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洛陽賦

第43章 洛陽賦

蕭楫舟的無妨咬牙切齒到此時此刻換作是任何一個人, 都聽得出他想說的應該是“有礙”。可是偏偏他遇到的是齊滺,而齊滺沒有古人對皇權的天然敬畏,并不打算慣着蕭楫舟。

于是, 面對蕭楫舟給出的顫顫巍巍的仿佛豆腐渣工程一樣的臺階, 齊滺選擇不下:“哦, 那我就直說了,你身上的味道真的怪怪的。”

“哪裏有奇怪的味道。”蕭楫舟甚至還自己低頭嗅了一下,卻也只能聞到身上一直以來都用的龍涎香,“沒有啊。”

齊滺卻捂着鼻子後退了一步, 說道:“我鼻子尖得很, 你的身上絕對有奇奇怪怪的味道。”

說着, 齊滺做足了心理準備, 這才放下捂住鼻子的手,湊到蕭楫舟身前,低下頭在蕭楫舟的領口處嗅了一下。

這一刻, 他們離得很近,近到蕭楫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自己身上籠罩的龍涎香之中摻雜了一道其他的味道。

這股味道很難用确切的形容詞來形容,非要說, 那便是蕭楫舟覺得當他聞到這股味道的時候,仿佛看到了金燦燦的暖陽在冬日照到大地上,被日光照耀到的地方生出了茵茵綠草。

這種感覺太過奇特, 奇特到覺得自己身處寒冰的蕭楫舟忍不住伸出手,想觸摸這道他觸手可及的暖陽。

然而,當蕭楫舟的手快要觸碰到齊滺的臉頰的時候, 齊滺突然動了。他向後退了一步, 頭差點碰到蕭楫舟的手。

這個舉動讓蕭楫舟恍然驚醒, 他立刻收回手,當做剛剛的自己什麽都沒做一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問:“怎麽了嗎?”

齊滺也沒有注意到蕭楫舟的動作,他皺了皺鼻子,确定地說道:“你的身上确實有種奇怪的味道,像是……荜茇?”

荜茇,原産于印度尼西亞等地,在南北二十七朝之前的統一王朝大齊時期,通過海上絲綢之路從印度尼西亞傳入華國。

後來華國進入南北二十七朝的戰亂時代,海上絲綢之路被切斷,荜茇也在華國失去了蹤影。

再後來,統一的大梁建立,在梁朝和虞朝前期,海上絲綢之路重新開啓,荜茇也重新出現在了華國的歷史上。

想到記憶裏荜茇的味道,齊滺肯定地說:“我沒記錯,這就是荜茇的味道。這玩意兒味道奇奇怪怪的,但是和其他的香料配在一起,形成的麻辣味道最好吃,我肯定不會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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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齊滺肯定的話,蕭楫舟的眉眼微微凝了三分。他的神色在剎那間變得嚴肅起來,不見剛剛的輕松,像是一秒鐘從一個無憂無慮世家少年變成了一個心機深沉的帝王。

只是這一個表情,齊滺就敏銳地意識到了不對:“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蕭楫舟抿唇,他的面上帶上了幾分猶豫,似乎是并不想告訴齊滺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看着齊滺臉上的焦急,蕭楫舟沉默半晌,還是說道:“你說的荜茇的味道,應該是我在萬安殿沾上的。”

蕭楫舟道:“我每日的熏香都是王福全在管,日日相同。如果熏香有變化,王福全是會告訴我的。現在你說我身上的味道不一樣,那問題就一定不是出現在我身上。那麽就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我在別的地方沾到的。”

“今日我去的地方中焚香的場所只有一個——”蕭楫舟頓了頓,似乎是一點都不想說出接下來的話、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但齊滺已經知道了蕭楫舟那個不願意說出口的答案是什麽:“太後娘娘的萬安殿?”

蕭楫舟沉默不語。

那就是真的了,這個事實背後透露出來的隐喻實在是有些讓人意味深長——

荜茇是産自印度尼西亞的香料,但卻不是焚香用的高雅之物,而是普普通通的食物香料,有着使用價值和藥用價值,但真的沒見過誰是用荜茇來焚香的。

不是因空氣中飄蕩的焚香而沾染上的味道,那麽蕭楫舟身上是怎麽沾染的這種味道?

隐隐約約間,齊滺覺得這其中應該還有故事:“然後呢?”

可是這一次,面對齊滺的問話,蕭楫舟卻不肯回答,反而十分生硬地轉移了話題:“我剛剛和你說的,我們一起去洛陽玩,你覺得怎麽樣?”

齊滺:“……”

齊滺真的很想吐槽蕭楫舟轉移話題的生硬,忍不住都想勸一勸蕭楫舟沒事的時候就多看書,盡量讓自己的言行婉轉一點。

但是看着蕭楫舟臉上些微的尴尬與窘迫,齊滺頓了頓,還是說道:“聽聞洛陽牡丹花好看,我想看。”

蕭楫舟:“……”

隆冬十月,齊滺要看春日才有的牡丹花。齊滺從未提過這樣過分的要求,蕭楫舟知道,自己這是把人惹毛了,連忙道歉:“好好好,你想看什麽都行,我這就讓王福全去準備,好不好?”

蕭楫舟順着話說,齊滺反而不好意思任性了,他聳聳肩,道:“算了我也不是那麽想看,我有正事問你。”

他擡起眼,滴溜圓的杏眼不眨地盯着蕭楫舟看:“你告訴我,你為什麽突然想要去洛陽?”

蕭楫舟:“……”

齊滺慢悠悠地說道:“當初你和我說,建都一事幹系甚大,為了避免某些貴族狗急跳牆,你甚至阻攔我去新都視察,怎麽現在反而要帶我一起去新都了?”

蕭楫舟:“……”

被自己的話術堵住的蕭楫舟半晌無言,他低眸看着齊滺,卻看見齊滺一副必須要聽到理由的堅定神态。知道自己不給出一個理由,這關是過不了了,蕭楫舟嘆了口氣,說道:“侯虔收到密報,洛陽新都出了點問題。”

聽到蕭楫舟這麽說,齊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洛陽新都的建立事關蕭楫舟之後所有的政/治藍圖,就連齊滺的許多想法也打算在遷都之後就開始實行。

一旦洛陽新都出了問題,不但這些想法藍圖要無限期延後,登基之後的第一件大事就宣布失敗這個事實還會讓百姓對蕭楫舟失去信任,蕭楫舟的帝王威嚴也将蕩然無存。

想通了關跷,齊滺的聲音中都開始帶着幾分焦急:“新都那邊怎麽了?”

蕭楫舟的眉眼都低沉了三分:“你還記得你當初定下的策劃嗎?規定原洛陽城因為要被拆除,因此洛陽新都會按照這些百姓家中現任的格局,在新都中給百姓留下相應的住房。”

齊滺點頭:“記得。”

這條規定當時齊滺也是思考了許久,但最終還是決定加在策劃上。

洛陽舊都的選址在齊滺看來并不是十分完美,因此齊滺在和工部、兵部的官員做了詳細的勘探之後,最終決定在離洛陽舊都不遠的位置建造洛陽新都,建立一座齊滺吸納了古今中外無數建造歷史經驗的、能夠真正達到長治久安留存千年的古都。

重新建造一座新城所耗甚大,為了節約成本、減少浪費以及外部阻力,齊滺決定效仿大興城與長安城的關系,拆了洛陽舊都,将能用的材料繼續用在洛陽新都上。

只是這樣一來,居住在洛陽舊都的百姓就會面臨無家可歸的窘境。齊滺綜合各種利弊得失,最終還是決定在洛陽新都劃分區域,在洛陽新都給洛陽舊都的每一個百姓同等面積的住房。

齊滺自認這是自己想到的最好的“拆遷方法”,但他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能将所有事在預先就安排好一切,計劃在實行過程中出現任何意外都是十分正常的事。

因此聽到蕭楫舟這麽問,齊滺的第一想法就是:“我的策劃出了問題?”

“不是你的問題,”蕭楫舟搖頭,神色暖了幾分,“我知道,你都是為百姓、為國家好,才打算修建出一座全新的、真真正正可以長久地做一個國家都城的城市。”

蕭楫舟善意的恭維齊滺很好地get到了重點,他沒有被蕭楫舟的善意謊言與顧左右而言他所蒙蔽,反而幾乎是在蕭楫舟的話音落下的剎那,就知道了問題出現在哪裏:“執行出現了問題,對嗎?”

想一想歷史上對貴族老爺們與貪官酷吏的描述,齊滺大致猜出一個可能:“他們貪污了百姓應該有的住房面積?還是巧立名目向百姓收錢了?”

“都有。”蕭楫舟的聲音都冷硬了幾分:“侯虔傳來密報,那些修築新都的官吏拿着很多年前洛陽舊都在戶部建檔,一絲一毫地比照百姓家産面積,将這幾年百姓自行擴建的面積一刀砍掉,還低買高賣,榨取百姓身家。”

齊滺神色一冷。

蕭楫舟的話竟然還沒有說完:“而且他們以洛陽新都修建了新的下水道體系與其他便民設施為理由,向這些百姓增要錢財。侯虔那邊的數據是,他們要錢幾乎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年的收入。”

齊滺直接摔了茶盞:“一年的收入?他們怎麽敢!”

當初齊滺之所以一力推行修建新都而不是修繕舊都,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大梁的下水道系統不完善,排放的污水全部靠道路兩側水渠。

這是時代的技術局限性導致的,在這個時代,沒有人有更好辦法去處理生活廢水。

但這種處理方式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污水處于明面之上,時間長了難免臭氣熏天。而且各種垃圾堆放在排污渠中,還容易滋生蚊蠅與老鼠。

蚊蠅老鼠多了,造成的後果可不僅僅是偷東家米吃西家糧,更重要的是,這些東西容易傳播疫病。

大梁的醫藥體系并不發達,為了盡可能地減少疫病的傳播,現在還在實行分餐制。一旦疫病真的傳染開,在這個時代,那就是一城一城的死人。

綜合所有的考慮,齊滺決定修建新都。而新都既然決定籌備,為了穩定民心,齊滺便吸收後世的一些城池建設的經驗,建立了很多的便民措施。

但是這些,齊滺是從未想過收費的。

平民百姓興亡皆苦,再富裕的朝代,只要是專/制統治下的封建王朝,普通百姓手裏的錢就不可能支撐得起娛樂。只要沒有餓死人,那就是值得大書特書的太平盛世。

因此,關于這些措施,齊滺再三下達文書,要求洛陽方面不準就此向百姓收費。結果沒想到,河南郡守與洛陽縣令明面上給了他肯定的答複,背地裏竟然敢陽奉陰違。

齊滺只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在嗡嗡作響:“讓他們一年的收入全部上繳,他們還能活得下去嗎?”

“哦,怎麽不能呢?”齊滺甚至是堪稱冷漠地說,“他們沒錢了,可以掠之于民嘛。”

蕭楫舟還是第一次見到齊滺的情緒波動得這樣大。

在他的記憶裏,齊滺一直都是一副笑呵呵的樣子,仿佛世界上再多的醜惡與污濁都不會污染他內心深處的純淨。

齊滺就像是一個各種意義上的天外來客,身上帶着不屬于這個塵世的幹淨與天真。

第一次,蕭楫舟感受到了齊滺這樣明顯的憤怒,感覺到了齊滺激動的情緒與濃烈的情感。

蕭楫舟知道,這個适合自己應該是和齊滺一樣憤怒的才對,他應該想齊滺之所想,急齊滺之所急,與齊滺感同身受。

可是這一刻,蕭楫舟卻發現,他的心底第一個升起的想法竟然是竊喜——

竊喜齊滺的身上有這樣濃烈的情感波動,讓齊滺一下子從高高在上遠在天邊的谪仙,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會哭會笑的芸芸衆生。

只是蕭楫舟再自大也明白,如果這個時候他在齊滺的面前笑了出來,齊滺絕對會對他很生氣。因此蕭楫舟憋住心底最真的想法,臉上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來,說:“這群貪官,遲早屠刀落下一個不留。”

齊滺跟着附和:“他們真應該晚生幾百年,生在那個官員俸祿低到可怕的大明朝,嘗一嘗官員俸祿不夠吃飯、但貪污五兩銀子就要斬首的滋味。”

齊滺顯然是氣急了,話說得都口不擇言起來。

蕭楫舟為了安撫他,也跟着附和:“你說得對,按照《大梁律》,官員貪污受賄也是要被處刑的。我看五兩銀子這個數目就很不錯,咱們把那些人都揪出來,一個個全砍了。”

齊滺:“……”

蕭楫舟放縱他的任性,反而讓齊滺冷靜了起來。回過神的齊滺幽幽嘆了口氣,說道:“還是別了,你又不是朱重八。”

“朱重八?”蕭楫舟咀嚼着這個名字,回味道,“是那個砍了所有貪污五兩以上的官員的皇帝?我哪裏比他差?”

齊滺:“……”

齊滺悄悄地擡眸,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明顯是故意在等蕭楫舟給他點沒什麽用的保障。

看到做出這副神态的齊滺,蕭楫舟差點被氣笑了。但想知道自己在齊滺心裏究竟差在哪的心理占了上風,蕭楫舟到底還是滿足了齊滺的願望,說道:“說吧,不管你說什麽,都不會生氣的。”

“這可是你說的。”齊滺挑眉,看意思竟然是再要蕭楫舟的一個保障。

蕭楫舟都無奈了:“對,我說的,不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氣。”

蕭楫舟搖搖頭,語氣中帶着幾分無奈與誘哄:“可以了嗎,我的齊大人?”

“我的齊大人”這個稱呼實在是有些怪怪的,聽得齊滺心裏都隐隐閃過幾分異樣。

但蕭楫舟已經在催促,齊滺只能按下思考這種異樣感覺的想法,對蕭楫舟說道:“他是開國皇帝。”

等了許久,齊滺也沒有說第二句話來,蕭楫舟才不得不承認,齊滺拖了這麽半天,想說的竟然就這麽一句話。

蕭楫舟不可置信:“就這?”

齊滺點點頭,看起來竟有些乖乖巧巧的樣子:“就這,難道還不夠嗎?”

蕭楫舟:“……”

齊滺解釋道:“他的開國皇帝,身上帶着金戈鐵馬戎馬江山的氣勢,自然說一不二,想殺誰就殺誰。帝王一怒,滿朝文武誰敢說個不字?”

“但你不一樣了,”齊滺聳肩,“你是從父親手裏繼承江山的二代,貴族們都不服你。你敢興起大獄血流成河,他們就敢反你。”

就像歷史上的“荊揚刺史案”,蕭楫舟興起大獄血染長江,弄得滿朝上下怨聲載道,反對之聲一片,讓蕭楫舟這個本應是天下君父的帝王站在了所有朝臣的對立面。

以至于後來阿鹿桓念玄起兵謀反,擁有私家部曲的貴族各掃門前雪,甚至有的跟着起兵造反,幫着平亂的竟然是大梁在北方設立的羁縻州與附屬國。

情況諷刺到這樣的地步,齊滺哪敢現在忽悠蕭楫舟興起大獄。他不但不能讓蕭楫舟嚴查,甚至還要勸說蕭楫舟:“修建洛陽城的多是世家大族與依附貴族官吏,我們不能硬來,要懷柔。”

懷柔?

蕭楫舟眯起眼。但看着齊滺的滿目擔心,最終還是壓下了所有的殺意,順着齊滺的話說:“好,我們懷柔。”

一開始,蕭楫舟還以為齊滺是心軟病又犯了,他甚至已經想好了如何在齊滺心軟不想懲治貪官污吏的前提下要如何處罰那些人,才能既不傷齊滺的面子,又能達到懲治貪污的目的。

只是蕭楫舟沒有想到,第二天,齊滺就送給他一份大禮。

第二日是農歷十一月十五,正是望日,大梁例行大朝會,大興殿開的很早。

齊滺身為中書舍人陪王伴駕,掌管草拟诏書等要職,因此哪怕只是一個五品小官,也有資格上大朝會。

就在這一天早上,當這個平平無奇早上幾乎快要就這樣乏善可陳地過去的時候,齊滺竟然出列上本。

看着齊滺嚴肅的雙眼,蕭楫舟忽然間就眼皮一跳。

下一秒,齊滺高聲道:“啓奏陛下,臣齊滺上奏,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懷安公忠體國,知黎民百姓之艱且能感同身受,竟揚言願散盡家財支援洛陽舊都百姓遷移。”

“《孟子》有雲:‘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猶己饑之也。’今有河南郡郡守穆懷安度百姓之艱如己溺己饑,乃陛下之福、大梁之福、百姓之福。”

“故臣滺上奏,陛下應對穆公懷安予以褒獎、著書立傳,宣揚穆公美德,以做臣民表率。”

蕭楫舟:“……”

你昨天還在痛罵河南郡郡守屍位素餐沐猴而冠蠅營狗茍恬不知恥,今日就誇他公忠體國應當著書立傳了?

蕭楫舟差點沒笑出來——

原來世間竟然還有這種方法,他蕭楫舟今日算是學到了。

好一個懷柔!

【作者有話說】

累死了,我來彙報一下我的戰績:0(是的你們沒看錯,我連着兩天早上三點半起來晚上五六點鐘收工八九點鐘回家,戰績為0,一單也沒賣出去)我就是個廢物QAQ。

感謝各位寶貝們沒有忘了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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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8-24 21:02:06~2023-08-26 20:44: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呆桃啵啵奶茶 15瓶;非糖 10瓶;衍 8瓶;sun、爺傲奈我何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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