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我,好像我真是掌握了乾坤奧義的世界之主。假相堆砌的高臺上,我在海市蜃樓的光環裏如癡如醉。
又一年的春風來臨。
蒲公英迎風飛揚,在空中翩然若舞。
它竟跟我告別:“我要去遠方播種我的種子了,希望有一天,風還能把我帶回來。那時候,我一定要給太歲講我看到的故事,好多好多,就像你的朋友告訴你的故事那樣精彩。謝謝你教我在起飛前先看見了世界,太歲,你是我見過最偉大的智者!再見了太歲,再見了,我的老師,我的朋友!”
那天,一個蠢貨走下太歲的高臺,變回了離不開的肉肉。
(4)
每個人都有煩惱!
每個妖怪也都有煩惱!
大哥後悔把腦袋揪下來,搞得他一天要七八十次地把頭撿回來。
阿布是我見過最不想當神仙的狐貍,盡管他想當人已經晚了。
溫涼總說自己的心是涼的,可她抱着我的時候從來都那麽溫暖。
我想有手有腳,想離開這裏,但對我來說外頭的世界只有兩種人——想吃了我的人;以及,想獨自吃了我的人。
啊,愁啊!愁得大哥腦袋又亂搖亂晃着掉了下來,愁得阿布的狐貍尾巴豎了起來,愁得溫涼眼淚像水晶珠子一樣掉落,愁得我水分充足又長肉了……
煩惱他大爺的,真他娘的煩!
三、曾經,可是,還好
(1)
Advertisement
應阿布的要求,為他編一個故事。
這狐貍給我提了如下要求:要帥;要情深不壽;要幸福的結尾。
的确我聽了幾百年的故事了,也講了很多別人的故事,不過編故事倒是頭一次。于是我發現無中生有竟然這樣難;無中生不可能的有,簡直難得跟老白那該死的腸胃一樣,便秘不愈!
“去你的!”阿布聽完我的抱怨後十分不滿,“那只三條腿的□□肚子裏有貨也是往外吐,那麽大的金幣元寶他拉得出來有鬼咧!”
老白是金蟾。墨綠色的金蟾,他向往潔白!
老白前兩天因為胃脹氣住院了,臨走特意讓人擡着他拐到我這兒打了個招呼。我看着他鼓得吹彈可破的肚皮不勝唏噓,他反過來安慰我。
“聽說財神爺最近新招了個大夫,可以改造妖怪的內部器官結構。好多妖怪都預約手術呢,已經排到三十年後了!虧得財神爺打了招呼,讓給我先做,以後肚子裏只産鑽石了,顆粒小,能直接拉出來。”
我恭喜他:“太棒了!”
“對呀!其實我是來謝謝你的,肉肉,”老白今天特別動情,“盡讓你聽我牢騷了。仔細想想,我這點兒苦有啥呀!比起牙牙那小子,咱可好過多了,是吧?”
牙牙是只貔貅!
我能說什麽呢?
幾天前牙牙才跟我感嘆:“好歹咱四肢齊全,比起老白那三條腿也算是健全人士了,對吧?”
有時候我搞不清他們真的是互相同情,還是互相插刀!拿別人的痛撫慰自己的傷,可憐得要命!
但他們都比阿布好!因為他們看得到別人沒有的,而阿布只惦記別人有的。
我覺得阿布是傻瓜!
溫涼不同意。
“比下有餘和比上不足,一個喪志,一個太貪,那不如貪婪些好。不然越活越陰暗,妖怪變成魔鬼了!”
到底是念過書,溫涼說話就是有學問!
(2)
自從不情不願答應給阿布編故事,這逆賊肚子裏跟安了鬧鐘似的,每天定點過來問:“寫得怎麽樣啦?還有多久可以結尾?”
拜托我沒有手的好不啦?拜托用嘴叼着筆很累的好不啦?拜托我活了幾百年除了變得越來越有營養法術修行上基本為零,不會給自己造假手好不啦?拜托你給我找個代筆來好不啦?
這些話我一句沒跟阿布說。因為我怕他咬我……
兔子急了會咬人,狐貍急了吃太歲!
靠,阿布真是只會吃的狐貍!
算算相識的這三百多年裏,前前後後阿布咬了我不下四十回。
當然平時好端端的他是不會咬我的,每次他咬我都是要麽受了很嚴重的傷元氣大損,要麽修煉艱深的術法需要輔助營養。而且阿布一次都沒有真正吃過我的肉,他總是拿犬牙在我身上磕兩個洞,嘬點兒太歲水喝。
說真的,一點兒不疼!
“那你回回叫得慘絕人寰好像要死了似的!”
我瞅了蛋蛋一眼,意味深長地告訴她:“不叫出來,大家怎麽知道阿布又欠我個人情?”
歲月的洗練啊,讓我變得雞賊!
(3)
書到用時方恨少,人到用時知情重,所以我深刻領悟到,這輩子最靠得住的朋友是蛋蛋,其他人都是王八蛋!
蛋蛋不是蛋,更不是王八的蛋,她是條四腳蛇,教科書上給她歸在蝾螈裏,還是火蝾螈。
不像阿布,蛋蛋的尾巴随便切,越切越長,有時她無聊自己也會揪尾巴玩兒。另外,她的腳也是可以斷了再生的。這種技能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她在逃跑這件事兒上能幹度甩阿布幾條街,所以她從來不需要找我讨太歲水。
聽蛋蛋自己說,如果循序漸進認真修煉的話,過個五百年她就可以變成蛇了,那時候她連腳都不需要。然後又一個五百年後她可以晉升成蛟,比蛇頭上多個角,能去神仙那裏領個小潭小湖的水主小官做做。再然後,造化眷顧修道有成的話,她就能變成龍。
“哇哦,那豈不是變成神了?”
“嗯!不過不是修煉了就能當神的,畢竟無論蝾螈也好,蛇也好,數量有好多好多呢!加上每年新産的蛋,修神之路競争可激烈了!”
我一臉驚悚地點點頭:“簡直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極其慘烈啊!”
蛋蛋無聲地笑笑,黃色的皮膚上湧上斑斑潮紅。
我不解。
“即便這樣你還要修煉嗎?”
“嗯!”蛋蛋用力點頭,“萬事總要試過才知道。”
“即便失敗?”
“即便失敗!那樣至少我知道自己不如別人,而不是在無為的日子裏自我安慰,說着如果我沒有放棄一定怎麽樣怎麽樣,這樣醜陋又懦弱的話。至少我不會鄙視自己!”
蛋蛋是個神!
在我們這些無所事事的妖怪中間,她志懷高遠,是尊象征努力與勇氣的神!
(4)
我依然沒有寫完阿布的故事。即便有蛋蛋每天磨墨代書,分擔了我最繁重的寫作步驟。
對我來說最難的不是書寫,而是我沒有愛過。阿布要一場曠世完美的愛戀,我腦海中卻只是空白,除了“愛”這個字,什麽具象的畫面都不曾烙印。
我嘗試從阿布這幾百年裏講給我聽的失敗經驗中找尋靈感,回憶那些邂逅。
突然有一抹身影躍入腦海,碧色的裙擺伴着步履搖曳,宛如清池裏随風蕩漾的微波。
阿布管這個女孩叫娘子。
我知道,這是曾經人類用來稱呼妻子的稱謂。
毋庸置疑她是個人。阿布只願意和人類相愛。
娘子沒有視力的,她的臉上半部分布滿燙傷的皴疤,但她完好的嘴裏卻能飄蕩出美好的歌聲,比婉啭的莺啼還動聽。
每天,她都端個缽子坐到山廟下的石階旁唱歌。朝佛的香客從她身旁路過,時不常有人會在缽子裏丢一枚銅錢。
每天,娘子都把收到的善錢撥一半在殿前的功德箱裏,無論得了多還是少。
阿布在山門下注視了她三個月,最後走上前去往缽子裏放下一粒珍珠。
狐貍沒有錢的。
“你來啦!”
聽娘子這樣說,已經轉身準備離開的阿布好奇頓住。
“你走路聲音真輕,像是怕踩疼了草。”
阿布的确腳步很輕,他習慣虛浮在地面之上,用腳尖點過沿途的砂土和植株,溫柔得像風。
即使這樣,娘子還是聽見了。三個月來阿布蹲在離她一丈遠的石墩子上安靜聆聽,娘子一直都知道。
阿布一言不發,回到娘子跟前俯身蹲下,把手擱在她膝上。
一只變回了狐爪的手。
“為什麽不用人的樣子同她交流呢?”我問。
“她看不見,”阿布捋着自己碩大的毛尾巴,一臉無謂,“我是人還是狐貍又有什麽分別?”
這一天以後,狐貍阿布仍舊每天去廟前山門下聽娘子唱歌。無人的時候會湊到近前拿狐貍頭蹭娘子的腳,或是依偎在她身側互相取暖。臨走,阿布都會留下點兒東西,有時是寶石,有時是山珍,有時也可能僅僅是一朵開得正好的花。
整整十六年。
阿布看着娘子與村夫相戀,成親,生子,阿布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流露過失落傷感嫉妒。他就是風雨無阻地去山門前聽歌,陪娘子坐會兒,一起看太陽落下,星月交輝。
整整十六年,直到死去,娘子都以為阿布是只狐貍,不會說話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