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洛陽賦
第33章 洛陽賦
給錢, 說得大義凜然又痛快,仿佛說的不過是一件輕飄飄的、不足挂齒的小事,比鴻毛還要輕。
盧念雪的眉毛都抖了起來:“你說得輕松, 幾十萬民夫, 動辄幾年的工程, 那要花出去多少錢?”
“沒幾個錢。”
讓盧念雪愁到不停皺眉的問題,在齊滺這裏卻只是一句輕飄飄的“沒幾個錢”。
盧念雪的眉毛頓時便豎了起來:“胡言亂語!”
說着,盧念雪的聲音愈發嚴厲起來:“你現在年紀尚幼,該是好好讀書的年紀。心思如此剔透, 更應熟讀經史寫文著書以名傳史冊, 何必妄議國策。”
眼見盧念雪的話越來越重, 蕭楫舟剛想打個圓場, 耳邊卻先傳來齊滺已然冷了三分的聲音:“難道在下說錯了嗎?”
齊滺聲音冷冽,話卻說得十分有條理:“大梁一年的收入,折合一下約錢六百萬貫, 而平民百姓一個普通的三口之家,一年收入不過兩貫。就算征五十萬民夫, 僅農閑之時修築洛陽宮,一人一貫錢, 足以讓百姓争相響應。五十萬民夫,也不過五十萬貫錢,不到稅收的十分之一。”
沒想到齊滺竟然能将大梁稅收說得這樣準, 盧念雪一時語塞。半晌,他才說出來一句:“國庫收支總不能兩抵,總要留下錢財, 以供來年的不時之需。”
齊滺反問:“那倉中之糧呢?”
大梁自梁景帝起, 便開始大索貌閱、推行新制, 使得洛陽、上黨等五個大倉糧食滿到無處可裝。
海平六年,起義軍攻陷上黨,首領開上黨倉振濟百姓,都被上黨倉裏的糧食震驚到合不攏嘴。上黨倉一座糧倉,就讓整個并州并冀州西部、幽州南部等百萬生民幾年之內不愁吃穿。
若非關中一地道路不通,大量的糧食運不進來,蕭楫舟也不至于在海平三年帶領百姓前往洛陽就食。
然而這一舉動卻也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關中這個多山多水少田地、在大梁并不算富裕的地方,儲備的糧食也夠一千五百萬百姓維持将近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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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洛陽倉足以承擔的下突然出現的一千多萬百姓的口糧。
如此數量的糧食,怎麽可能撐不起一座洛陽宮?
更何況,“我與陛下商議過,原洛陽城選址不好,打算從頭修建一座城池。那麽,原本洛陽城的一些東西就可以拆了,拿過來用。”
這個方法蕭楫舟的父親、梁景帝蕭百川也用過,現在的大興城很多東西就是從西齊的長安城拆了送過來的。
虞朝建立後,又将國都定在了大興,只不過将城池的名字從“大興”改成了“長安”。而後來的“長安城”太廟倒塌,一查之下才發現,原來太廟的柱子還是幾百年前北鄭時期砍伐的樹木,早就腐朽的不能用了。
當然,齊滺不打算建立豆腐渣工程。只是現在的洛陽宮還是東燕剛剛翻修過的,很多木料剛伐不久,扔了太可惜。
腐朽到不能用的東西還是扔了爽快,但還能用的東西确實不能浪費。好好的千裏沃土,能保護還是盡量保護,別千年之後只剩下黃沙。
——哦,這麽看,之後還要草拟一份計劃,要在修建宮殿的同時,盡量保護水土。
齊滺心裏的建議一條條地閃過,口中也一條條地說了出來。只是這一次,比起之前他為洛陽宮布局提出的建議,他得到的卻不是盧念雪驚嘆般的一聲“國士”,而是盧念雪不解的目光。
“你确定?”盧念雪滿是不解,“給力役補貼,還要保護……水土?”
“水土”一次讓盧念雪念得奇奇怪怪,這個年逾五旬的天下名士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新奇的詞,甚至都有些無法理解這個詞的意思。
盧念雪甚至覺得自己和齊滺之間必有一個人瘋了:“不伐木,如何建造宮殿與城牆?”
想要建造宮殿,不伐木是不可能的。齊滺自己都沒有把握,如果将冶鐵的方式傳播出去,以大梁現在的技術,能不能煉出能夠支撐一座宮殿的鋼筋,可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弄不好要死人的事,齊滺可不敢随意瞎說擔責任,因此齊滺說道:“我沒有說不能伐木,這是說除了作為宮殿支撐不可或缺的木料之外,能用磚瓦代替的,就不用木料。”
盧念雪沉思一瞬,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語:“磚瓦,又要不少錢呢。”
齊滺:“……”
你們大梁的官員少貪一點,建造十座洛陽宮的錢都出來了。
但這麽得罪人的話齊滺可不敢說,齊滺只是說:“我有辦法煉制出成本更低廉、工藝更簡單的磚瓦來,盧臺閣不用擔心。”
盧念雪卻依舊愁眉不展,他心中的擔憂一條條地說出口,從億萬生民說到不甚富裕的國庫,再到滿朝各懷心思文武百官,內心的擔憂仿佛都要溢了出來。
最終齊滺沒了辦法,只能沖着蕭楫舟使了個眼色。接到齊滺眼色的時候,蕭楫舟還沉浸在齊滺與衆不同的思想裏,被震撼得發不出聲來。
以至于他現在接到齊滺的眼色,甚至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齊滺想讓他幹什麽。
齊滺:“……”
齊滺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蕭楫舟才如夢初醒。他清了清喉嚨,對盧念雪說道:“盧師傅,今日天色晚了,不如留下來用膳?”
說着,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麽,蕭楫舟一拍腦門,十分懊悔地說道:“壞了,忘了盧師傅不吃辣,今日的菜色都是辣的,這可如何是好?”
再上一桌就是了,你又不至于窮成這個樣子。
然而盧念雪清楚地知道,蕭楫舟堂堂帝王居然會提前知道今晚的菜色是什麽,無怪乎就是在趕他走罷了——
畢竟他盧念雪無辣不歡,蕭楫舟夢裏的他不吃辣。
但帝王說的話就是對的,蕭楫舟就是說現在是白天,盧念雪也得捏着鼻子說這燈确實亮如白晝。盧念雪只能幹脆利落地告辭,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回家慢慢思考。
勤政殿內只剩下齊滺和蕭楫舟兩個人,蕭楫舟歪頭看着齊滺,就看見這個素來都是臉上帶笑的少年,在昏黃的燈光之下,竟然顯得面色有些嚴肅。
他抿着唇,像是遇到了什麽讓他很不開心的問題,就連唇畔的梨渦都隐藏在月色深處。
這樣的齊滺莫名的多了幾分疏離,就好像蕭楫舟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過是錯覺,齊滺從來沒有從千年之後出現在他的面前,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過是他的想象。
眼前的場景讓蕭楫舟有一陣的恐慌,讓他忍不住喊了一聲:“齊滺!”
齊滺一愣,瞬間擡起頭,臉上又帶上了可愛的梨渦:“怎麽了?”
得到了回應,真實的聲音出現在耳畔,蕭楫舟一顆懸着的心瞬間就落了下來。他的臉上也揚起了笑,說道:“沒什麽。”
齊滺懷疑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看得蕭楫舟好笑。只是想了半晌,蕭楫舟還是問道:“你不開心,為什麽?”
齊滺一愣,随即便說道:“我沒有。”
迎着蕭楫舟明顯不信的眼神,齊滺再一次補充道:“我真的沒有不開心。相反地,能為百姓做點什麽,我其實很開心。”
頓了頓,齊滺繼續說道:“修建洛陽宮,完全可以同時修築一條從洛陽通往大興官道,屆時洛陽的糧食能運到大興來,大旱來臨,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可你就是不開心。”也不知怎的,蕭楫舟竟露出幾分執拗來,“我看得出來,你一點都不開心……為什麽?”
齊滺抿唇不語。
蕭楫舟從書案前站起身,走到齊滺的身前,在齊滺對面徑直跪坐。他微微低頭,看着齊滺的眼睛:“你有什麽事,都可以和我說。”
蕭楫舟比齊滺高了一個頭,低頭的時候甚至帶了幾分壓迫感。但他聲音柔和,沖淡了與生俱來的、很容易就讓人感受到惶恐不安的壓迫感,反而多出了幾分知心大哥哥一樣的溫柔。
蕭楫舟用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輕柔的聲音說:“齊滺,我知道你的來歷,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一個人會比我還要懂得你的寶貴。”
“對于我來說,你就是上天賜給我神跡,是上天送給我的改變命運的機會。”
他的聲音越來越柔,柔得仿佛能滴出水來:“齊滺,我永遠不會害你。相反地,我會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還要相信你。”
聽了蕭楫舟的話,齊滺的臉上顯出幾分掙紮來。良久,他擡起頭,眸光緊緊地盯着蕭楫舟,問出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甚至聽起來略微有些荒唐的問題:“盧大人反對你遷都,你是怎麽想的?”
“啊?”蕭楫舟被這個問題問的一時間都有些緩不過神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齊滺不答,而是固執地說:“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蕭楫舟不明所以,但看着齊滺罕見的堅定,還是想了想,回答了齊滺的問題:“我很開心,盧師傅還是我的師傅。”
齊滺的眉頭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下,但他還是堅持問道:“怎麽說?”
蕭楫舟:“萬事有利有弊,遷都洛陽,利在國家、利在官場,害卻是在百姓。這件事說到底,不過是拿百姓身家性命來換國家的長治久安。”
“我看得出來,但是我沒有辦法。父皇晚年信任關隴貴族,朝堂之上,關隴貴族所占近半的官職,已經隐隐有威脅皇權的實力。為了朝堂的平穩,我必須遷都。”
“遷都有害于關隴貴族,但遷都至洛陽,也就是遷都至關東,這對于關東貴族是有利的。盧師傅是關東貴族,他一定看得出來。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在反對遷都,就是因為他看得出來,遷都會讓百姓受苦。”
“所以我說,我很開心。”蕭楫舟的眉眼都染上幾分燦爛,像是有光在他的眼角眉梢歡快舞蹈,“盧師傅還是那個學習孔孟之道心憂天下的盧師傅,多年宦海生涯沒有讓他成為只看着貴族利益的勢利小人,他也依然是我能夠委以重任的老臣。”
“公忠體國,得忠臣如此,我當然開心。”
聽了蕭楫舟的話,齊滺的眉頭終于松開了。梨渦重新出現在他的嘴角:“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絕不是史書上說的那樣壞。”
齊滺的快樂蕭楫舟輕輕松松便能感受得到:“民貴君輕,你能體會到這一點,就一定能成為一個好皇帝。”
說着,齊滺一巴掌拍在蕭楫舟的肩膀上,和蕭楫舟勾肩搭背:“好兄弟,你放心,我一定盡我所能,幫你創建一個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
蕭楫舟頓時就笑了,緊握的拳頭也終于松開。
【作者有話說】
滺滺:我老攻是個好人
舟舟:今日份忽悠老婆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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