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這天中午嚴墨沒回宿舍,而是留在了班裏自習。
對于昨天晚自習上自己的狀态問題,嚴墨正在亡羊補牢。
在做完又一張卷子、往學習計劃上順利劃掉一項之後,他将桌面東西整理收拾好,低頭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還有十幾分鐘這個午休結束。
于是嚴墨摘下眼鏡,打算小睡片刻。旅人的休息是為了接下來更好地趕路。
嚴墨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阖上了眼。
陸廷則是大中午的還被學校喊去開會,出來一看都這個點兒了。他也不回去了,直接回了教室裏。
大中午的,他剛剛一路過來,他們這一層樓空空蕩蕩,整個教室也不剩幾個人在了。留下來都是安安靜靜正在學習中的。
剛踏進門,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睡覺的嚴墨同學。
陸廷放輕腳步。
他發誓原本真的就是過去看嚴墨寫的什麽作業的。
看着看着就變成了看嚴墨手臂間露出的睡顏,他的一點鼻尖。
再然後,一張課桌上面對面地趴了兩個沉沉熟睡一動不動的腦袋。
平日一切教學樓裏的噪音都消失無蹤的、陽光熾盛光線熱烈的一個大中午,空氣寂靜,教室空蕩。時間無聲流淌而過,連半空中灰塵的飄動都變得遲緩。
說十分鐘就十分鐘。
嚴墨緩緩蘇醒。他的人迷蒙地從課桌上緩緩支起腦袋。
午後光線和任何一個時段的光線都不一樣。這時候人才剛從午休轉醒,教室外的光暈有種迷離的明亮感覺,像正踏在夢裏和現實的交界。
嚴墨看着眼前趴在自己課桌上睡着的陸廷。
他尚不清醒的烏黑瞳仁裏露出疑惑的神色。
耳邊很近的呼吸聲維持平穩安心的頻率。對方閉着眼,側面線條像是雕塑。
嚴墨發呆之下,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的臉看了足足好幾秒。
下一秒對方的發頂一動,也即将從睡夢中蘇醒過來。
風吹草動之下嚴墨像是猛竄回窩的兔子。他一秒趴回桌上。
幸好腦袋和胳膊本就離得近,對方絲毫沒有察覺。
等到趴下之後嚴墨才察覺不對,他有什麽好躲的?惱羞成怒之下,嚴墨在心裏驅趕那個睡醒的人自己快點走開。
快走。
快走。
陸廷醒了。
他坐起來,先轉了轉睡得發酸的脖子和肩膀松動松動。少年年輕的身體之中骨頭發出幾聲響動。就在裝睡的嚴墨頭頂,很近。
還沒響鈴,班上有幾個已經有幾個早到教室的了。周圍開始有說話交談聲。
少年面朝過道,大馬金刀的坐姿,雙目呆滞地醒完覺。
什麽都看不見,嚴墨不知道他的目光是否落在自己身上。只聽見片刻之後,頭頂前方響起一聲椅子拖動的聲音。
走了?
但嚴墨警惕,他在心裏數了十秒之後,這才緩慢睜開眼睛。
沒有立刻擡頭的後果是,他睜開眼的同時也看見了課桌正上方陸廷的一張帥臉。
嚴墨心髒真的要不好了。
陸廷背着窗戶光,因為是短發,他的根根發絲都在閃出光暈。
對方一雙長臂撐在左右兩邊桌沿,他的人籠罩在嚴墨上方,彎着腰饒有興致地盯着嚴墨的臉。
陸廷:“裝睡?”
和那雙俊逸戲谑的眼睛對視上,嚴墨:……
與此同時,相隔幾張桌子之外,同班的一對女生同桌正在聊天。
起因是其中一個女生轉過頭就看見同桌的表情不太對勁:“小依,你幹嘛?”
“就是有點……”就見她緊緊捂着嘴,表情還有點不可置信的樣子:“磕到了。”
“磕哪了?”
“不是,就是磕到真的了。”
“……又說奇怪的話。”
沒錯,這就是上次提出陸廷跟嚴墨拍合照的那個女生。
真正擁有一顆虔誠的磕cp之心的人,他們會化作cp房間裏的一堵牆、一張凳、一只無辜路過的螞蟻,恨不得自己存在感降低為零。
她不是來破壞這個家庭的,也不是來加入他們的。
只要能看上一眼,他們就能安心了。
沒有胸懷一顆真正純粹的嗑心的人,cp之神将會抛棄他,嗑cp之衆也會唾棄他,
沒錯,這段時間分別潛伏在以下幾個場景中:兩人拍合照時幫忙舉相機的沒存在感熱心路人1;陸廷粘卷子時伸出援手借他膠帶的熱心路人2;兩人同張桌子睡覺時維持周邊秩序不讓人太吵的路人3——如果細心看的話就會發現這三個無一例外全都是沒有存在感的女生同學。
沒錯,這些路人全都是她一個人。
回想起拍照那天,替他們拍完之後那兩人站在一旁交頭接耳看照片的時刻,她就站在幾米之外。
不,只是這種親密程度的話在他們班一群沒節操的男的之中不算什麽。只是她這個人這方面的嗅覺相對敏銳,注意到了他們兩個而已。
但嗑cp之道不就在于此嗎?誰管嚴墨陸廷現實中是不是真的,在嗑cp的世界觀裏這倆已經禮成,他們天配、地配、絕配、交……一成年就能送入洞房x配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太低,也聽不大清楚對話。
但她不知道的是,實際上當時的陸廷跟嚴墨也沒說什麽特別的。
兩人就是在看那張合照拍得怎麽樣。
“怎麽樣,好看吧?”陸廷唇角勾着笑,把照片跟嚴墨一起看。
嚴墨也凝眸安靜地盯着照片看了好一會兒。
“好看吧?~”陸廷嘴裏說着問句,話裏卻充滿肯定的意味。
嚴墨看着那張照片。
他點頭:“嗯。”
嚴墨說:“我拍得不好看。”
陸廷:“好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嚴墨:“吓我一跳。你突然幹什麽?”
陸廷:“好看。”
嚴墨:“閉嘴。”
他頭疼地轉回臉接着看照片。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那樣的——他無語地別過臉終止話題,但是那一瞬陸廷心裏忽然有種微妙感覺,或者說錯覺嗎,他錯覺地以為下一秒身旁的人臉上又要不聲不響地瘋狂漫上那種誇張的緋紅色。
說起來陸廷都很久沒見他再有臉紅過了——但是沒有。
他一眨眼的時間,眼前的嚴墨還是原來的那個嚴墨。
連他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動過。
陸廷聳了下肩。真奇怪。
那就是錯覺吧。
兩人那邊打得火熱。
殊不知此時後面一個收拾書包的背景板路人1已經閉着眼內心淚流滿面。
他說好看,這一句聽清楚了。
“小璐,你東西收拾得好慢啊。”教室外的人催促。
“我來了!我來了。”
匆匆離開教室之前她不舍地朝後看了最後一眼。
剛好看到一高一低兩個少年的背影,高的那個笑着擡高自己一邊肩膀,用自己的肩膀去頂旁邊那個的腦袋。反向被嚴墨靠肩。
這一刻的路人女:死而無憾。
兩個女孩會和後一起結伴往寝室走。剛才喊小璐的那人随意地開口閑聊:“你看到了嗎?班長跟他最近忽然變得關系好好噢。”
把所有的笑容都咽進自己心裏,女孩這一刻在心裏發誓為自己的cp保駕護航:“是嗎。我覺得很正常啊,他們男生不都是這樣的嗎。”
對方就不在意地回了話:“好吧。”
小璐:他們談了,我說的。
這不是在談又是什麽?
啊啊啊真的太甜了,他倆!驕傲的嚴凡,和他的陸強(這是老八最近新起的外號)。
屬性上更是絕配,活潑外向小太陽x高冷寡言陰暗批。
順帶一提她是雜食黨,為避免站錯嚴墨陸廷這對她吃的無差。
!這就是那種她是土狗她很愛的套路好嗎!
像那種表面高冷寡言實則內心缺愛的學霸,就需要陸廷這種最經典的小太陽角色來融化治愈。
他是從裏暖到外純天然陽光開朗大男孩發光發熱積極向上的角色。
這是古往今來的鐵律。他們正确的、完美的、絕對的、不容置疑的。
如果她沒有看錯屬性的話——她确信自己這個宮裏的老人絕不會看錯屬性。
無一例外。
小璐正義凜然地想。
這倆要不是真的她就是假的。
*
課間嚴墨在廁所。
他這人最是與世無争,一排位置之中,他站到的那個最最裏面的位置前。
但廁所畢竟還有其他人。有人過來了,門口的光被另一個身影擋了一下,然後嚴墨左邊的位置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禮節性地和他隔了一個便池的位置,各自解決各自的。
因為身材高大,他人站在那,光都被擋住了。嚴墨一頓,他朝後看了看旁邊一排空蕩蕩的便池,再看看正在他身邊解褲子的高大少年。
陸廷。
畢竟連班級都在同一個,只能用同一層的男廁所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且因為大家都是統一的校服校褲,統一的松緊褲腰,很容易就看得見陸廷的動作。
嚴墨下意識視線擡高的時候,剛好與少年四目相對上了。
陸廷笑:“喲~”
陸廷能夠清晰感覺到對面反應有一瞬的凝滞。
因為他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正在毫不避諱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的臉看。
似乎對方也意想不到解手也需要打招呼。
嚴墨本來就很煩他,現在更煩上加煩。他眼不見為淨地扭頭收回目光。
但那一刻陸廷确實還清楚看到了對方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他在心裏偷偷憋笑。
誠然陸廷是故意找事兒,要放老八身上他可能下一秒就會被踹了,但此時嚴墨最終也只是沉默地不予理會。
陸廷的視線從他的側臉無聲逡巡至耳尖。
太近了。嚴墨繃着臉忍受他此時過近的視線。
他面無表情地提上自己的褲子。
這玩笑也真夠無聊透頂。
怎麽,難道陸廷還沒放棄他那個愚蠢的念頭,還在等他臉紅嗎?
死心吧。傻逼。
當他沒上過男廁嗎?會臉紅的嚴墨已經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了。
冷着臉嚴墨甩袖而去,轉身到前面洗手了。
剩下一個陸廷在後面側頭,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他的背影。
嚴墨離開廁所後。
解決完畢的陸廷也來到洗手臺前洗手。
嘩嘩的透明水流順着手指落下。陸廷垂着眼睛,稀松平常的表情,只是唇角帶着點不知怎麽的笑意。
課間的廁所總是絡繹不絕,沒有空檔的。男生一個兩個地過來,他們跟陸廷打打鬧鬧,佯裝恐吓:“笑!”
“允許你笑了嗎?”
“這是吃開心了?”
陸廷就笑得露出一排牙齒,反擊回去:“有病。”
雖然在衆人眼中他是沒架子又好說話的班長,殊不知陸廷只是覺得他們好玩而已。
他只是在想剛才嚴墨的反應。
嗯,結果還是沒用啊。
真的不會臉紅呢,好神奇啊。陸廷甚至都要懷疑上一次見到嚴墨的臉紅是自己的幻覺或者記憶出錯了。
陸廷還以為他的反應會更有趣呢。
因為嚴墨他不是個同性戀嘛。
搞不懂。
這時,旁邊的一人假意打開水龍頭洗手,背地裏伺機而動,下一秒趁機就要拿水潑他。
立刻被奸笑着的陸廷惡狠狠地報複回去了。
從廁所逃出來之後陸廷校服袖子和衣擺都被沾濕,雙手也是濕漉漉的。
或許是陸廷他想象力豐富太過,這一刻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副波瀾壯闊的名畫:
身為船長的嚴墨——他命令手下把自己死死綁在帆船桅杆上,在一片驚濤駭浪風雨飄搖之中,有驚無險地穿過海妖陸廷的領域,不受歌聲的迷惑全身而退。
在人來人往的課間走廊上,陸廷莫名有點想笑出來。
畫面感實在太強烈了。嚴墨把自己綁起來那種的既視感。
笑點就是在于嚴墨本身就是很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人,所以才會那麽好笑。該怎麽解釋呢,反正說了其他人也不懂。
但也還真的是……好神奇。從那天之後,陸廷就一次都再也沒見他臉紅過了。
簡直好像之前見過的真是他自己的錯覺一樣。
雖然還是和之前一樣寡言少語。
嚴墨是遇強更強的真男人。他自己的臉,說不紅就不紅。真的就好像有個什麽臉紅開關,一鍵關閉之後,這種生理反應說屏蔽就屏蔽了似的。
按照陸廷這段時間對嚴墨的了解,他話很少,朋友也很少,對他最多的印象就是坐在位置上學習的背影。
看起來挺不好相處,但實際上是個有意思的人。
但感覺他平時總是獨來獨往,沒什麽朋友的樣子。
嚴墨整個人看起來表達欲為零,簡直低到冰點。
該說是內向嗎,但陸廷對此不太了解。
從陸廷的童年時期乃至現在的青少年時期,所感受到的外界對于他的好感,一直是一種太過輕易的傾瀉。甚至不是傾斜,傾瀉。
嚴墨的表達欲,他的情緒,每天都到哪去了呢?
一個人還能做到那樣的嗎?
其實到這個地步的話,陸廷覺得自己能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
距離上一次嚴墨主動已經過了許久。那之後他就變回了一塊斷情絕愛的頑石。
但真要說起來的話陸廷也想象不出嚴墨真正主動的樣子。要是哪天他忽然開口跟自己說“兄弟你好香”,想想還有點……無法想象。
回到教室的陸廷獨自趴在桌上神游。
他臉上不帶那種慣常的笑意時,整個人雖然看着還是溫和好說話的,但總覺得有哪裏變得陌生。
陸廷腦子裏又不由想起有一天下午,那只像白蝶般落在自己校服領子上又輕輕離開的手。
啊,說實話,他對現狀已經開始感到有點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