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在頰上,當真楚楚動人。
——我被自己最後的想法吓得打了個冷戰,就見身邊的小榭也是一抖,臉上的粉雪似的往下掉。
我想她大概想了跟我一樣的事。
這年頭妖怪也沒有純潔的啦!
小榭吞了吞口水,扭頭就走:“我去找溫涼來,她總是有主意的。”
我叫住她:“你就打算頂着這張臉出門?”
小榭猛地站下,想了想道:“天黑,沒事兒。”
說完就跑了。
唉,這火急火燎的人!我不是擔心你路上被人看見,而是怕溫涼把你當鬼暴打啊!
(3)
溫涼來的時候宮宮已經醒了。
他一醒來就開始陷入驚恐,跳起來抓着頭發歇斯底裏嘟囔:“快把我藏起來!不要讓他們找到我!我要藏起來!”
原來那樣一個陰柔從容倨傲自持的人,仿佛一夜之間被鬼上身。我不禁懷疑:“你是宮宮嗎?”
他兜兜轉轉的身體突然停下,癡癡笑望着我:“不是啊!呵呵呵,我不是宮宮,從現在開始。對,我不是!”
我有股沖動,想找根棍子對着他腦袋狠狠敲一下。
“你是做噩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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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沒做夢,我很好!我要躲起來,就是躲起來。”
“你躲誰?”
“噓——”宮宮沖到我面前對着我豎起食指,眼神驚恐極了,“他們會聽到!”
我眼看着他又開始在室內兜圈子,找尋可以躲藏的角落,愈加相信這家夥是撞到頭,撞傻了。
于是溫涼和小榭回來以前,我一直擔心宮宮會突然發瘋咬死我。
看見溫涼的剎那,我飛撲過去,沒想到一下被彈開。宮宮搶在我前頭。
“他們來了,來了!”
宮宮捉着溫涼手臂又是笑又是叫,真的瘋了一樣。
溫涼平靜地反握住他雙手,聲音很柔很慢:“我知道,你先坐下來。”
奇怪,宮宮居然順從地在凳子上坐下了。
我好奇問溫涼:“你真清楚他說的啥?”
溫涼都沒看我,兀自開始生火煮茶了。
什麽時候看見溫涼,她總是煮茶,酷愛操縱水與火的平衡。
小榭也好奇。我看她上過粉的半邊臉上一個拳印,果不其然溫涼沒饒了她。約摸是尴尬,她回來後一直也不怎麽同我說話,這會兒巴巴追着溫涼問:“怎麽回事兒?你知道什麽?”
溫涼手上半點沒停,只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大概知道。”
我急了:“知道就說嘛!大半夜的,你們不困我可困了。折騰什麽呀?”
小火爐上坐着的銅壺咕咚咕咚燒開了。溫涼這家夥,煮的是我的太歲水!
她居然也沒有擱茶葉,只是在杯子裏放上一粒海涼珠——是真正的海珠子,有凡人指甲蓋那麽大——注滿水遞給宮宮,囑咐他慢慢喝,但最後一定要把海涼珠也吞下去。
我滴個乖乖,這一杯水也太奢侈了!搞得我直眼饞,剛想跟溫涼讨一杯,就聽外頭“嘭——”的一聲,似乎又有什麽大家夥撞到石頭上了。
還沒等我們出去查看,門口沖進來了阿布。灰頭土臉鼻孔下挂着兩條血跡,也是蓬頭亂發光着腳,比宮宮還破相,上衣都沒穿,光着膀子就來了。
進門便喊:“快讓我躲躲!”
我不禁懷疑世界末日要來了。
随後阿布看見了宮宮,宮宮手裏端着海涼珠泡太歲水,他搶過來就一飲而盡。
轉頭問溫涼:“還有嗎?”
溫涼自腰帶上摸出一顆:“你吃得起,我便給得起。”
狐貍一低頭,發現身上值錢的只有一條褲子了。他擡頭朝我伸手:“借我點兒錢。”
我揮舞起左手怒斥:“借你妹啊!你喝了宮宮的茶,那是溫涼給他壓驚噠!”
阿布一臉無辜轉向宮宮,就見他大方擺手道:“沒關系,你喝吧,我沒事兒!”
宮宮居然不瘋了,說話有條有理,就是這大方勁兒跟原來那個锱铢必較的娘娘腔相去甚遠。
我腦子裏一團亂。
“你們誰行行好,告訴我們一下這到底怎麽回事兒?”
溫涼過來一把将我抱上滑板,慢條斯理道:“今兒妖怪大街來了倆旅人,設賭局,無一人是他們敵手。好多人輸得連褲子都扒了!”
我和小榭不約而同扭頭看阿布。
他眼一瞪,揪住褲腰嚷嚷:“老子死都不會把褲子給他們噠!”
看來他果然輸掉了褲子!
(4)
這晚上的妖怪大街安靜得可怕!
名字叫大街,但其實這裏是一座市集樣的小鎮。活到至今,我從沒有一天敢想象街上所有的店鋪都停止營業,妖怪出沒的黑夜卻沒有任何光怪陸離的夜不眠。這就像河水逆流四季停擺一樣匪夷所思!妖怪們懼怕起了黑夜,争相去躲藏。
滑板在臺格路上碾過,小小的輪子承載着我厚重的體魄,溫涼牽着拖繩一步一步穩穩走在前頭。
就在街心中央小廣場,日晷下正對着我們來往的中心大道,是一張簡單的八仙桌。桌下,財物攏起一座小丘。
最簡單的擲骰子賭大小,兩個旅人卻贏走了整個妖怪大街的夜晚和繁華。
我以為溫涼是要來替大家奪回已失去的。畢竟她是我見過打架最厲害的妖怪,絕不輸與阿布。
然而她卻将我推到賭桌對面,跟那兩個人說:“他來跟你們賭一局。”
那是兩個長相奇特的家夥!都是光頭,連眉毛都沒有,眼眶裏沒有眼白,只有兩粒烏溜晶亮的瞳仁,額頭上的皮皺得可以疊出一塊千層酥。身上的舊西裝一人少一條袖子,正好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他們并不是雙胞胎,可是每個動作都必然整齊劃一,完全不需要口令。我猜想他們應該是妖怪,如若不然,他們不可能走得進妖怪大街來。可這樣的妖怪,陌生得太過可怕!
對于溫涼的意圖我毫無頭緒,她事先也不曾與我商量一二,我一頭霧水望望溫涼,又忐忑地瞟一眼面前的對手。
他們也正打量着我。沒有眼白的瞳仁仿佛人偶臉上的點綴,都是假的。
但他們在笑。比人偶要自然溫馴,不像假的!
“客人當先。”
他們禮貌地将骰盅推到我跟前。我沒有碰,仰頭繼續看着溫涼。
她面上不帶情緒,只是告訴我:“搖吧!”
然後呢?我從沒有搖過骰子,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搖出最大的點數。我們的賭注又是什麽?
我揣着許多疑問拾起骰盅,左手上下揮了一下,又将它輕輕擱下。
蓋子打開,三個骰子分別是一三四,八點。
完了!——我感覺自己正在沉進一汪深潭,身體在黑暗中止不住地下墜,再下墜。
随後對面兩人一道把手覆在骰盅上,一道舉起來,一道用力搖晃。兩只手始終交疊在一起,動作自然流暢地就像同一個人的兩只手。
手落手又起,打開的骰盅裏我看到整齊劃一的三個六。十八,最大點數。
我腦子裏嗡嗡作響,整個人懵了。
我甚至不敢擡頭去看溫涼臉上的表情,害怕她會失望,又害怕,不僅是失望。
“好了,”我聽見溫涼說,“我們贏了!這些東西我要全部帶走。”
啊?沒聽錯吧?溫涼你傻了嗎?他們十八點呀,比我大太多,是他們贏了!
然而我聽見對面衣裾摩挲,旅人們站起來向我們微微欠身施禮。
“是我們輸了,原物奉還!”
我瞠目結舌。
溫涼也欠了欠身回禮:“很榮幸能陪二位玩一局。”
“喔,哪裏哪裏,是我們該說謝謝!”
“那麽,盡興了嗎?”
“是的是的,非常愉快!”
“那很好。”
“真是太好了!很高興今天能認識這麽多朋友。可惜該走啦!”
“歡迎下次再來!”
“嚯嚯嚯,下次啊?”兩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和煦微笑,“好想下次再來呀!就不知道又得等到什麽時候喽!”
就這麽笑着說着,兩位旅人竟漸漸從我眼前隐去,消失了。
(5)
凡人有一種殡葬儀式,叫作“天葬”。
在高海拔地區,人們會将死去的親人放置到一般人難以到達的險峻偏荒的高崖之上。那裏有食腐的兀鹫,是連接死者與天堂的媒介,他們啄食死者的肉體,然後将他的靈魂送往神之所在。兀鹫是清道夫,也是神聖的送葬者,是信徒們心中不可取代的圖騰。
而在妖怪的世界裏,兀鹫是神使,乃天上至高無上的祭司,統領陰司鬼道。靈魂來來往往,兀鹫的忙碌永不止歇。這是一份沒有告老、休假、競選的工作!兀鹫生來就是使者,容不得逃避和選擇。
只是每年七月半鬼門開,天界之門會暫時關閉一天,指引靈魂的領路人們才能得以稍作休息。然而也不是每位兀鹫使者都能得到這一年一度的機會。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