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推移。
月光在頭頂迎來一個圓滿之期,美好得連雲都不敢來打擾。
沒有嘗試過領略夜晚的山林。風的歌聲比白天更凜冽些,樹影婆娑處似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窺探,除了飛禽走獸魚鳥蛇蟲,除了天上的星與月,我其實并不孤獨。
樹林的泥土比我栖息的草地更有一種腐敗的腥氣,非是血肉分解的惡臭。葉落歸根花謝成泥,輪回的宿命所特有的死而後已的絕境重生,樹林的泥土每一寸都煥發着如此蠢蠢欲動的生的氣息!
六百多年了,這片樹林就在草地的邊緣,安靜寧和地矗立在門前小徑的盡頭,我卻從不曾這樣用心體會它的活色生香。
因為習慣,便以為理所當然。
我擅自叫嚣着厭倦,卻第一次發現身邊的不同凡響。
(3)
小樹林的縱深不長,盡管我劃出來的時候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早前,應該是之之吧,問過我體重的問題。彼時,我當了六百年的太歲,連個人身都沒修出來,上下一般粗,哪會在意體型?從來也沒稱過自己的分量。而且我自覺,就我這只有溫涼天生神力才能輕易背上肩、每回阿布拖着我走不到二十分鐘就呼哧帶喘的體格,估摸沒有多少體重秤可以經得起我泰山壓頂的。
為了不自取其辱,所以我堅決不稱重。
這會兒我自個兒滑着小滑板,靠一只左手勢單力孤地扒拉,始是體會到了阿布對我的情深意重。
——他大爺的,老子要是抽刀放水指定能把“角落”酒吧淹成水簾洞!
我後悔啊!早知道把自己曬成太歲幹再出門就好了。
誰說青春需要一場沖動的?
沖動它壓根兒就是魔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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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人生最絕望的不是前途多舛,而是當喘過一口氣後緊接着又喘。以為小樹林是我離開栖息的草地後最大的挑戰了,現在我望着面前向上的小丘,理解了自己究竟有多傻多天真。
“哈……哈……”我狗一樣地張嘴吐舌頭,仰望滿天星輝和那坨白白胖胖的月亮,心中默念,“天上的神仙你們是瞎了眼嗎?唐僧取經還有個外援相助,你們就不能派個人下來拯救一下沒有腳的肉肉嗎?你們的仁慈吶?普渡衆生還有歧視太歲的嗎?種族偏見啊!”
我顧不得敬不敬的禮義廉恥了,光坐在滑板上把天上地下我知道的神仙都數落個遍,連宮宮這月宮裏下凡的兔子都被順帶捎上。唯獨阿布這狐貍我沒敢罵。一則我從沒當他是仙,一直将他看作是妖怪;二則,狐貍耳朵尖,我怕順風被他聽見了,追上來揍我一頓就太劃不來了。
罵了一場歇過一陣,意氣風發的旅程總不能就此折戟在起跑線上,我咬咬牙,掄起竹竿向着小丘進發了。
可嘆,出門前盤算好的那些術法竟無一個能在此刻救急。馭術雖可驅使任何道具前進後退,可目前我只學會驅使活物,比如要是有只老龜馱着,我定可以叫它健步如飛快過兔子。奈何如今我乘的是塊木板,叫它一聲都不會搭理我,無法駕馭啊!
早知道該騙老白出來,騎□□旅行想想都威風凜凜的!
我一路爬一路胡思亂想,盡全力不讓自己的心思落在這艱難的路程上。身下的滑板輪子叽叽呀呀□□,居然也不知不覺爬到了半坡之上。小丘的另一邊坡度較此處平緩許多,我已經可以依稀望見那頭的風景,有花有草,月光下粼光閃耀,不知是更深露重凝結的熒輝,還是草原上兀自湧出的綠洲清潭。
未知的世界在想象中被勾勒得美輪美奂。
即便最後打破幻想,我也無論如何要翻越這小丘。
打破,也是一種開始!
(5)
天際的光刺破白色的幕布直照向地面,在擴展中耀眼奪目。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黎明将開的時辰裏天空就是維持着夜晚那樣絲絨般端莊從容的墨色。我第一次看到了黑色被洗禮成幽藍,漸漸青白,直至終于抵達的日光将最後的屏障撕開,将天空鋪展得不可直視。
我在最美的藍色中登上丘頂,俯瞰眼前燎原的千日紅和橫亘的清溪,風撥弄草葉莎莎,一波追着一波,如浪浮沉。
真美呀!
精疲力盡後換來天高地闊,沒有比這更合适的贊美和喟嘆!
我笑着,從黎明笑到清晨!
“傻肉肉,你要坐到幾時啊?再不走就曬死你啦!”
咦?這聲音怎麽這麽像阿布?
我茫然轉頭,丘頂的一株松樹下坐着個人,盤腿支頤,吊兒郎當。細看——
“啊啊啊——”
阿布伸個懶腰站起來掏掏耳朵。
“喊什麽呀?見鬼了似的。”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阿布指指樹上:“她能在這兒,為什麽我不能?”
我舉目向上,看見了溫涼。
“為什麽?你們怎麽知道我往這兒走的?我走了這麽遠,你們怎麽能這麽快追上來?!”
我簡直在咆哮,喊聲驚得飲水的鳥雀群起高飛,場面蔚為壯觀。
溫涼從樹梢上跳下來,扭頭看看我來的方向,不解地問:“你走得,遠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趕忙轉身。坡下樹林縮影成一排防護林,我看見出生的千年巨石在樹林不遠處靜靜候着。
對于沒有腳的肉肉來說,花費一夜挪動的距離,我的朋友卻只用了一個時辰走過。
他們甚至早早在小丘頂上等着我,看我艱難執着地劃着滑板爬上來,像一支背着窩的蝸牛,笨重而緩慢。
沒有辦法不失落!
所謂實力的差距,對于我來說就是一條腿幾百年的等待。耐得過寂寞,仍不甘心蹉跎!
“有什麽關系?”阿布過來摟着我肩,指點坡下的遼闊,“這是你自己得到的風景,跟六百年來你看過的都不同。你可以把它放在回憶裏,作為故事講給任何人聽。肉肉自己的故事,沒有別的人助演,你是唯一的主角,多棒!”
我不太确定。
“真的?”
阿布龇牙笑:“不信你問溫涼。”
我扭頭看向溫涼,她也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淡然的眉目間看不出情緒。
“還走嗎?”
我很意外,也有些猶豫,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往前不代表勇敢,回頭也不意味着放棄。你走過一段行程,距離只是別人衡量的數字,跟你的心無關。”
聽溫涼講道理,聽不懂都覺得自己身份高貴了。
千日紅将草原染成一片緋色,紅紅的都是希望。
所以我想我可以泰然返航!
等一個萬事俱備的日子,再出發!
第三十八天、有朋自遠方來,畏爾弗然至
(1)
熄滅燈火準備進入沉睡,閉上眼睛,耳朵裏卻突然聽見了世上所有的聲音。黑夜來臨前,我是聾的。
(2)
一直以為“守株待兔”就是個單純的預言故事,沒想到今天真有兔子豬突猛進撞了。只不過他撞的不是樹,而是石頭。
撞在我出生的千年巨石上的,是宮宮。
我從沒見這只月兔如此狼狽過。妝容花了不算,連頭發都沒梳好,蓬頭垢面還只一只腳套着襪子,宮宮看起來仿佛剛結束了一場潑婦間的大戰。
這也許就是他慌不擇路一頭撞暈在石頭上的原因吧!
“我覺得他只是天黑沒看清路。”
小榭很客官地指正我。她的臉也沒好看到哪兒去。
聽到外頭一聲巨大的悶響時,我正給小榭撲粉呢!也是宮宮教我的化妝術。小榭劫後餘生被煙火熏黑的臉一直使她很自卑,于是作為朋友我有義務幫助她快樂美麗。
白天人來人往,唯有夜晚可以遮掩住不欲人知的羞怯。四方燈火将息,小榭才孤身前來。
我依着宮宮教授的方法描摹女子的眉眼,卻又對初次的執筆不太自信,于是先為小榭塗了個半面妝。瞧着最後的半邊妝成,我感嘆着自己的手藝,也是醉了。更忘不了小榭盯着鏡中均勻白皙的面容,由愕轉喜的絲絲神情。
“她真漂亮!”
我糾正小榭:“是你真漂亮!”
有了成功後的自信,正待補上剩餘半邊臉上的妝粉,宮宮便撞暈在外頭了。
多虧小榭在,不然靠我是無論如何不能把宮宮搬進涼棚來的。
現在我們看着失去意識的宮宮,對接下來該怎麽辦完全沒有頭緒。
“大晚上的,他幹嘛上這兒來?”小榭先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不不,等等,”我的想法略有不同,“首先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弄清楚他幹嘛大晚上要出門呢?而且還衣冠不整……”
說起這四個字,我倆不約而同低頭去看宮宮。
不得不說,這娘娘腔閉着眼睛昏睡都非常美。而且并非是脂粉的襯托,此刻的宮宮素顏寡淡,一臉一頭的汗,幾縷碎發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