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節
惱羞成怒,跳進我的涼棚來指着我鼻子大罵。
“沒義氣!大嘴巴!友盡啊!”
我挑挑眉毛:“有種你走啊!”
阿布擡腳就走。
“我問溫涼也是一樣的,她什麽都知道!”
阿布很有種,所以他沒走,回到我面前抱拳一鞠躬:“大爺,您要聽啥,盡管問!”
狐貍此生有兩件事不能容忍,一個是被人說醜,另一個就是被溫涼揭老底。
(3)
講故事之前,阿布兀自把天上那些個仙官神尊罵了個遍。大抵說投胎有風險穿越需謹慎,但好歹自己人,不說走個後門,網開一面總行吧?居然如此落井下石!枉費那些個凡人小說裏描繪穿越不是王公就是顯貴,最不濟顏正,在任何世道上都是吃得開的。
偏生他這個神風俊朗武藝卓絕氣死潘安羞臊美人——這都是阿布原話——的狐族九公子居然被派了個孬胎。老也就算了,醜也就算了,臭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女的,又老又醜還很臭的女人啊!
當時阿布就咆哮了。那個氣貫山河,吓得乞丐窩裏的叫花子撒丫子全跑了!都以為斷了氣的老乞婆詐屍!
聽到這一段,我們四個又笑得滾作一堆!
阿布擦擦額上冷汗,決定無視我們。
因為形象和身份的限制,阿布的媒婆生涯從一開頭就注定了命運多舛。
很簡單,誰會願意聽一個連飯都吃不飽臭烘烘的乞丐保媒拉纖呢?
如此過了兩天,阿布徹底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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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因為任務的艱難程度,而是身上那股子臭味兒,已經把他熏得無法正常思考了。
時值深秋,風卷枯葉滿地黃,無邊蕭索。
阿布不愧是下代狐王,頂着冰涼刺骨的水溫就跳下護城河去了,連衣服都沒扒。
“可你沒有換洗的衣裳了!”蛋蛋很務實。
“廢話!”阿布眼一瞪,“不連臭衣服一起洗了,這澡不白洗?”
簡直太有說服力!
“你不是被封印了法力?不冷嗎?”
之之的提問讓阿布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直戳他痛腳。
豈止冷?阿布一下水就凍得腿抽筋兒了,撲騰幾下沒浮上來直接沉底。
當然明擺着,他肯定沒死成。
我特雞賊地問他:“是帥哥還是美女撈的你啊?”
阿布一臉怆然:“是船工的篙子。他每隔一天就在河裏撈垃圾,疏通河道。他撈我上來打了我一棍子,指給我看河堤上的告示牌,那上頭寫着嚴禁投河自殺,違者罰做苦役一月。嗳,你們說說,死人要怎麽做苦役?啊?”
回憶着的阿布眼中萬念俱灰,有一種看破紅塵的超然。
(4)
溫涼教我看書寫字,背成語“否極泰來”、“因禍得福”,很多詞語我記憶深刻卻理解膚淺。直到阿布用他的經歷展示給我看,什麽叫運氣!
誰能想到一個洗澡差點兒淹死的老乞婆居然被船工認作了幹娘?
要說阿布聰明呢!不是人的時候法術高強,做起人來演技精湛,被船工一棍子敲在腿上,當即嗷嗷叫着在小舢板上哭着打滾。
“哎呀哎呀斷了呀!”
船工拿着棍子一下懵了,岸上圍觀者指指點點,譴責聲頓時沸騰起來。
最後沒辦法,船工只得硬着頭皮領阿布去看大夫。
腿自然沒事。不過乞丐嘛,營養不良身子弱又被秋天的河水激了一下,病怏怏的德性是個有良心的大夫都會動恻隐。于是立即張羅煮姜茶開補藥,要船工買賬。
人家哪裏肯?可架不住人言可畏,只當自己晦氣,破財免災。
卻不料乞丐阿布竟拒絕了大夫的好意,直言:“先生有□□麽?賜老婦一口便是。”
大夫跳起來,阿布就哭。訴說怎樣天災誤農背井離鄉,怎樣兒女離散老伴餓死,怎樣生無可戀只求速死,說得見者流淚聞者傷心。
一幹人唏噓感慨之際,乞丐阿布不忘補一句:“我兒若有幸還在人世,也有你這般年紀了。”
他這話是望着船工說的,登時就把人說跪下了,張嘴喊娘,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表白自己年幼喪母,人生未盡天倫,願以老乞婆為母,發誓給她養老送終。
“後來呢?”小榭問。
阿布挖挖鼻子,改換了索然的面孔。
“後來我就每隔一天跟兒子出去撈垃圾,中午休息時候就在岸上看過路的男男女女。瞧順眼一對就跑去跟女的說她紅鸾星動姻緣将至,然後再跑去跟男的說他印堂發黑年內必有大禍需借婚慶沖喜,并且馬上在哪條街哪個路口會遇到真命天女。”
我嘴張老大:“這能成嗎?”
“把‘嗎’字去喽!老子最後還給兒子說了個媳婦,七斷姻緣兩個月就搞定,蹬腿閉眼回來了。”
“真不知說你聰明,還是凡人太天真?!”
“噢,也不是啊!”阿布把挖出來的鼻屎在指尖搓成團,“我說了三十七對呢!被六個人罵神經病,十一個妹子問我那個命中注定的人是不是石崇,還有七個混小子吐過我口水。所以說,成功是個概率學!”
蛋蛋歪着頭:“石崇?那個鋪了五十裏錦步障富可敵國的石崇?你去了西晉?”
阿布點點頭,忽化出自己的五根尾巴,指着其中一條道:“一根尾巴是狐貍,兩根尾巴是狐妖,老子為了得到第三根升格作狐仙,真是歷經坎坷啊!”
我點頭附和:“是啊!早知道你就要飯去石崇門口,然後跟他說街上妹子都是他的婢妾,娶了就可以長命百歲,一了百了多省心。”
眼前衣袂晃過,我擡頭,看見阿布張大眼睛定定望着我。
“幹嘛?”
“啊啊啊啊啊——”阿布捧着我腦袋拼命搖晃,“我怎麽沒想到?我應該去給石崇說媒。既然都命中無緣,他娶幾個娶誰都無所謂啊!他有錢可以包圓天下美人啊!為什麽我這麽蠢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為什麽那時候沒節操沒下限的阿布腦子變鈍,我只曉得自己這輩子絕對不要修什麽仙。歷劫這種事兒,敬謝不敏!
我嘛,當妖怪就好了!
第四十二天、我們的傳統
(1)
我們不老不死,我們縱橫古今,我們目睹歷史,我們是妖怪!
但,除了自己,我們,還保留下了些什麽呢?
世界變了!
活下的我們究竟是變過,還是從不曾改變?
(2)
人群在緩慢移動,推着隊列踽踽前行。沒有催促和推搡,每個人都低着頭,只專注腳下的路,前頭的人留下足印,被後面的人覆上,一步一步,将泥濘踩出坦途。
我伏在溫涼背上。豪雨之後的林間滿是水塘泥沼,滑板車很難順利前進。溫涼便背着我走。
他們不能将我丢下。每個妖怪都必須出席,正裝肅穆,去送一個平凡又不凡的妖怪最後一程!
葬禮!對于妖怪,是一出盛大的祭祀!
嚴格說起來,這不能算是死亡。妖怪的死亡是湮滅,在三界五行六道輪回中徹底消失。肉體腐壞靈魂不朽,這不叫死亡,是羽化飛升。
但從此我們熟悉的形象将永不再來。脫胎換骨後的重生,即便記憶長存,不是那個人,不在一個世界,他去了天上,從此我們需得仰望。
我們發自內心崇敬,也坦誠面對疏離。
今天,我們失去了一只相親相愛的妖怪!今天,我們盛禮送別!
高高的山丘頂上堆起梯形的薪柴,托起一方高臺,上頭坐着失去了生命的肉體軀殼。
他似一座禪定的佛,面容沉靜安詳。潔白的袍子輕柔如羽衣,随着晚風徐徐飄動,感覺随時能托着那具身體飛起來,奔向天上。
“他多美啊!”我聽見前頭的人群裏響起喟嘆,“十七年來他一直是漆黑而醜陋的,終于得到他要的蛻變了,可惜這樣短暫!”
前來的妖怪們自覺圍成一圈,以薪臺為中心層層疊疊,宛如行星外的星環。我在溫涼背上撐起身子,極力仰頭去眺望那即将功德圓滿的妖怪,只覺他美得超然不可侵犯。
“嘤嘤嘤——”是蛋蛋,她和刺猬幽幽在一起,兩個人抱頭痛哭。
我隔着人牆壓低聲音喚她:“那是你們的朋友嗎?”
她們搖頭:“不認識的。”
“那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
幽幽擡起晶瑩的淚眼:“太矮了,看不到!”
溫涼背着我往邊上挪了好大一步,離得她們更遠了。
我想讓她們跳我背上來的陰謀破産了。
“這是葬禮,”溫涼掐着我胳膊上的肉,“別太胡鬧!”
這個一本正經的家夥,說得好像她認識薪臺上的家夥似的。
“我的确不認識,王認識。”
我望着薪臺邊高舉火把、身披玄色大氅的偉岸身影,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3)
小井仙子宣讀的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