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在下午第一節課上課前,中午的教室明亮又靜谧,只有寥寥幾人在自習。

陸廷腦袋上蓋了件校服。他的身影正一動不動地趴在課桌上午休。

已經是夏天了。班上的人用上了清涼油和花露水,老八也找了把扇子,成天有事沒事地在那扇風。

天空湛藍得無憂無慮,雲飄得極慢仿佛時間靜止。

窗外的樹不知從哪天起已經變得綠葉葳蕤,滿目翠色搖曳,夏日的光芒透過樹葉縫隙,篩落在那人肩頭,給十七歲罩落下一層淺青色的濾鏡。

夢裏嚴墨在給他講題。

嚴墨膚色特別白,唇色淡淡的。本來就情緒漠然的一個人,他斂下眼睛不做表情時,整個人都是透白清冷的。

他總給人以疏遠的距離感。

只是今天哪裏有點不同。

奇怪。平時教題的時候課桌就是這麽窄的嗎?

陸廷有點懵,但真說起來又沒感覺哪裏不對。

不知怎麽的,今天的座位處處顯得局促,兩人坐在一塊,随便一動胳膊就碰到對方的身體,手肘相貼觸到黏膩溫熱的皮膚,分開之後那處便發起燙來。

天氣本來就燥熱了。坐着坐着,空氣似乎都不夠兩人呼吸。

陸廷走神片刻,再擡眼時,就見忽而嚴墨的臉倏地湊得極近。那雙墨黑美麗的瞳仁就在他的臉前,無聲凝望審視着他的臉。

“躲什麽?”

陸廷一愣,他習慣性地露出一個笑來,反問:“我躲你幹嘛?”

夢中,他熟悉的那雙墨黑漂亮的眼睛中央正清晰倒影出自己的影子來。

陸廷聽見自己的心跳快了些。

對面那雙沉靜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他。

“是嗎。”嚴墨問。

毫無預兆地,嚴墨眼底漾起一點笑意,他嘴角彎起,那是一個笑容。

少年忽而笑了一下。

真好看。

嚴墨是那種透白清冷的人。高三生人均臉色不好,嚴墨也不例外。他整個人,從淡白的皮膚到淡漠的情緒,都是淡淡的。

好看是好看。但是陸廷大腦空白了:?

陸廷:??????????

“為什麽!憑什麽啊!不是,我最近一直都很安分啊,明明沒有做什麽吧?為什麽要對我笑! !”他崩潰力争。

上一次嚴墨對他笑還是在上一次,陸廷當面直接說他會臉紅,之後的種種後果……讓陸廷這輩子都記憶猶新,想忘都忘不了。

夢裏的嚴墨看起來似乎很無語:……

“這不公平!嚴墨!你對我一點也不公平! !”

因為最近兩人關系好不容易融洽了一點,陸廷真的很久很久沒有作什麽妖了。導致他這一刻好不委屈:“我真的什麽都沒……”

“啪”一聲。他話沒說完就被打了臉。更準确地說。

被人拿卷子輕描淡寫地扇了一下他的嘴唇。

一點也不痛。嚴墨的動作在他皮膚之下搔起一陣幻覺似的癢意。

有點舒服。

陸廷維持下巴擡高的姿勢,低下眼望着前方嚴墨的臉。四目相對,視線相融。嚴墨冷淡漂亮的臉像是在生氣,但陸廷心裏知道,生氣的人不會離他這麽近的。

嚴墨一直沒有說話。

陸廷望着他的臉。

嗯……話又說回來,他生氣的臉真的好看。

仔細一想好像不是生氣好看,是這人的臉本來就長得令人難以忽視。

嚴墨生氣是絕不可能正臉看他一下的。所以陸廷搜刮完以前的回憶,裏面也全是只有他鬧別扭的側臉。纖細清冷的線條,漂亮清瘦的下颌,清冷上挑的眼角,和一雙鋒芒畢露的眼睛。

“沒椅子嗎?”嚴墨問陸廷。

在産生“怎麽會沒椅子”這個疑惑之前,夢裏的陸廷不知道是心裏默認這個設定了還是怎麽,總之一切在這個夢裏,都變得合乎現實邏輯。

陸廷仰高腦袋,眼睛一錯不錯地還在盯着他的那張臉看。

他上身微微前傾,伸手摟上對方穿着夏季校服的腰。

雖然此時兩人一坐一站,陸廷是仰視的那個,但或許是他此刻凝視着人眼眸太過幽邃,他反而更像是雙方中的那個捕食者和侵略者。

那只手大而修長,放在人腰身上時的畫面,和對方清瘦挺拔的身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窗外是無所事事飄曳搖動着的蒼翠樹影。教室裏,兩個靠得對方極近幾乎相融的身影。

第二只手扶上去時,對方的腰身已經低低俯下來。

那個冰冰冷冷的人此刻就正坐在陸廷懷裏。

不知道。

陸廷這輩子也沒接過吻。

等了一會兒,嚴墨沒反抗。看似冷冰冰的人還待在他懷裏,也不說話,使陸廷從此時的他身上讀出幾分溫順來。

陸廷望着他的臉。感覺周圍溫度還在攀升,他口幹舌燥,喉結動了一動。

此刻空氣安靜得甚至能聽見兩人聒噪鼓動的心跳。

不知道嚴墨的,但陸廷自己的心髒瘋了似的快跳出嗓子眼了。

這種時候他是死也不會開口問的。這種時刻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那樣在嚴墨面前不就太遜了嗎?

嚴墨眼神輕飄飄向下,看了一眼陸廷剛才被打的地方。

陸廷就閉了閉眼。他深吸口氣。

怎麽辦,好像比他至今為止經歷過的一切都還讓人招架不住。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夢幻浮的體驗。

人渾身酥酥麻麻的,身體舒爽到有些無力發軟的程度,但感受得到渾身血液都在奔騰叫嚣的聲音。精神像是漂浮又像是堕入。

迄今以來的人生太過一帆風順,這是做什麽游刃有餘的陸廷首次經歷這樣一場令人心神震蕩難以抗拒的暴風雨。

卻也讓人絲毫都不想閃避,滿心只想讓這場暴雨淋得再痛快些。

嚴墨今天格外主動。

兩個少年額頭相抵。

陸廷頭發很短,沒有劉海,兩人額頭相觸碰時,除了對方溫熱體溫就是嚴墨額前的劉海磨蹭他時絲絲癢癢的觸感。

陸廷:……

剩下的夢是因為他這輩子到底沒有真正跟本人有過這種接觸,後半段蒙了層紗似的讓人記不太清了。

空氣粘稠,反應遲緩,呼吸不過來。視野是模糊的,有濕濕軟軟令人心馳神蕩的觸感一掃而過。

只記得夢裏窗外綠葉婆娑,他身上的校服近在眼前,近到能感覺到彼此的鼻息和身上校服的清香。

……

今天的午休時段快結束的時候,一片安寧靜谧的教室裏,後排驟然一聲頗大的動靜響起。

就見他們班長似乎是睡蒙了,衆人轉過去看時,他一副剛睡醒的模樣坐在那,一件校服掉落在地,而他的人正朝後仰着頭,雙手捂住遮擋了他此時的臉,也看不清表情。

估計就是睡蒙了。

見無事發生,前排的人紛紛扭頭回去。

午後還是太熱了。陸廷鬓角閃着晶瑩的,都是汗。雙手放下後,能看到他在趴桌上睡得通紅通紅,紅得發光,耳朵額頭都暈紅的一張臉。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舌頭無意識地頂了頂腮。

夢裏的觸感似乎留不下來。絲緞般地随着夢境的離開抽離了記憶。不過一切都是只存在于他腦海中的想象。

他整個腦袋還是懵的,迷迷糊糊。不知是午睡剛醒還分辨不清現實,總之坐在那懵了好一會兒。

所以其實是昨天牽手的後遺症?……

好奇幻的一個夢。

他還從未做過這樣的夢。夢裏的他還是他自己,但嚴墨主動得不像是他認識的嚴墨。

因為那個嚴墨還會對他笑,所以那應該是陸廷想象中的嚴墨。

但是出手打人很果斷不帶猶豫這一點倒是很符合。

陸廷維持那個發呆狀态,他擡手揉了揉惺忪的眼。

該說不說這後遺症也有點太大了吧,好離奇的夢境。

呆坐了一會兒感覺到口幹舌燥,他起身,去廁所想要好好洗把涼水臉清醒清醒。

對于現在的他還是太超過了。果然還是只當做一場夢吧。

水龍頭旁,陸廷一捧冷水潑向自己的臉。他甩了甩腦袋。

似乎有用吧,人清醒了一點。他擡起水淋淋的一張臉,伸手擰上水龍頭。

*

外面走廊有了吵鬧的動靜,班上的人陸陸續續回教室了。人一多,這才有了回到現實的踏實感,周圍恢複了那種熟悉的吵吵嚷嚷的氛圍。

陸廷趴在桌上閉目養神。

老八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搖醒他。

很急。他午休剛聽來的八卦需要另一個人來傾聽。

他放下書包,迫不及待第一句話:“你知道嗎,那誰跟那誰分了。”

說的是他們年級的一對校園情侶。高考前夕,分了。啧啧啧。

其中多少秘辛內情,感情多少迂回曲折自不必說。因為其中一個剛好是他倆的一個朋友,因此老八今天才提起這麽一嘴。

要知道聊八卦是老八高三生活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了。這是任誰來也不能剝奪的。

陸廷之前就也聽說了這事兒,他随口插話:“就分了?”

“嗯吶!鬧得是真不好看我跟你說!而且之後不是還輪到他們班要拍畢業照,到時候肯定……!你懂吧,聽我跟你說昨天真的特別抓馬……”

因為是秘辛所以聲音壓得低,但也絲毫不影響老八的發揮。他這邊正聲情并茂手腳并用繪聲繪色地講述,不多一會兒再轉頭,就見周邊圍着一圈聽講比上課還認真的人。裏面還有個嚴墨。

但也只有一個嚴墨是真·路過的。

他小臂上搭着一沓步步高練習本,是替他課代表的同桌幫忙發下來的,剛好在發他們後排的幾本而已。

“散咯散咯!沒禮貌!誰讓你們偷聽的!”生氣的老八像是驅趕蒼蠅一樣不客氣地揮散了人群。

一夥人噓聲四起。

“啊,大師,沒有趕您走。”人群散開了,最後老八畢恭畢敬地對嚴墨道。

嚴墨無語。不,他才是真的想走。

剛才一堆人擠過來,這會兒一窩蜂散了之後周圍一下空闊了不少,只有他們三個。陸廷接過自己的練習本,又遞給老八他的:“你還有心思說人家啊。你自己呢?”

老八:“……我有我自己的節奏,別管。”

陸廷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喜歡就去追啊。”

老八:“神經。這節骨眼誰告白啊,肯定是等到畢業後啊。”

陸廷:“嗤。”

老八:“哎哎哎,不是,說我幹嘛?說說你,你之前那個分了嗎?”

人還站在旁邊,單手捧着一沓作業的嚴墨動作一頓。

陸廷不動聲色地擡眼看了背過身接着發作業的嚴墨。

他手上翻開自己的本子看:“哪個啊?”

“擦,你別裝。”

老八嘻嘻哈哈攬上他脖子的那一刻,他們桌子旁邊的嚴墨正低着頭。側臉是一副恍若未聞的安靜神色。

嚴墨不是第一次聽說陸廷的女朋友。

但還是第一次聽本人親口說起這個。

他聽到身後陸廷故意拖長思考的聲音:“嗯……”

陸廷:“你猜?”

老八莫名其妙極了:“你神經病啊?”

陸廷餘光瞥見他的背影還靜靜地站在桌側過道上,沒有動。

老八:“我怎麽猜啊,有人說你們分了有人說沒分,所以我這不是在問你嗎?”

這人搞什麽?真成男明星了,還搞神秘兮兮那一套?

老八不耐煩道:“快說,到底是不是?”

“是不是呢……”陸廷說。

他轉向過道上那個身影,忽然十分主動開口地詢問他道:“作業本還沒發完嗎?”

“要不要幫忙?”

嚴墨看他一眼。

陸廷笑意吟吟地望着自己,樂于助人的模樣,那顆酒窩若隐若現。

他沒有理會。發完最後一本作業後就轉身離開了。

陸廷在後面還感覺可惜。

就走了啊?到底是不是很關心自己的感情狀況啊,嚴墨。

陸廷很想知道啊,剛才他到底是在聽他們的對話呢,還是在聽呢?

果然還是關心的吧。

之前兩人在食堂的那次氣氛使然,他錯以為嚴墨要告白。是陸廷的判斷失誤。

其實仔細想想,就嚴墨那種鐵骨铮铮不屈不撓的性格,要是他那天忽然真的開口跟自己告白了,那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不過剛才老八的一句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說,這節骨眼兒誰告白啊,肯定是等到畢業後啊。

确實啊。

稍微有點腦子的,誰會眼瞎到選擇現在這種最差的時間點作為告白時機。

畢業後那個全世界解放的時刻,才是所有人完成任務放松下來,各種告白分手複合的前所未有的井噴期。

這才合理。

打預備鈴了。臨準備上課之前,班裏一片翻書找書的聲音。

陸廷擡頭看了一眼黑板旁邊,日漸減少的倒計時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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