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在那之後日子不能述之以悲傷。悲傷是突如其來的洪流,是毫無預警的潮水,這些都不對。
洛基踱步在石板街道上,周身匆匆走過頹廢而急切的當地人,他們的步伐不像要去往某個地方,而像是在被誰追趕。空氣中彌漫着垃圾堆積的酸味,躺倒街邊的流浪漢在兜帽底下陰沉地打量着他,眼饞他身上的一切以及直挺的脊背,同時也忌憚他手中躺在刀鞘裏的長刀。他曾經從不将武器外露,但經過幾次麻煩之後便了解到這個舉動的優點。
城市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熔爐,它是催動星球一切的中心能源,于是權力便誕生且集中于此,在最近幾年,能源迅速枯竭,誰都看得出來大廈将傾。
洛基推開酒館的門,時間尚早,還未入夜,裏面空無一人,酒保滿臉嫌棄地走了出來。
“誰呀!世界末日了嗎?大早上的就來——”
洛基沒有看向他,兀自坐上了吧臺,把刀靠在一旁,說道:“別聲張,會死。”
“……”
“你認識我?”
酒保挪動腳步蹭了過來,低聲說道:“你可是大明星,誰都知道有一個穿得像個正常人的外星人每天進出熔爐……”
“我喝杯酒就走。怎麽?現在不接客嗎?”
酒保左右為難,敵不過對方的眼神,把菜單在他面前攤開,洩了氣一般說道:“您要喝點什麽?”
洛基的眼神在菜單上四下掃動,從那些極盡酷炫和誘惑的酒水名字中挑出了一款,說:“這個”
酒保伸長脖子,問:“哪個?”
洛基指着那個名字,重複了一遍:“這個,‘野火’。”
“哦,你挑這麽準?這是前幾天我新加進去的。”說着,酒保轉身開始忙活起來。
“都要世界末日了,你還上新品?”
“不是我的想法,前幾天有一個很奇怪的人硬塞給我的配方,非要我加進去,我不同意,他還要倒給我錢……我沒敢收,只好同意了。”
洛基随口問道:“什麽樣的人?”
酒保仰頭回憶着:“有點矮,灰白短發,鼻子像被人打歪過”他聳了聳肩,不以為意,”一個小老頭。你認識嗎?”
“不認識。”
“哦。這個配方我沒嘗過,它要是把你毒死了,記得大喊兇手不是我。”
“放心。”洛基透過小窗看向烏雲滿布的天空,“沒那麽容易死。”
直到烏雲蓋住了山頭,酒保終于按照配方毫無差錯地做好了那杯酒,放在洛基面前。這杯酒層次分明,表面是透明的冰藍色,嘗之爽口,緊接着是大段的鮮豔火紅,熾烈而上頭,最底層則是粘稠的一層黑,像極了深淵的模樣。
“你知道……我曾經是一名心理醫生。”
洛基擡眼看着他,“哦,你不會恰好叫‘彼地麗娅’吧?”
酒保顯得很疑惑,回答道:“不……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
“我也不知道。”
“……咳,我們種族是天生的醫者,總是一眼能夠看透別人身體和心靈有什麽毛病,因此,任何需要窺探人心的職業,我們都很适合。比如說,”酒保展示着自己的酒杯,“擁有一間酒吧,成為一名健談的酒保。”
“這是很危險的天賦。怪不得你們快死完了。”
酒保對這樣的調侃不以為意,這是事實,他繼續說:“你去找人看過你的腦子嗎?它好像燒糊了,而且還有點漏水。”
洛基放下酒杯說:“到底是燒糊了還是漏水了?”
“精神燒糊了,記憶漏水了。”
他不是第一個指出洛基精神和記憶出現問題的人,洛基近乎妥協地沒有感到冒犯,只好說:“那你對我的病情有什麽高見?”
“噢,我只是一個酒保而已,都是些不成系統的愚見。但是……這種程度精神損傷,只能是外力造成的,比如說在精神控制下,入侵意識和自我抵抗意識碰撞後造成了損壞,也有可能是精神入侵得太深,産生了不可逆的副作用。”
“什麽情況下需要深度入侵?會見到什麽?”
“一些必要的情況,比如你快死了但是有秘密沒吐出來,如果入侵成功,那見到的大概是最真實的自我吧。”
“呵呵……”洛基難得地笑起來,酒保一時間看失了神,洛基飲下一口酒,舔了舔嘴唇,繼續說,“抱歉,我剛才在想究竟誰會在意真實的我是什麽模樣,我想不出這個答案,覺得有些可悲,可悲到惹人發笑。你不覺得好笑?”
“我……認為憑借您的魅力,一定會有人為您傾倒的。”
別扭的場面話洛基聽得夠多了,他收斂了笑容,猶如甩上了一道門,眼裏蕩起的波瀾再度回到一灘死水,語氣冰冷:“你跟我聊這個,是想拖延時間?這裏被圍了多少個人?二十?三十?連軍隊都攔不住我,別白費力氣了。唉,我只是想找個地方喝酒等人而已,你的種族天賦難道感受不到這一點嗎?”
酒保剛剛擦完了最後一遍酒杯,整整齊齊地碼在架子上,光潔無暇,他的語氣變得沉重:“擦這麽幹淨有什麽用呢,這個世界馬上就要迎來末日了……”
“你可以逃。”
突然之間,酒保的眼中充滿了洛基再熟悉不過的憎恨與瘋狂,他不知從何處拿起一把尖刀,幾乎整個身體都撲向了洛基,大喊道:“有你們這些邪神存在,無論逃到哪裏——”
洛基走出酒館,長刀剛剛入鞘,在他面前是兩排手持各式熱武器的敵人,槍口齊齊瞄準了他,洛基平靜地向他們喊話:“你們的起義不會成功的,別白費力氣了,而熔爐的統治也不會長久。我會平等地帶給每個人世界末日,何必争先搶後?”
起義軍為首那人指着洛基大喊叛徒,全員的子彈已經上膛。洛基左手暗自握緊了刀。
生存的絕望引燃瘋狂,對方不再思考,再一次喊道:“殺了他!”
槍聲四起,但洛基抽刀的喑啞聲卻戛然而止,他對眼前的一切感到詫異——二十二顆子彈懸停在空中,如同被空氣凝固!
洛基踱步來到起義軍中間,沒有一道視線跟随他,猶如置身絕對靜止的油畫,半分後,他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時間靜止!”
“我還在想你什麽時候能夠反應過來——”
一個陌生聲音在身後響起,僅一次心跳的十分之一時間長度,洛基的長刀已經架在了對方的肩頸旁。
“你是——恩?你是……”
對方一頭灰白短發,鼻梁像被人打過一拳,有些歪斜,但這點損傷于他還算不錯的容貌來看都無關緊要,他雙手把玩着一個長方塊形狀的電子屏,暗自吞了吞口水,示意身後的酒館說:“你剛才點了什麽?”
“‘野火’,是你給的配方?”
“對。”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給野火的配方?”
“因為我知道你會點。”
“呵。”洛基笑起來,終于,他覺得事情有趣起來了,于是收了刀,“為什麽?”
“你曾經和別人約定了一杯酒,它就叫野火,是你自己忘了。失憶的人最看重的就是第一感受,這個名字令你感到熟悉不是嗎?我想借這個‘熟悉感’消除你的敵意。”他雙手一攤,大開心胸,“我是你的朋友。”
洛基猶豫片刻,他看向熔爐的方向,那邊空曠無人,但又想起此刻正處于時間暫停的狀态,作為法師,他轉而又好奇時停的範圍到底有多大、生效原理以及咒文法術是什麽……于是他說道:“你可以暫時保住性命,但接下來的談話,你得讓我信服。”
對方顯然松了一口氣,這是個危險的動作,它讓洛基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只會時停這一招。
“我們找個地方聊吧,你有可以待的地方嗎?”
“沒有。”
“我有個無人打擾的地方。”說着,他一招手示意洛基跟上,而這個略微失禮的動作通常只會對着熟人使用。
洛基追上去問:“你叫什麽?”
對方邊走邊轉過頭來說:“莫比烏斯。這邊走,洛基。”
時停結束,二十二發子彈打爛了酒館的門,木屑在空中飛舞,破爛的門搖搖晃晃,螺絲松動,一下子轟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