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後面那群男的又在後面玩一個坐在另一個身上再坐另一個身上再坐……的疊羅漢。
熱熱鬧鬧的大課間。
不知道誰先起的頭頂胯,一群人頓時不安分起來,嘻嘻哈哈地發出那種別有用心意味深長的笑聲。
“自己今晚懂點事兒,洗幹淨點到床上等着!”
“你小子也是秋褲反穿上了。”
“有啥的,當做了一次腸鏡。”
“哈哈,算是讓你小子腸到甜頭啦。”
“你還不知道?他們寝室出了名的關燈早。”
這個年紀的男生經常喜歡開一些類似這樣的玩笑。他們對此樂此不疲,似乎覺得格外有趣。
陸廷跟他們一桌之隔,手中一支筆,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寫着面前的試卷。
他擡頭看一眼前前排那個靜默的背影。
只是今天這一陣熱鬧起來了,說着說着話題開始争着往更惡俗的方向發展。音量一聲比一聲更高、更尖銳:
“今晚在食堂多挖兩勺辣椒,我哥喜歡有點顆粒感的!”
“瞎說,我哥喜歡無油生抽。”
“滾啊!別指着我,不嫌惡心!是你們自己愛當攪屎棍吧!”
“死給離我遠點,以後碰我先打報告。”
“我說哥幾個你們是真不忌口啊……”
“……”
逐漸往不堪入耳的方向發展了。
肆無忌憚的笑聲傳到前排的前排,嚴墨的背影十分安靜,手下寫卷子的筆連停頓也無。
從頭到尾他反應都十分普通。聽見了那些話又仿佛沒有聽見一般,低垂的眼睛無動于衷。
無他,嚴墨又不是第一次上學,也不是第一次認識這群人了。這樣類似的話聽了這麽些年,要是還介懷的話才奇怪吧。
浪費精力而已。
而且,這時候如果有誰站出來阻止了,那才是真正的攤上大麻煩。
開口反駁的瞬間,不管你願不願意,一口滔天黑鍋就已經扣上來了。
“你好這口啊?”
——像是這樣的揶揄,他們看過來的眼神也會變得不一樣了。只要頭一開,後面流言蜚語的傳播速度就不可控了。
他現在既不會跟他們做朋友,以後的人生也不會跟這些人有交集。
雖然前排的嚴墨努力無視了,但因為他們是一群人一起,聲音一句高過一句。刺耳的聲音傳進耳朵裏。
很多下流的玩笑話嚴墨也還是第一次聽。
整個後排都充斥着他們幾個人肆無忌憚的大笑玩鬧聲。
……還沒上課嗎?
嚴墨看了眼時間,輕輕皺眉。
不知道為什麽,他們對于這樣惡趣味的話題興致盎然樂此不疲的同時,又對之抱有深不見底的鄙夷和不屑。
仿佛不願沾上什麽病毒似的,那些被開到玩笑的人就反應很大地罵回去。
“有沒有腦子?長了張狗嘴還真就什麽話都往外吐?”
一句忽然插入的話打斷了他們的笑聲。
語氣詭異地透着股平靜。正因為這樣才瘆人。
此話一出,周圍人瞬間安靜。
當時的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那人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剛才那句話是陸廷嘴裏說出來的?
衆人面面相觑。很快他們察覺到了陸廷表情似乎有點不對。已經不是平時開玩笑的表情了。
好像……真發火了?
為什麽?剛才誰說什麽惹他了?
“挺沒意思的。”陸廷忽然轉過臉,一雙冷嘲的眼忽然直直盯住了人:“所以現在能閉嘴了嗎?很傻逼。”
原本還跟着大家在不明所以的老八左右看看,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誰?我啊?”
沒人敢說話。
陸廷平時跟大家嘻嘻哈哈的脾氣特別好,印象中他臉上總是挂着春風和煦的笑,從沒有激動急眼的時候。
跟現在這個表情吓人氣勢可怖的陸廷判若兩人。還沒人見過他這幅模樣。面無表情,語氣陰沉。
說句實話,他這幅樣子讓在場誰也丁點不想招惹上。
這群人也還不知道他有這一面。
老八不說話也不笑了,他正式轉過臉,和陸廷的視線直勾勾地對視上。
眼見着兩人之間的氣氛突然變得不對,有眼色的立刻上前拉架:“不至于不至于,大夥剛才都開玩笑的……”
“有病啊,你今天吃炸藥了?我踏馬剛才說什麽了?!”老八是最莫名其妙的,他大為光火。說什麽了?明明他剛才只是跟着他們傻笑了幾聲好吧?
所以到底說什麽了???剛才人多嘴雜,一時間還真沒人記得他是哪裏觸了陸廷的黴頭,讓人發這麽大火。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發現,話題的重心已經完全轉移到陸廷竟然在跟老八吵架這件事情上。沒人在有功夫去想剛才聊的事兒。
他們第一次見陸廷發火。還真……挺吓人的。
陸廷表情發冷:“你以為我忍你一天兩天了?說真的,你挺惡心的。”
老八重重“哈”了一聲:“來來來姓陸的你今天就跟我說清楚了,跟我坐同桌還委屈你了是吧?你還裝上清高了?”
衆人也摸不着腦袋。剛才聊了半天都沒事,應該是老八這人嘴沒把門說了什麽。
驟然重重的轟隆一聲炸響,是陸廷忽然猛地暴力踹了一下課桌腿。面前整張桌子被帶歪,東西零散掉落。
完蛋,這下真鬧大了。剛才還面面相觑的衆人連忙上前拉架:“不是,大家都鬧着玩呢,你倆怎麽來真的啊?”
“不聊了,說點別的,別沖動……”
他們七手八腳地把人拉開了。
“別碰我!”老八這邊正窩火着,一個大擺錘甩開那些拉他的手。
架沒打起來,但見這兩人臉色一個比一個黑沉吓人。同桌兩人中間各自隔了八千裏遠,四周一片恐怖的低氣壓。
沒人再說話了。本來好好聊着天的,也不知道怎麽吵起來的,結果變成現在這樣。
一群人終于還是不歡而散了。
老八把自己所有東西,包括書卷子和筆,通通一把攬回來到自己地盤上,不想沾上隔壁那個晦氣玩意。
連陸廷喊他都假裝沒聽見。
陸廷喊了他一聲。老八不理。
他又喊一聲。
再一聲。
老八快氣爆炸了,被他一碰開始炸破口大罵:“別碰我!陸廷我草你大……”
萬萬沒想到迎來的是陸廷當頭一句無比幹脆果斷的道歉。
陸廷:“對不起。”
老八一哽。
他看神經病似的看着陸廷:“我靠。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但見對方此時一臉的坦然誠懇,看着老八,眼神中平靜帶點歉意,再沒有半分剛才的銳氣:“義父,其實我這個人有雙重人格,剛才是我的第二人格突然跑出來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依然還在憤怒中的老八:“你別以為這樣……”
“我錯了,義父。剛才是我的。”
老八:“喲喲喲喲喲,還我錯了,你!……”
陸廷:“我給你道歉,一個月份的黃焖雞米飯,行嗎?”
老八就負氣地将腦袋一轉。不說話了。等了會兒,忽然猛地揍了他一拳。
陸廷縮着脖子笑:“哎呀。”
收放自如。跟剛才判若兩人。
老八沉默兩秒,伸手摸上他的額頭。
“不是,我認真的,你真有病啊?”
陸廷笑笑甩開他的手。
他聰明地沒有選擇跟這群人講大道理,或者是當面撕破臉。
畢竟這是一群你說他們低級,他們還會反過來罵你裝清高的人。
一群高中男生約等同于一群猴子。不,也沒什麽兩樣了。也因為猴群效應,他們崇拜當下的強權。
換做別人發火或許還沒這麽大威力,但陸廷不同。所有人都願意聽他的。
最一勞永逸的法子是讓他們以後避開再聊這種話題就行了。
當時要真是當面撕破臉,或者直接當衆指着他們其中任何一個罵,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吃力不讨好,反而還會使矛盾激化。所以把事情演變成個人矛盾就行了。
沒辦法,所以他剛剛才臨時抓了老八開刀。
當時的情況也來不及商量了。雖然有點對不起他,但要是這麽做一次,那些人自然就會看眼色了。
此時的老八還疑惑着,原來剛才這人沒真生氣啊。
仔細一想,剛才的陸廷無論神情還是什麽看着都是挺吓人的,就是唯獨眼底沒有半點動怒的模樣。老八自己也在氣頭上,倒是沒怎麽在意。
合着就自己一個是真上頭了?不想還好,這一想老八更氣了。
但這會兒的他窩火又狐疑地看着陸廷:“你幹嘛突然這樣?吃錯藥了今天?我差點以為你真是gay的了你知道嗎?我還心說怎麽以前沒看出來呢……”
“哈哈……”
果然還是會引起懷疑。
但做到這種程度應該就可以了吧?陸廷心想。
事情解決是解決了。但陸廷也沒什麽太大反應。他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後半節課老八跟他說話也沒理。
*
一節課下課。一聲椅子的拖拉聲,身側座位空了。老八一邊痛苦地舒展着筋骨,一邊往外走。
他出去玩了。
陸廷還獨自留在原位。
他手中垂着頭像正在看書,另一只手臂支着腦袋的姿勢。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副與平常無異的模樣。
但如果這時候有人特意自下而上地擡頭看一眼。
就會被陸廷那張臉上此時陰骘的表情吓一大跳。
陸廷聽着耳邊吵嚷不休的下課動靜,心裏又罵了句髒話。
操。煩死了。全他媽的傻逼。
為什麽他非得跟那種玩意兒是同齡人不可?有病一樣,讓人只想一拳下去直接把那些嘴臉砸爛算了。操……煩死了。
握着筆的手背上用力到青筋明顯突起。他下颌線繃緊了,在狠戾地咬着牙。
怒氣不會轉移或消失,只會在他心裏像火上澆油那樣瘋狂燎燒一切。
說實話,這看起來已經不像是平常的陸廷了。
和他臉上慣有的那種春風和煦的笑意相比完全就是兩個人。
他閉眼遮掩住眼底陰沉一片的神色。極其煩躁地單手将課本一甩。
前方有一個身影在空位置上坐下來。
他身上有種幹淨的味道和別人不一樣。
陸廷能辨認得出來。
但他仍舊沒有擡眼,只是維持那個姿勢。垂着頭也看不清此刻表情,反正看起來就冷冰冰的不想理人。
嚴墨在自己後桌的位置上坐下來。
現在他跟陸廷是前後桌。兩人面對面。
雖然人坐是坐在這裏了,嚴墨仍然不知道應該對他說什麽。
其實他更想對陸廷說不必那樣做的。他對那些話又不在意。
什麽都不說好像又不好。
兩人之間充斥着下課的吵鬧背景音,沒人說話。嚴墨擡眼看向陸廷。
對面的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擡頭的意思。
察覺到嚴墨的視線,下一秒他冷冷撇過頭,沒好氣的拒絕姿态。
動作多少有些生硬了。因為陸廷扭頭到一半,忽然想起來對面是嚴墨。
但他本意并非想甩什麽臉子。雖然看起來就是那樣,但不是的。到底還是年輕,他在嚴墨面前有點形象包袱。
他就是無端感覺自己在嚴墨面前這樣挺丢臉的,下意識就将頭撇向一旁。
這下好了。陸廷本就煩躁的內心更煩躁。剛才甩臉這一下,嚴墨不得生他氣生到明年?
耳畔下課班裏的說話聲聒噪不休。
隔了一會兒,陸廷再轉動眼睛,他無聲朝前面一瞥。
人還在。
他沒走。
嚴墨本來就還在看着他。
陸廷看過來時,兩人視線一觸,彼此無聲相融進對方的眼睛裏。
嚴墨望着他。
陸廷親眼看着眼前的人勾起很輕的一笑。
當時眼前的畫面都跟着他的笑明亮了一瞬。嚴墨的背後有發光的粉色的泡泡在飄。
陸廷眼睛盯着他看,唇角被迫染上笑意。
果然是一種他夢裏想象不出來的好看。
以下是兩個面對面還在相視而笑的人的對話:
陸廷硬邦邦問:“笑什麽?”
嚴墨:“你笑什麽?”
陸廷:“那你笑什麽?”
預備鈴打響了。嚴墨要把座位還給人家,他站起身。
陸廷在後面,他還有些意猶未盡,人朝前趴在桌上喊他:“別走啊。你剛才笑什麽啊,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