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

第 13 章

“一。”

洛基眨了眨眼,仍然只能看見一片黑,以為自己已經眼瞎失明,而這并未給他帶去太多恐懼。

慢慢地,在稍遠的地方出現了幾團模糊的微光閃動,就像滿天星子的呼吸,他微眯雙眼,于是微光進而擴散開來,将眼前一切如實呈現出來。他仰面而躺,有什麽東西輕輕覆蓋在他的身上,幾道巨大的裂縫蜿蜒于“穹頂”,沒入更深處,而大腦尚處于混沌狀态,急需更多的線索來回憶自己身處何方以及發生了什麽。

最先被感知到的是一股異味,像是有什麽東西淺淺地騷動着,于是洛基吸了吸鼻子,它便得寸進尺,化身一只腥澀的長蟲生猛地鑽進口腔與喉嚨,在那裏霸道地盤踞做窩。他試圖吞咽,但口中幹澀無比,無法肅清這股異味,擡起舌頭掃過牙齒,舔舐下半幹的凝塊碎屑。在嗅覺與味覺的雙重證明下,他終于反應過來空氣中彌漫着何等深重的血腥氣味。

洛基轉動着僵硬的脖子,側頭猛然對上了一雙灰暗眼睛,可視線撞上去,卻沒有同樣鮮活的眼神回應他,對方顯然已死去多時。

“咳、咳咳——!”

他歇斯底裏地想要将嘴裏和肺裏的血腥氣味一并咳出,可無論如何掙紮,每次呼吸只能使氣味的入侵變本加厲,直沖腦門,将腦子裏的柴薪一并點燃燒灼。

“呃……”

遍布大腦的神經後知後覺地開始發出陣陣鑽心的疼痛,宛如被無數燒得滾燙的尖針刺入,連眼球和舌根也深受牽連,他的精神昏昏沉沉,看似又要暈厥過去了。

但已經不能再倒下了,不是嗎?為了蘇醒,為了活下去,為了完成未竟的使命,為了——為了什麽來着?思及此處,便頭痛更深,使他對這愈發陌生的屍堆感到惡心欲吐。幸好常年作戰的種族都有自己的方法對這種信號按下忽略鍵。于是,在幾次心跳之後,他的呼吸逐漸平緩,只剩下腦子裏受到灼燒後的餘熱。他支撐着坐起,身上覆蓋之物滑落到了大腿上,他一把抓其,展開又翻來覆去查看多次,才在昏暗中辨識出這是一件大衣。

“……”

蘇醒于屍骸堆中沒有帶給他更多的意外之情,顯然,他是唯一而最後的幸存者,而這并不值得慶幸。他在死寂中孤坐了很久,直到一個模糊的想法最終成型,就像無知無識得深海終于結成了冰川,于是他向黑暗問話,聲音沙啞:

“我……是在等誰嗎?”

黑暗是絕佳的保密者之一,它目睹一切但絕對沉默,只有風不忍心,時常發出傷春悲秋的輕嘆。

一股溫熱的液體滴落手背,他以為是某處傷口又滲出了血,但在夜視下那液體并非深色,于是他擡手摸上臉頰,又抹下更多的液體。

原來是淚,他再一次淚流滿面。

再一次……?

他對這個由內心湧現出的詞彙感到惶惑,大腦的燒灼感沒有褪去,精神自蘇醒後便疲憊不堪。以至于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陣陣雜音,使他誤以為是耳鳴,但側耳細聽去,源頭似乎是艙室之外的更遠處。只需稍微集中注意力,十四人的位置暴露無遺,獵物自現行蹤,一個想法自火焰中誕生。他換上了那件來歷不明的大衣——不僅極為合身,其樣式也令他頗為滿意,更重要的是他不必再去扒死人衣服了——然後遁聲而行,以黑暗作死亡的幕簾。

“羊有特殊用途,屍體也有啊!”

一股陌生的情緒油然而生,這令洛基感到好奇,渴望獲得更多的刺激去品味它究竟是什麽。

“恩?人呢?凱——”

但是顯然用法術扭斷他人脖子并不能加強這種刺激,清脆的聲響和剝開茶話會上的果殼毫無分別,其效用微乎其微,于是洛基以血化刃。

“頭兒,我這邊一切正常——”

從腦後插入,死者從嘴裏“吐”出一把血刀。可是,這還不夠。他沒有逃跑,沒有紮掙,不夠慘烈,不夠可悲!

“這是命令,立刻返回!”

對了對了!快跑快跑!洛基想起來了,他應該感到憤怒!如火山噴發,勢不可當!它難道不應該燃燒?

“你……在流血——”

是的,他在流血。洛基熱烈地擁抱火焰,而這火焰應當起舞于誰的屍身之上?在這癫狂而不得章法地求索中,他的心靈被一劍刺穿,血流噴湧如柱,傾灑在精神的荒原上,火焰将息,在漫長的旅途中,一切都在褪色遠去,只剩下一聲蒼白無力的吶喊:

“薩諾斯。”

薩諾斯?

他看得見憤怒,看得見無窮無盡的憎恨……但這些情感只擁有模糊的面容,他無法為這些鬼魂般游蕩的情感追根溯源,腦子裏的灼燒陣陣襲來,産生的幻覺使他嗅到了荒原之上枯骨與樹木的氣息。他推開這個無名之人的屍體,跌倒在座位上,嘴唇微動,聲音幾不可聞,再度擡頭上,他已做下了決定,無論如何,他都會完成餘生的使命,便直奔泰坦而去。

一顆飛馳的流星單刀直入滅霸的軍隊,許多人都未能看清敵人身影就已倒下,全軍頃刻大亂。但這畢竟是一場枯燥的戰鬥,不值得任何故事訴說者多費筆墨,不過是将戰争與死亡剝開揉碎了去悲唱,連洛基都未在腦海中留下半分印象,他只記得自己手起刀落,人們便像麥芒一樣栽倒。

而當他真正面對滅霸的時候,意料之內又意料之外地平靜,唯一感到詫異的是每一次交手幾乎都産生了莫名其妙的既視感,總覺得已經和這位死敵作戰過千百萬次,否則,為何對方每一次出手都在預料之中?

“我在哪裏見過你嗎?”

洛基沒有聽清滅霸的回答和遺言,腦子裏的燒灼感刺痛了每一根神經,眼前再次陣陣眩暈發黑,為了安撫這股頑劣的躁動,周身氣流急速抽搐着,刀光一閃,只聽有什麽東西重重地摔在泥土之上,再無聲息。

“……”

“複仇成功似乎沒有給你帶去快感,它令你失望嗎?”

“誰?!”洛基循聲而望,一個瘦削的人影從墜毀的飛船內走了出來,這人長相醜陋,舉手投足卻很優雅,即便身受重傷呼吸也沒有慌亂,看上去是滅霸身邊的一位法師,于是,洛基擡手就要将他斬殺。

“你的記憶受到了損傷……不,何止是損傷呢。”一把魔法刀刃急停在他的額前,讓他的語速輕微地加快了,“我們曾經合作過,過程中事情出了差錯,但幸好結果都是你我所期待的。”說罷,他示意了一下滅霸倒下的屍身。

“我不認識你。”

“鄙人烏木喉,我們是盟友——曾經是盟友。我不知道你身上發生了什麽,但依我所見——”烏木喉小心翼翼地探查着洛基的精神,“有人侵入過你的腦子,把它攪得一團糟,就像……”

“放了一把火。”

“啊,是的,精準的描述。但我希望這一點波折沒有破壞你我之間的關系,合作還可以繼續。”

“你是在求我放過你?”

“我是在尋求一種可能性,對于失憶的人來說,獨行會使情況變得更糟,”烏木喉盡力穩住自己的聲音,“比如說這個人,你殺了他,但我打賭你并不知道他對你做過什麽,而你只是想殺了他。”

“你剛才說複仇……我的确不記得……只有火焰。”

“我可以告訴你,相信我。”烏木喉頂着那把刀緩緩上前,他的心跳逐漸加速,“我可以幫你。”

就在話音一落的瞬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洛基的腦子轟然炸開,他痛苦地捂住頭,數不清的陌生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而聲音的主人盡是模糊的人臉。

“……不會阻攔你複仇,還會幫助你蘇醒……”“……幫助我醒過來?”“我還可以幫你……”“……”“我等你。”

……

待聲音平息之後,他已是冷汗涔涔,沙啞着聲音說道:“我不需——”而不知何時,烏木喉已經被他的刀刃貫穿。

至此,滅霸的軍隊全滅。洛基尚且意識不到他從始至終都是唯一一個向滅霸複仇的人。在這個宇宙中,沒有人成功阻攔過滅霸搜集無限寶石,沒有人殺掉他的“孩子”猶如拔下他的羽翼,沒有人喊出那一聲“集結”,沒有人為宇宙失去的一半生命平反,沒有人二度打響響指。這是一個所有人都在失敗的宇宙,洛基是唯一一個仍然站立的人,但他從未覺得自己是最終的勝者。

“零。”

他恍恍惚惚地說出這個字,連自己都感到莫名,也無法理解它所代表的含義。

聲音很快消失于再無文明誕生可能的泰坦廢墟,可這并非無人所聞,像是為了回應一樣,在那艘墜毀飛船的內部,傳來了一聲嬰兒的啼哭,擾動着命運急徐無常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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