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備忘-9

備忘-9

9.H

一清早電話響。

比鬧鐘還提前半小時。

做了30秒心理建設，才鼓足勇氣鑽出被窩。

握着話筒的時候，直琢磨當初為什麽沒在卧室裝個分機。

朋友H從外省回來，昨兒半夜剛到，今早就約飯局。

“幾點？”我還閉着眼。

“晚上五點，老地方。”

“晚上，你這早打幹啥？”

“其他安排都延後，可着我先來啊。”

“哎，你——”

“廢什麽話，不來試試！”

我剩了半句含在嘴裏沒等說呢，他挂電話了。

惡霸地主也就這樣？

我冷得不成，手指尖都紫了。

一路小跑回卧室，團成團兒接着睡。

再醒來時，陽光已透過窗簾照在枕頭上，曬得我一脖子汗。

洗完澡在陽臺地板上喝了半杯涼水。

又剝了一個橘子吃了。

真不想出門。

人要是能按心情好壞決定上不上班該多好。

要是不上班，銀行賬戶裏的錢也能按期正比增長該多好。

唉。

7點半，地鐵站人山人海。

我照常在站口報刊亭買報紙和口香糖。

這兩樣東西可以不動聲色地消磨大量時間。

尤其在我那張堆滿文件夾和發票單的辦公桌前。

地鐵上的時間倒不用刻意消磨。

有各式各樣的人供你觀賞，而且免費。

車門關到二分之一的時候，三個穿校服的女孩兒沖進來。

呼哧帶喘，圍着門口正對的扶手站成小圈。

都背着帶子拖很長的書包，剪一樣的齊劉海。

其中兩個悶頭吃面包，一邊吃一邊對着看。

看看的就笑了，笑出聲，開心得不得了。

另一個戴着耳機翻漫畫，樣子挺冷清。

這現象說明了什麽呢？

看書=孤獨。

吃，才會令人滿足。

到單位正好趕上主任在門口掏鑰匙，我趕緊說我來吧我來吧。

他哼哼一樂：“你把自己看好就行了。”

他總提這茬兒。

我是丢過幾回鑰匙，那也總比他把茶水灑到接線板裏好吧，搞得整座樓都跳電……

怨念輕易地湧出來。

沒想到這麽快就用到了口香糖。

我對時間的把握向來精準。

看完最後一篇報紙的時候，離下班還有5分鐘。

外邊天色已黑，華燈初上，有一群人在老地方等我。

H從緊裏邊的位子換到我旁邊，憋着一臉壞笑。

“哎，遲到一分鐘罰一杯，自己倒還是我給你倒啊？”

“請假扣錢，你管報麽？”

我脫了外套，人多屋小，熱。

“出來跟我單幹吧。” 他抿口啤酒，接着說，“這幾年竟往出送錢，也得往回收收了。”

“嗯？”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兒大，我一時沒明白，“你什麽情況？”

“打算開個婚慶公司。”

“畢業兩年，很多同學都結婚了。每次參加婚禮，都像進影院看戲。購票入場，觀賞物是人非。一開始覺得新鮮，後來看太多，就不願意再去，麻木了都。但我媽幾句話就把我給說服了。她說，花錢，是維持社交關系的一種方法。因為誰都有需要觀衆的時候，互相捧場就變得很必要。你也可以敬而遠之，但畢竟人言可畏。還是中庸點兒好，不用活得那麽累。”

他停下來，像在等我反應。

我沒吱聲，他又繼續說。

“既然大家都這麽中庸，為什麽我不能在中庸裏賺一筆呢？”

我點點頭。

“怎麽樣，我這想法挺好吧？”他問。

“嗯嗯。”我又點點頭。

“那咱倆合夥吧。”

“不幹。”我說。

他笑。

我太知道他了。

當初我倆一起報的志願，他翻遍所有所謂的“報考秘籍”挑了制造類的某個專業。

沒等學校教專業課呢，人跑影視學院學編導去了。

大學畢業先是在外企做了半年宣傳片，又在某個大網站做了一年半養生節目。

五年有過四個女朋友，兩年就是他的上限。

開什麽公司啊，都是瞎扯淡。

“別折騰了，”我勸他，“找一穩定工作，踏實過日子吧。”

他很不屑：“那多沒勁啊，不如及時行樂。”

“來來來。”說着，他端起杯，帶頭喝了一輪又一輪，把氣氛搞很嗨。

等大夥兒話多起來的時候，他卻偷懶似地靠在椅背上，眯眼打量所有人。

“你踏實，照樣有人會離開你，有人不能跟你在一起。”

笑着，像在自言自語。

這時候服務員進來上菜，擋在我和他之間。

我沒看到他的表情。

散場後，我扶他在路邊攔出租車。

他喝多了，一只胳膊正架在我肩上。

像慢鏡頭裏的人，任何動作都被放慢了兩倍。

“呵呵，高、興。”他上車前轉過頭看着我傻樂。

我真想踹他兩腳。

這過今兒沒明兒的，世界末日明天不來，往後還有好幾十年呢。

他關上車門，按下車窗。

“呵呵，別、擔心，不一定活那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