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分百
百分百
另一邊，宿星野将人送到教室，卻并沒有去上課，而是把手機往兜裏一揣，左轉去了北門，打車直奔渝州醫院。
他的體檢報告該出來了。
是人是鬼就看這一遭。
一小時後，宿星野拿着他那一沓體檢報告“冊”，挂上了他親親表哥的問診號。
看見宿星野進來，宋文青也沒什麽太大表情，只對着門擡了擡下巴，示意他把門關好。
作為心理咨詢室，宋文青擁有全樓采光最好，地方最寬敞的辦公室——照他的話來說，空間大小以及采光程度都會影響就診患者的心情。
偏偏宿星野跟常人不一樣，他剛進屋就被過分明亮的陽光偷襲，不得不伸出手用胳膊被迫擋了一下：“你這窗戶比我們家床還大，能不能拉拉簾？”
“你太陰暗了。”面對熟人，宋文青絲毫不隐藏自己的毒舌真面目，“怕不是個變态。”
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變态的宿星野：……
但怼歸怼，宋文青還是起身把簾子拉上了大半。
室內還是陽光滿地，只不過沒有一開始那麽亮堂了。
“我姑且把你當主治醫生看，”宿星野坐到宋文青辦公桌對面的軟椅上，沒好氣地把自己的體檢報告遞了過去，“吶，好像沒什麽問題，你再仔細看看。”
宋文青沒接他暗諷的玩笑，接過體檢報告冊，一頁一頁翻看着。
在宿星野密切關注的視線下，宋文青翻完最後一頁，擡手扶了扶眼鏡，看起來神秘莫測，像是什麽隐士神醫，低聲道：“嗯，是沒什麽問題，在年輕人裏算健康的了。”
宿星野聞言也沒接他的話，而是忽然往後倒了一下，身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着宋文青悠悠道：“一夜近視六百度？”
“原話還你，”宋文青傲然道，“平光鏡而已，你進門這麽久才發現，我看你八成才是近視六百度。”
“是不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更板正、嚴肅一點？不然病人一進屋看你就跟看小白臉似的，說話沒啥說服力啊。”抓住宋文青死要面子的小把柄，宿星野笑嘻嘻道。
“少說點吧，”宋文青毫不在意地拍拍弄亂了的衣領，又重新坐了下來，面對着宿星野說：“把你幻嗅症的症狀再仔細跟我說一遍吧。”
那黑不溜秋的椅子像是開啓了他身上什麽奇奇怪怪的醫者模式，宋文青一下變得嚴肅認真了起來，從神态到語氣無一不是一個醫生面對患者的态度。
宿星野也跟着正經了起來，回想半分鐘，道：“說來也真是奇怪，我第一次見他就聞到了他身上的香味，後來因為是一個宿舍的，認識一個多月，慢慢地又發現，那股香味的濃淡好像跟他的心情有關，他心情不好，香味就會淡淡的，有點冷的那種小清新，他心情一般，香味裏就會多出一股松木的氣味，心情好的時候，還會産生一股有若有似無的墨香——還挺好聞的。”
“重點是，我觀察過，他沒有用過香水，沐浴露也不是那個味道，而且那股香氣一直都有，不會變淡也不會消失，跟吃了毒蘑菇産生的幻覺似的。”宿星野說完，盯着宋文青，又補充了一句，“我不會是精神病晚期吧？”
聽完這段話，宋文青的表情有了一點兒變化，他挑眉問道：“也不一定……你跟他經常相處嗎？”
“還行吧，一周我總要陪他去上那麽幾節文绉绉的課，平時吃飯就在食堂一起吃啊——哦對，我也請他吃過一次烤魚，然後這周末我帶他去家裏……”
話說到這兒，宿星野卻忽然噤聲了。
宋文青十分有眼力見地追着問：“帶他去家裏玩了？”
“啊……”宿星野似是而非地嗯啊了一聲。
得到想要的答案，宋文青又重新變得嚴肅，用一副最典型的公事公辦的語氣，問出了一個最八卦的問題：“你認為，你在他心裏是什麽樣的存在？”
宿星野聽了這句話像是被針紮了後腰似的猛地坐直了，神情複雜地看着宋文青，似乎有很多話堵在喉嚨口無法言喻，就這麽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後慢吞吞擠出來一句：“你能不能保證守一點醫德？”
宋文青無語：“我以我的心理咨詢師證發誓，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叔叔阿姨。”
“再信你一次。”宿星野深吸一口氣，好像準備透露什麽驚天大秘密，語速飛快道，“首先說明這不是我感覺是真的我發現他暗戀我。”
宋文青就聽見了最後四個字，正好是這句話的精華，信息量頗大。他語氣微訝，問：“你怎麽發現的？”
“……他親我……的手。”
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從對面的宿星野嘴裏傳來。
“是嗎……”宋文青好不容易聽清，露出一副考究的神色，“那你打算怎麽回應他？”
“不知道，我還沒想好。”宿星野說出了真心話。
但話音落地的下一秒，被層層盤問的某人終于反應過來：“怎麽問到這兒來了？我是不是有病你怎麽沒說？”
宋文青聞言，也學他先前往後一躺，慢條斯理道：“有病，還病得不輕。”
宿星野還沒做好這個心理準備，聞言頓時瞳孔地震：“确診了？”
宋文青神色認真地點頭：“愛情是人類最複雜的情感之一，涉及許多身體和生理變化。有個別研究表明某些人的身體在戀愛中會産生一些不同尋常的變化，雖然幾率很小，但确實有這種情況存在……”
“等等！”宿星野聽得一愣一愣，徑直打斷他，“誰戀愛了？你個庸醫別亂講。”
宋文青無辜攤手：“一見鐘情啊，不明顯嗎？”
“我一見鐘情？”宿星野仿佛第一天知道這事，驚訝地擡手指了指自己。
“不然呢？你什麽時候帶過同學來家裏玩。”
“那是因為他不會彈鋼琴我教他而已。”
“哦，我也不會彈鋼琴，教我。”
“滾。”
“你看看，還說我是庸醫冤枉你了？”宋文青戲谑道。
他站起身，走到宿星野身邊拍了拍他的肩，擺出一副長輩的姿态語重心長道：“你也才剛長大成人沒兩年，以前遇到的花花草草估計沒走過心，這不，緣分說來就來，要好好珍惜啊……”
“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宿星野再次咬牙打斷他，“他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怎麽可能喜歡他？！一見鐘情根本不可能。”
宋文青看了他一眼，老氣橫秋道：“果然還是太年輕，看不清自己的心……”
“……你是認真的？”宿星野垂頭平複了一下心情，抓了抓腦袋，轉頭又問。
宋文青點頭。
“你的身體很健康，精神狀态也不是有病的樣子，結合你跟他平時的相處來看，你有百分之一百的概率是喜歡他的，正好他也喜歡你，一拍即合。至于香味，過分契合的伴侶是有可能能聞到對方身上別人聞不到的味道，只要不影響日常生活，其實問題不大。你回去好好想想吧，為什麽有些事你跟別人做就沒意思，跟他一起就樂意至極。”
去醫院花了大幾百拿回一沓體檢報告的宿星野渾渾噩噩打車返回學校。
宿星野有百分之一百的概率是喜歡的喻翡的。
他自己怎麽不知道？宋文青說的到底真的假的？怕不是在驢他吧！
懷揣着迷茫的心情，宿星野想着快中午了，他也沒去上課，正好問問喻翡午飯吃什麽，他給他打包帶回去。
封存在口袋多年的手機終于被他掏出來看了一眼，沒想到入目第一欄是喻翡一個多小時前發過來的消息。
[喻：羅蘭說我的比賽得了一等獎！]
[喻：小貓轉圈.jpg]
宿星野沒忍住勾唇笑了一下，打字回道：“恭喜！/煙花/太陽”
[耶：大文豪中午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宿舍]
消息發過去了才想起喻翡上課不玩手機，宿星野看了一眼近在前方一百米的第六食堂，幹脆跑到對面的奶茶店坐了下來，順手點了兩杯多肉桃李。
喻翡喜歡喝桃子味的飲品。
果肉加倍，少冰，多甜。
宿星野剛下完單，就意外地收到了喻翡的回信。
[喻：想吃六食堂的蛋包飯，不要加辣椒，謝謝你/愛心]
等奶茶的空隙，宿星野回他：“沒上課？”
[喻：最後十分鐘，老師沒講了/撇嘴]
[耶：你不是不愛上課玩手機嗎，跟老師講不講課有關系？]
“對方正在輸入中”的狀态标識橫在屏幕頂端，宿星野起身去外邊徘徊了幾步，指尖輕輕敲擊着手機側邊的軟殼。
[喻：我想看你有沒有回我的消息。]
消息彈入視野的一瞬間，跳動的心髒瞬間往下墜了一點。
宿星野忍住想擡手捂心口的動作，嘴角的笑容卻禁不住越飛越高。
[耶：剛才有點事情，沒看手機……]
剛打下最後一個字，身後的店員就開始叫他的號。
宿星野忙發完最後一條消息，調出訂單號取奶茶去了。
[耶：宿舍等我]
中午，孫尚城和邊敘陸續打包午飯回了宿舍，還在路上就在宿舍群裏得知了喻翡獲獎的消息——宿星野發的。
上回一起吃烤魚的時候宿星野就跟他們說過這回事，兩人進了宿舍又是一頓誇誇，尤其是孫尚城。
“啧啧啧，這才叫學有所成，我們宿舍好歹有了點文學氣息了。”
彼時喻翡正在吃宿星野帶回來的蛋包飯，半張臉藏在飯裏，聞言只能努力擡起眼睛看他們，小鹿似的瞧得人心軟。
宿星野破毛病又忍不住犯了，擡手揉了揉喻翡的腦袋，低聲道：“你先吃再說。”
邊敘默默升起手機擋眼睛。
一宿舍人都不愛看班群消息，此時此刻卻不約而同點進了羅蘭發出來的消息。
孫尚城看完還在跟喻翡自顧自傻樂：“聽說周生斌也參加了，就上次在班裏唱你反調那個，只拿了個參與獎哈哈哈！”
喻翡轉頭就把這人給忘了，一時想不起來，只能默默點頭。
邊敘卻說：“還在公示期，雖然說這個可能嚴重了一點，但喻翡你這幾天還是注意一點。”
喻翡的眼睛裏露出疑惑，宿星野洗完手走過來，及時解答了：“邊敘的意思是怕有人故意舉報，大學裏這種事也不少，但不一定真碰着，沒事兒，我們喻翡上課都不玩手機，妥妥三好學生。”
孫尚城聞言大受震撼，朝喻翡舉了一個大拇指：“吾輩楷模。”
喻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小插曲很快過去，宿舍裏四個人各自幹了會兒自己的事，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兩點。
兩個院都沒課，孫尚城嚷嚷着要睡覺了，喻翡也不自覺打了一個哈欠，慢吞吞爬上了床，整個就剩宿星野和邊敘還精神着。
宿星野有個小組作業的ppt要做，見狀便收起鼠标，用起了觸摸板。
邊敘抱着手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過了會兒像是要去廁所，關掉手機走向陽臺，餘光瞥見喻翡還沒躺十分鐘又掀開簾子盤腿坐了起來，猶豫着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邊敘跟他對視一眼，沒懂。
宿星野聽見聲響轉過頭，看見喻翡把小毯子踢在一邊，頭發亂得跟雞窩似的，先是低低地笑了一聲，才替他回道：“睡熱了，開空調吧，二十六度。”
邊敘看看神色困倦不太想說話的喻翡，又看看臉上挂着寵溺笑容的宿星野，遲鈍地拿起窗臺上放着的遙控器，按開了空調。
冷風順着扇葉吹出，透過床簾外一層薄紗盈入上鋪。
喻翡眯了眯眼睛，像是舒服了，又卷着小毯子重新趴了下去，連簾子都忘了拉。
邊敘有些驚奇地看了一眼宿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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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時間，宿星野正坐在自己的書桌前收拾，轉頭卻見喻翡站在陽臺上，朝他招了招手。
宿星野瞥了一眼旁邊慣常打游戲的兩人，放下手中的東西，靜悄悄朝陽臺走了過去。
“我帶你去個地方。”
喻翡将後背靠在陽臺欄杆上，枕着橙色夕陽，臉頰上挂兩個可愛的小梨渦，微笑着看向他。
“去哪？”
宿星野走到喻翡身邊，側身靠上扶欄，目光含笑。
“先保密。”喻翡放了一根手指在唇上。
“那什麽時候去？”
宿星野又問。
“現在。”
喻翡起身走到陽臺門口，轉過頭看他。
宿星野知道喻翡是在示意他跟過來，倒也沒說什麽，乖乖當了一個臨時小跟班。
只是在陽臺門口停頓的那一瞬間，宿星野無意間瞥見喻翡手機亮着的屏幕，雖然只是一剎那看不太清，但也能瞧出喻翡跟對面一長串的聊天。
備注簡潔，圖文并茂，不是和他的。
宿星野有些意外地眯了眯眼睛。
兩人走得悄無聲息，宿舍裏另外兩個游戲正打得熱火朝天，除了宿星野關門的時候邊敘有意識看了過來，其他一切正常。
喻翡在前面帶路，下了宿舍樓卻還沒見宿星野追上來，幹脆跑到後面去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走快點。”
他說。
宋文青的話忽然在耳畔響起，宿星野被他牽着，不知道是已經成為了習慣還是貪戀這份溫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竟然都覺得服帖，沒有産生任何的觸碰警覺。
就這麽沿着環湖小路，到了一道分叉口。左面是平時外出上課的必經之路，而右側則是一座布滿了落葉青苔的石橋。
說是橋，不過也就是長得像了些，其實底下短短幾米寬的小河早已經幹涸，河岸邊枯竹彎下腰杆，将小橋入口遮避得更加孤寂神秘。
像是小情侶會去的地方。
喻翡沒有絲毫猶豫，拉着宿星野走上了小橋。
橋的另一端是沿湖而建的小路，地勢一路拔高，直往山後拐。
宿星野從來沒來過這個地方，不免有些好奇了起來。
山後林影茂密，沿途多花草，彩虹一樣溫暖亮麗的春色，仿佛誤入了一座小公園。
“到了。”
喻翡停在一塊小空地上，小路兩側都是鼓鼓囊囊的小山包，各自分布着上去的石梯。
宿星野環顧了好幾遍此地的景色，忽然有了一個令自己震驚的猜想——喻翡該不會，要跟他表白吧？！
或者沒有那麽嚴重，其實只是約會？！
宿星野頓時緊張了起來，扭過頭正想找喻翡，卻見對方早已經松開了他的手，跑去一邊蹲下身從灌木草堆裏扒拉出一個青色的小塑料盒。
這也……不像是要表白的意思啊？？
于是，宿星野疑惑地眼睜睜看着對方從盒子拿出了一根什麽東西撕開，然後站起身朝空氣裏喊了一句：“白老大！叫大家都出來吃零食吧！”
宿星野奇怪地看了一圈，并沒有發現除了他們自己以外的其他生物，正要發出疑問，就看見一只通體雪白的貓咪飛快從對面綠油油的灌木從裏跑了出來。
緊接着，一群大小不一的貓咪跟在這只白貓身後走了出來，也不怕人，直奔喻翡和宿星野而來。
才反應過來這裏是學校流浪貓聚集地的宿星野被一只三花和一只黑白相間的奶牛貓前後夾擊，只能像根筷子似的立在原地被它們左嗅嗅右嗅嗅。
“我現在正式把這裏介紹給你啦，”喻翡蹲下身抱起一只橘貓幼崽，将手裏打開的貓條喂給對方，同時對宿星野笑着說，“我跟它們都玩得很好哦，你怕貓貓嗎？”
“不怕，我養過一只布偶，”宿星野明白了喻翡想要給他看的，不由得對自己腦海裏産生的莫名其妙的想法感到尴尬，失笑道，“看來你真的是這裏的常客，一叫就都出來了。”
“啊……”喻翡卡頓了一下，想起背後真正的原因，避重就輕道，“因為比較喜歡貓咪，所以……”
話還沒說完，喻翡就聽見身下傳來一聲響亮的貓叫。
“喵——喵——”
喻翡不得不再次蹲下身，放下懷中的小橘貓，撫摸着正在瘋狂咬他褲腿的白老大，疑惑地喃喃道：“怎麽了……”
奈何貓貓不會講話，只能使勁扯着喻翡的褲腿，似乎拼命想把它往小路盡頭拉。
宿星野這才發現這裏的一群貓咪似乎都很緊張，尾巴微微豎着，大都焦躁地在原地轉來轉去。
“它想讓你去那邊？”
宿星野一邊說着一邊往小路盡頭走了過去，結果還沒走出三米，就被迫停了下來，雙眼緊緊盯着地面。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
地上淩亂分布的紅色液體，是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