常。
楚晏清抿着唇看着她笑,說:“誰讓你不偏不倚落在天山當了個神,若是落在別的地方,也不至于香火稀薄。”
天山懊喪地嘆了口氣,道:“哪個殺千刀的把巫疆夷平了,卻獨獨落了天山,若不是他留了座山頭,我也不會命裏犯喪偏投胎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聞言,楚晏清的嘴角可疑地抽了抽,顯然,天山這番話将無辜的瑤臺仙官也給指着鼻子罵了一通。
誰知道那座荒山也會生出山靈啊!
羅剎又來了,他瞥了一眼有說有笑的兩人,腳步不停,徑直走到菩提樹下,合眼小憩。
“真無禮啊......”天山小聲憤憤道:“成天占着別人的地方,還沒有好臉色。”
楚晏清小聲提醒她:“羅剎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你說的他可都聽着呢。”
“......”天山無言半晌,她偷偷看了羅剎一眼,見羅剎動了動,轉眼向他們看來。
那目光雖無波無瀾,卻驚得天山汗毛倒豎,她匆匆對楚晏清道:“突然想起還有功德沒還,我先走了,你且保重。”
“......”自己闖了禍,又讓他來收拾爛攤子。
楚晏清無奈地揮了揮手,天山一句“多謝多謝,兄臺辛苦了”之後就溜之大吉了。
待天山走後,羅剎忽地問他:“你跟她很熟?”
楚晏清想了想,如實道:“畢竟是我自己釀就的因果,哭着也要還完。”
羅剎又不說話了。
楚晏清覺得實在無聊,整日跟這麽個木頭樁子沉默相對,他覺得自己都快憋出問題來了。
是故他湊近羅剎,道:“我知道你很多的往事,你想聽聽看麽?”
羅剎看着他,第一次露出了除冷漠之外的神色。
該從哪裏講起,我将你從巫疆撿了回來,替你鎮壓住體內肆意暴漲的煞氣,給你取名羅剎,主殺伐。
你對我講述了塵封已久的往事,說自己曾有一名,為九辭,意為與一人辭別九次之數,可到後來,那人不見了蹤影,你窮極碧落黃泉也遍尋不得。
後來我帶你重踏巫疆故土,在一場風沙中走散,我遇到了天地至兇,高深莫測的大巫,你困在舊日幻境裏,久久不能自拔。
後來我拼盡全力,殊死一搏,以自身血軀将大巫永久封印于巫疆之地,身死魂滅之時,我終于得以窺見,你猶帶恻隐的容顏。
“你日日受噬心之痛侵蝕,唯有在菩提下方能安穩片刻,是嗎?”楚晏清講述完一切,精疲力竭般,他垂下眼睛,不辯聲色地問。
羅剎看着他,心上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他的噬心之痛從來都是他不訴之于口的隐痛。
如今重識舊人,竟覺恍若隔世,像是已經過去好多好多年。
往事紛飛,楚晏清眼前忽地又籠起一陣朦胧的煙霧。
忽地一陣暈眩,他的眼皮像是有千鈞重,沉沉合上。
最後一眼是羅剎夾雜着震驚和恍然的深邃眼眸。
“楚晏清?瑤臺?”祁九辭略帶焦急的聲音回響在耳畔,楚晏清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似曾相識的面容。
眼前的祁九辭和記憶中的羅剎相重合,二人相似卻又不盡然相同。
可能祁九辭比起不近人情的羅剎更多了幾分人氣。
“我又看到你了。”楚晏清躺在他懷裏,有氣無力道。
祁九辭明顯一頓,随即艱澀道:“什麽?”
“我說......我又夢見你了。”楚晏清的氣息漸漸微弱了下去,待祁九辭再看時,他已悄然又暈了過去。
其實前前後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對于楚晏清來說,卻過了好幾千年。
他的夢中盡是那些光怪陸離的場景,高臺之上信手而立的大巫,懵懵懂懂的鳳鳴,以及,一身謎團的羅剎。
明明他只在羅剎口中聽說過那個男子,卻又真實得仿佛他就站在眼前,與他自己密不可分。
這是來自另一個時空的感知,雖虛無缥缈卻又真實得可怕。
“公子怎麽還沒醒......”硯書坐在床邊,納悶地看着昏迷不醒的楚晏清。
阿若身上的傷已然好了大半,只見她抱劍倚在窗前,神思渺遠,目光放空。
聞言,她像是才回過神一般,有些愣地看着硯書,一臉不解。
硯書長嘆一聲,曾幾何時,他竟變成了這裏最清醒的人。
祁九辭自把楚晏清抱回來之後就一言不發,他雖日日夜夜守在楚晏清身邊,不過像是感知到身邊的人快醒了,便又一聲不吭地玩失蹤。
“看來只能用那一招了。”硯書喃喃着,悲憤道:“阿彌陀佛,公子原諒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我們這邊沒個頂梁柱可怎麽辦?”
說着,他将長鳴都尉捉過來,不管它撲扇着翅膀表示抗議,對着雞冠就是狠狠一捏——
一聲嘹亮的清啼響徹整間小屋,阿若都被它吓了一跳,思緒徹底回籠,忙上前揪着長鳴都尉順着窗口扔了出去。
長鳴都尉委屈地在門前飛了飛,蔫了。
“你做什麽?”阿若小聲怒斥着硯書。
硯書也委屈地看着她,小聲說:“你們都不理我,我就只好把公子弄醒了。”
阿若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他一眼,卻見楚晏清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從床上坐起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
見阿若看向他,他才擺了擺手,道:“無事。”
難得公子今日沒有刁難他,硯書也不委屈了,喜笑顏開:“公子你醒啦?”
楚晏清淡淡“嗯”了一聲,視線四處梭巡了一番,沒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開口問:“祁九辭呢?”
硯書指了指院外,道:“在外面呢,一直不說話,臭着張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欠了他錢呢。”
楚晏清颔首,他胡亂披了件衣袍,便跌跌撞撞地向門外走去。
阿若和硯書還來不及攔他,他就已經兀自打開了門,卻又停在了原地。
祁九辭在門外,聽見門內的響動,回眸看他。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