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告訴我，洛基，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麽？”
透過滿是霧氣的玻璃，洛基勉強能看到昔日的景象。
他任由自己墜入深遠宇宙這片浩瀚汪洋，指尖輕點群星，衣擺掃過星雲，意識如悠長的流光緩慢淌去。猛然，一股熱浪自身後掀起，回首遙望，絢爛的煙花将整個銀河點燃。火焰倒映在他的眼瞳，內心從此淌着深紅，永不褪色。
煙花冷去，帷幕卻無法落下，冰冷的鋼鐵與屍骸散落在廣袤星際原野，誰的承諾無疾而終，誰的擁抱泛黃發舊。
“每個人都英勇地赴死，葬身在因我而起的戰争中。”
“你能看見他們嗎？”
洛基向那慘烈的“煙花之地”伸手，所觸之物皆如流水穿過指縫，波瀾層層蕩向遠方，模糊了所有人的面容。
“我看不清。”
“當記憶失去效用，你必須信任最真實的情感反應，你的感受是什麽？”
洛基不敢放任自己的情感肆意妄為，它好比陰狠劇毒，使層層心防受腐潰爛，他始終抗拒用一顆血肉之心去硬碰充滿尖刺的過往，哪怕他一再誇下海口自己會接受一切。可真正站在這片死亡廢墟之上時，又怎能不心驚膽顫。
“恐懼。”
“恐懼于什麽呢？戰争？還是他人的死亡？”
洛基嘗試着探得更深一些，他撥開飄浮的屍骸，在飛船殘骸中穿梭，前方出現了一片被封鎖的區域，一道隔絕的屏障閃爍着高亮的紅光，警示着絕不可靠近，但也說明他找對了地方。他想起自己随口許下的豪言壯語，他說自己會接受一切。但此刻，他猶豫了。
“別猶豫，洛基，這就是你想要的，這就是‘症結’所在。”弗麗嘉，也就是洛基此刻理性的化身，如此說道。
于是，洛基向前方伸出手，指尖一觸及紅光，一股巨大的力量撞上了他的胸膛，他遠遠飛了出去，狠狠撞在飛船的外殼殘骸上，喑啞出一陣悶響。瞬間眼冒金星，渾身疼痛無比，似乎全身骨頭都要斷裂分散。他的意識逐漸消沉淡去，唯有飛船發出的沉重悶響還回蕩在他的耳膜之上——
宛如一把巨錘無力地墜落在土地上，一遍又一遍。
……
“洛基，洛基！”弗麗嘉将他喚醒。
“……”洛基撐起身，将頭埋在雙手掌心，似真似假的夢境讓他險些溺亡，他低聲嘟囔“不、不、不……”
弗麗嘉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洛基剛從催眠中醒來。
“你這次進步很大——”
“不……不！這沒用，這完全沒用！”
房間內，香爐依舊燃燒，爐中的白煙從未止息，但香氣逐漸有些濃郁嗆鼻。
“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弗麗嘉，我當然相信你，只是……”洛基有些洩氣，“我不認為這是正确的方法。”
“我們在尋找答案與真相的時候，總是會經歷痛苦的。”
洛基站起身，踱步到他坐的那張沙發椅背後，撫摸着擱着在椅背上的棕色大衣，對此，他輕輕地皺了皺眉。弗麗嘉以為他依舊在疑惑目前的狀況，于是接着說道，“我們可以再來一次。”
洛基擡手止住她，“你為何不直接告訴答案呢？”
弗麗嘉微笑地搖了搖頭，安撫道：“我沒有答案給你。”
自從理性以弗麗嘉的面容現身之後，再不見那個金發男人，洛基松了一口氣，變得不那麽緊張了，如果眼前的理性是他的救贖，那麽還有別的選擇嗎？他有些絕望了。
“如果……我的理性告訴我‘不要複仇’，我會放棄的，弗麗嘉，如果你讓我放棄……我現在就放手。”
弗麗嘉閉上雙眼，沉吟片刻再睜開，她的神色極為認真，極具說服力：“去複仇吧。”
去複仇吧……
洛基緩緩點頭，披上棕色大衣，衣服面料手感細膩，貼身又舒适，“即便要與那個人戰鬥千萬次，我也會從這裏離開的，我答應你，弗麗嘉，我會去複仇。”
弗麗嘉神色起了些微小的變化，疑惑地問道：“那個人？”
“——！”洛基心中起了猜疑，為什麽他們兩人互不相識？他張了張嘴，将懸在口中的回答吞了回去，改而說道：“你知道怎麽出去嗎？”
但弗麗嘉對這個問題更是疑惑不解，眉頭更深，“你……不是主動來的嗎，洛基？”
“但我忘記回去的方法了。”洛基撒了個謊，但他不确定能否騙過理性……可是，為什麽要欺騙理性呢？他意識到自己這句謊話脫口而出，沒有任何猶疑。難道……洛基對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感到震驚，難道自己根本沒有信任過理性？！這可能嗎？她可是弗麗嘉！弗麗嘉是——
他的自我思考引起一陣頭暈目眩，整座房間都在傾斜搖晃，輕巧的香爐摔下了矮桌，香灰撒了一地。
弗麗嘉起身來到洛基面前，展露出自信的笑容，對他滿是憐愛，“你怎麽可能不知道如何出去呢？啊，難道你不知道自己在哪裏嗎？”
洛基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這裏，心理咨詢室。”
“呵呵，你還真是睡糊塗了。”弗麗嘉的嘴唇貼在洛基耳邊，“這裏是你的意識。”
“我的……意識？”
“難道你意識不到自己在意識之內？”
洛基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除非有弗麗嘉的提醒，他甚至從未開始思考這個問題：自己所存在的空間是否合理。原來LOKI所說的“困在此處”并不是指肉身，而是意識。也就是說，LOKI用了某種方法讓他無法真正蘇醒，而是永生永世囿于自我的精神世界裏……思及此處，洛基再次捏緊了拳頭。
“在我的意識裏，時間可以停……不，這裏有‘時間’這回事嗎？”
弗麗嘉搖了搖頭，“普通人尚且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處理大量信息，思考諸多問題，何況神靈？你感覺在這裏度過了千萬年，而意識之外的真實世界裏才過去千分之一秒。當然，我只是誇張地如此解釋。你剛才想說的是‘時間停止’？如果你遇到了這種事，那麽多半并不是時間停止，而是你的意識出現了斷層。而其原因也很簡單——”
“我自己丢失了意識，或者……”
“你的意識被別人劫持了。”弗麗嘉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劫持你意識的人吧？”
洛基決定反擊，說道：“既然這裏的一切都是我的意識，你為什麽會不認識他？難道你也意識不到嗎？”
“你在質疑我。”弗麗嘉聳了聳肩，“沒關系，多疑的詭計之神有權猜忌一切，包括自己的理性。入侵意識的人自然是外來者，他所處的位置是不是貼近于天空？”
“是，高塔之上，可摘星辰。”
“那裏幾乎貼近意識的表層。看來他并沒有打算徹底入侵？如你所說，他只是想把你困在這裏，僅此而已。”
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猶如夢境中人終于意識到自己身處夢境，多麽奇妙的體驗。想到自己并非涉險，一直以來都游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世界裏，洛基覺得安心了不少，但轉念一想，這份安心頃刻蕩然無存。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肉身身處何處，是否被LOKI囚禁關押，他是否一次次地将自己推入精神世界的深淵，不複蘇醒？
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
弗麗嘉看出他的恐懼，便用話語引導着他，“既然你不願意回憶起答案，那麽就選擇離開吧。去吧，殺了那個入侵你意識的人，奪回你的身體。”
“那并不是時間暫停，他只是在操控我的意識，呵，多麽拙劣的技法！我竟然沒有看出來！我知道了，我知道如何應對了。”
這間房子突然變得逼仄無比，洛基卻無所感，他與理性灼熱的對視，為即将到來的勝利狂熱不已，火焰便無源而起，順着衣擺，爬上了弗麗嘉的身體。
“殺了他。”
“殺了他。”洛基重複着。
“然後去複仇！”
火焰将弗麗嘉淹沒，洛基對此無動于衷，他的眼神充滿了瘋狂。
“我會複仇。”
洛基走出了被火焰吞沒的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