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天剛蒙蒙亮的操場,一聲解散之後的下一刻是全場最兵荒馬亂一刻。在地上找書包的找書包沖食堂的沖食堂,周圍亂哄哄成一鍋粥。

嚴墨的書包就放在自己腳邊。他兩手捧着個小巧的單詞本,在等周圍的人潮先行散完。

周圍都是鬧哄哄的早餐大軍,随處可見收拾書包的人。

“爹飯卡借我爹!”

“等等我先穿外套……好了好了!”

“傻逼,我在這!……”

“陸廷!——”

少年的身影一陣風似的從嚴墨身旁倏地跑過了。

帶起的一陣風流中有他校服的幹淨味道。

嚴墨擡頭,正好碰到那陣風刮過他身邊,又掉個頭,一個利落的急剎車加甩尾站定在嚴墨跟前。

陸廷急急忙忙地從書包裏掏出一包——旺仔牛奶。

“來,給你。”

一邊遞出還一邊忙着看食堂的隊排到外面來了沒有。

他回頭看還沒有動靜的嚴墨。

陸廷:“怎麽了?”

嚴墨此時的臉此刻看起來不怎麽高興的樣子。雖然他平時就沒高興過。

嚴墨:“為什麽還有?”

陸廷:“這是最後一個了。”

嚴墨:“你上次也這麽說。”

陸廷看起來很趕時間,一只腳已經準備起跑了:“……這次你先拿着,我欠你一個理由。”

嚴墨背上右邊肩膀的書包帶子,把手裏的小單詞本收進書包裏。他準備背書包離開:“你還是快去排隊吧。”

然而這人并沒有走。

陸廷問:“今天怎麽不高興?”

或許是時間倉促,陸廷當時還想直接低頭俯身認真辨認一下嚴墨臉上的表情。

嚴墨直接人往後仰:“別湊我那麽近。”

身前的陸廷只好重新直起身。他表情苦惱地,摸了摸自己後頸,困惑道:“嚴墨,你真難搞。”

因為他知道嚴墨的性格一時半會是問不出來什麽了。

嚴墨沒有否認。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難搞。

背着書包轉身離開後,沒走幾步,感覺到背上有動靜。

等嚴墨疑惑轉身時,看到的就是陸廷背着書包連夜逃出八百米開外的一個背影。

那個背影還招了招手示意伸手的人:拜拜。

嚴墨再看自己的書包。

剛才他放單詞本那個拉鏈口子裏,被卑鄙小人塞進了一個貼暖寶的旺仔。

嚴墨:拳頭硬了。

他抓着那包旺仔,心裏憋了一口氣不上不下。

嚴墨還是覺得,他搞砸了。

陸廷什麽性格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跟誰都能玩得好,但冷漠的時候也是是真的冷漠。

打從分班之後嚴墨就下定決心不會跟這樣的陸廷走得太近。

但嚴墨還是搞砸了。

……

*

料峭春寒,教室裏是這樣的,坐上一小會兒人都凍僵了。

腳當然是永遠暖不起來的,所以手上的筆不能停,一停下來手指将會變成失去知覺的四根凍蘿蔔,連筆杆都握不住。寫點字兒好歹還能暖暖。

不知道是他心情差的緣故,還是今天的嚴墨注定就是有些倒黴。

事件的最初,要從他在自習課上連續二十分鐘對着一道做不出來的大題死磕無果開始說起。

嚴墨按捺下心中煩躁,平和地重新換一張數學卷子擺上桌面。

轉換心情,轉換心情。

這會兒他的手凍得連筆杆都握不住,可見剛才白白浪費了多久時間。

雖然做不出題這種事,既拖累了後面的學習計劃又浪費了他寶貴的半節課時間,但嚴墨忍了。

無礙。

區區一道題。

可是今天好像是老天不想讓他好過。

待嚴墨全程平靜地拿上筆,看好題,沉入狀态,剛落筆寫一個“解”字,右邊突如其來的一股巨大力道重重沖撞上他的手肘。

就聽劃破教室上空的刺啦一聲。

同桌:“抱歉抱歉!我的鍋!剛想挪一下我的桌子來着,手滑了,沒事兒吧嚴墨?”

嚴墨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書,牙縫裏擠出一個:“……嗯。”

他看着自己整潔如新的試卷上,驀然出現的一道橫亘試卷的長長的黑色劃痕。

同桌也看到了:“完了……對不起啊。”

怎麽辦,要不是他自己這張卷子已經先做完了,現在就可以賠張新的給嚴墨了。

作為同桌他是深知嚴墨這人平時卷面的整潔程度的。他小心地看向對方此時的表情,卻發現嚴墨此時竟然風平浪靜得可怕。

嚴墨深呼吸一下,說:“沒事。”

同桌:“……”不太像沒事的樣子。

這個時候剛好前排有人轉過來要借嚴墨的周訓試卷,暫時岔開了這個話題。

同桌再看向嚴墨時,這人已經若無其事地翻起試卷袋了。

嚴墨把試卷夾放在腿上翻找。

同桌見狀收回視線,前桌也不覺有異地撐着桌子在那等。

原因無他,不是嚴墨想自誇。

但是嚴墨在收納試卷這件事上真可謂頗有造詣。

像他這種一絲不茍的人,每一張試卷在他這裏都有它的來路和歸途。分門別類,清清楚楚,井然有序,收納有方。

一分鐘過去,他還在找。

五分鐘過去,前排的人脖子都轉酸了,但也沒敢多問。

不知道,不清楚。嚴墨的表情和平時都不一樣了。

真正找過試卷的人就知道,這種活兒有時候真不亞于一場精神污染。

無數張長得一模一樣但又異曲同工的卷子在眼前晃,相似又不同的卷題,仿佛迷宮般多次出現在眼前的題目。什麽鬼打牆克蘇魯在這面前都不值一提。是真的能把人逼瘋。

嚴墨額角青筋凸起。

難道他又要浪費時間在這種沒意義的事情上嗎?

哈哈,真神奇。今天無論什麽事情好像都跟他過不去呢。

“抱歉,我找不到了,你先借別人的吧。”嚴墨這時候還維持理智能跟對方說道。

“好、好。沒事的嚴墨。”

平靜交代完了後事,他試卷夾也沒管,人緩緩坐正,右手握起桌上的筆。

——沒把握準位置,手指直接把一支筆帶落摔下了桌。

筆尖着地。

不是普通日常用的黑筆,是一支能頂一盒普通筆價格的進口黑色水筆。筆中愛馬仕。

這種貴筆都有個定律,那就是哪怕你的筆墨還剩九成九沒用上,只要輕輕摔上那麽一下……

嚴墨的筆尖在紙上劃拉出一道道白痕。

徹底不出水了。

同桌看着都有點肉疼。進口筆超貴的好嗎。

此時的嚴墨雖然還坐得端正,但實際整個人只剩肌肉記憶在運作。看起來非常安詳,實際上也已經去世了有一會兒了。

今天,一件順心的事兒都!沒!有! !

同桌對此見怪不怪,不去打擾。

太正常了,高三哪有不瘋的,時候未到罷了。

這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他。等自己想開了就好了。

陸廷一手提着凳子一手甩着練習冊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嚴墨臉朝下忽然把自己砸在課桌上的一幕。

高大的少年臉上浮現笑意。

他頗不見外地把凳子往過道一放,占據了嚴墨課桌左邊的空位置。

“他怎麽了?”陸廷坐在那裏,越過嚴墨看向他的同桌。

同桌沒來得及回答,在陸廷把凳子往他面前一放的時候,嚴墨本人已經在兩人眼前直挺挺地重新坐正了身子。

再看他的表情,表情已經是一副和平常無異的模樣。

“你醒啦嚴墨?剛好,幫我看看這一道——”這時陸廷的人也自來熟地把自己的本子往桌上一塞,一眼看見桌上混亂的試卷袋:“咦,你在忙嗎,找到卷子沒?哪張?”

前桌超小聲:“周訓七。”

嚴墨:“一會兒班主任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上着晚自習還能串座位,還是如此明目張膽地串座位。

自從這人最近經常找嚴墨的前後左右換座位找嚴墨問題之後,這一圈的人被他弄得煩不勝煩。

所以最近的陸廷都自己搬椅子坐過道上。

陸廷拿過他放在桌上的試卷袋:“所以咱們速戰速決。”

嚴墨疲憊地扶住額:“你……”

陸廷:“找到了。”

他說:“這張嗎?周訓七?和上一周的卷子夾在一塊了,哈哈。”

前桌早已在旁等候多時,雙手畢恭畢敬地把卷子請了回去。

嚴墨不說話了。

“咦,你卷子都被劃壞了啊。”陸廷一探頭,他說:“這張專項練習我那有多的,你要嗎?”

嚴墨心裏一動。

不是,那是新卷子啊。嚴墨很難不動心。

嚴墨:“真的?”

“真的啊。卷子傳到後排一般都有多的,我還沒來得及交上去呢。”陸廷笑說:“你想要多少都有。”

看着這人陽光明媚的臉,嚴墨此刻真是說不出來什麽心情。

陸廷:“哦對,我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話說回來,你剛剛那是在睡覺嗎?”

“……不,算了,”嚴墨盯着他陽光明媚的臉看了片刻,他低頭深吸一口氣:“沒事了。”

“你問哪道?”

兩人就着一張卷子講起題來。

嚴墨提起筆在陸廷原本的步驟上修改,結果沒想到一雙手凍久了,僵直了握不住筆,落筆的第一畫就不受控制。

筆尖在紙上歪歪扭扭地拖出一小條不明痕跡。

諸事不順。嚴墨:“抱歉。”

他手下筆尖熟練地畫了道斜杠把那一筆去了。重新寫。

“手冷啊?”那人問。

嚴墨恍若未聞,接着講題。

直到一道題講完,嚴墨擡頭問那人:“……這樣清楚了嗎?”

陸廷一臉興奮:“嚴墨,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嚴墨:?

就見陸廷轉身,後背對着他,說:“看,暖寶寶~”

他今天的校服外套裏穿了件灰色的連帽衛衣,衛衣繩垂落在胸前,而後面耷拉的一個兜帽,顯得他整個人慵懶随性,特別少年氣。

帥。

……不是!現在不應該想這個!!

嚴墨甩甩頭。

沒拿筆的左手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學校校服袖子是經典的運動服束口款式,那只骨節分明的手就抓在他的螺紋袖口上。

觸感清晰入微,溫度細致分明。

嚴墨臉色一變。

簡直讓人産生了此時正在和陸廷手牽手的幻覺。

擡起頭就見眼前陸廷朝他邪魅一笑。

嚴墨眼神一凜,下意識往回拽手,對方自然不能讓他如願,兩人不知怎麽地忽然陷入一場角力之中。

角力,角……靠。這人是怪物。

嚴墨早該知道自己扯不過一個能同時搬兩個書箱的家夥的。

他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一只手被他熱情地一把拉進自己脖後兜帽下方捂着的一塊位置。

那是所有互相取暖過冬的學生仔都知道的一個人身上的絕對地帶——他的背上,那頂帽子的正下方,簡直是一個行走的發熱小型暖爐。

雖然帽子下面也是熱門景點,但有時候老八的剛洗完手回來還是會專門挑他脖子鑽。

嚴墨:……

殺傷力。

陸廷:“暖和吧?”

陸廷:“舒服吧?”

陸廷:“喜歡嗎?”

嚴墨:“滾。”

陸廷笑,眼睛彎起來。

“這樣啊。”他說。

嚴墨再一次別開視線不去看這人的臉。

遇見陸廷以來,他無數次感慨自己的定力之強悍。

嚴墨一直沒說。除了陸廷的臉,其實他也很喜歡看陸廷的背影。

高大的人天生骨架也寬大,人高腿長,肩膀寬厚,平直有力。

說實話,以前兩人不同班,他只能遠遠看着陸廷的時候,想過這樣其實也挺好。

要知道遠距離有遠距離的好處。

當望着山頂的他的時候,那個人的閃光點會被放大,而缺點被遮掩消失。

所以兩人同班座位還僅隔一張桌子的那會兒,嚴墨做好了陸廷本人其實會跟想象有出入的心理準備。

……但是說實話,沒有。

可能有點被陸廷的魅力灼傷了,但其他沒有大礙。

不,這現實嗎?但是真的,沒有差別。

無論遠近,那個明亮的笑容殺傷力依舊不減。這個人的情緒永遠如此穩定。

仔細一想,嚴墨從未見過他情緒有過什麽大波動的時候。

給人一種即使有一天地球不自轉了這人的情緒也還在永恒地健康穩定運轉的感覺。

不,別看這似乎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才在水深火熱艱難重重的高三時期是最寶貴強悍的心理素質。

“怎麽樣,我十七歲青春男高的體溫是不是像火爐一樣,”陸廷關切道:“你小心點,不要燙傷了。”

嚴墨:“……傻逼。”

陸廷:“嘿嘿。”

但要真說實話,暖和是暖和。

“啊,等我一下。”他轉過頭。

原來是剛才他倆講題,沒注意到此時班裏交頭接耳講話的嗡嗡聲越來越大,已經是下課才有的說話音量,大到可能随時觸發走廊外巡邏的主任趴窗了。

班裏剩下還在學習的人煩不勝煩。

這時候班長就得發揮一下作用,出來管一下紀律了。

而嚴墨也意識到他要做什麽。

他看向陸廷。

就見眼前的少年忽然直起背。陸廷擡高着下巴,而嚴墨的手正放他背上,能清晰感受到他吸一口氣,他清朗聲音陡然一沉:

“安靜!老師來了!!!”

嚴墨的手掌貼着他的背,感受到在随着那一聲喊發出同頻率的震顫。

帽子下面還很暖。

這一聲出來,那些噪音漸漸消失。

班長的話這群人還是服管的。

于是教室裏恢複了令人舒适的風平浪靜。說話聲消失了。

嚴墨的心跳也快消失了。

他後知後覺地抽回手。

今天還真是諸事不順的一天啊。各種意義上的。

未來的自己可能得花費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真正忘記掉這樣的一個人。嚴墨在心裏想。

……

*

問完題後已經是最後一節晚自習了。陸廷回到自己座位上,他坐下來,端詳自己面前一張卷子。

“有膠帶嗎?”他輕聲問。

老八從題海裏擡起頭:“我記得誰有來着?……你要那玩意幹嘛?”

陸廷就看着自己手裏一張幾乎裂成兩半慘不忍睹的卷子。

老八:“哇……”

老八:“我記得這張不是發到咱們這剛好完了嗎,這張姓名還寫着嚴……你幹嘛?”

陸廷神秘高深地比了個噓的手勢:“閉嘴。”

從隔壁組一個女生那兒借了膠帶。

“謝謝~”陸廷接過來。

老八趴在他邊上問:“你自己的卷子呢?”

陸廷低着頭,專注地粘上一小塊膠帶,才漫不經心道的:“送人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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