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洛陽賦

第53章 洛陽賦

這個小孩子的行為是誰都沒有想到的, 以至于不但齊滺愣在了那裏沒有避開,就連蕭楫舟都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任由那團雪球砸到了齊滺的額角。

直到鮮血流了下來, 蕭楫舟才恍惚回神。他瞬間跳下馬車, 跑到齊滺面前, 伸出手想摸一摸齊滺的傷口。但在手即将觸碰到齊滺的額頭的時候,又忽然想到齊滺不是他曾經帶過的那些皮糙肉厚的兵,額頭的傷口經不起他這麽粗魯的觸碰。

蕭楫舟頓時收回手,彎下腰在齊滺的額角輕輕地吹了吹:“疼不疼?你忍忍, 我這就讓太醫過來。”

溫熱的呼吸打在額角, 原本刺痛的額角處, 此時傳來的卻是一種陌生的酥麻感, 齊滺被這股酥麻感弄得渾身不适,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不用。”

齊滺微微皺着眉,這樣的神态被蕭楫舟誤會, 他連忙抓住齊滺的手,心疼地說道:“一定很疼吧?”

齊滺:“……”

确實是疼, 但還是趕不上現在的尴尬。

眼見無數的內侯官并上洛陽城的民衆都目光怪異地打量着他們,齊滺一時之間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對勁, 就好像自己的全身都被扒光了,放在太陽下暴曬一樣。

他推了推蕭楫舟,小聲說道:“離我遠點。”

蕭楫舟:“???”

随行的太醫跑過來給齊滺包紮傷口, 侯十三跟着跑前跑後。蕭楫舟一眼自己擠不進去,便将目光轉向了剛剛砸傷齊滺的幾個小孩子身上。

那個親自扔雪球的孩子已經被內侯官控制起來,就是其他的孩子, 也被內侯官拘在一起不得自由。大概是從未見過這樣兇神惡煞的兵, 幾個孩子都被吓得瑟瑟發抖。

蕭楫舟走到那幾個孩子身前, 他低下頭,聲音冷漠:“誰指使你們這麽做的?”

蕭楫舟長得高,黑色狐裘大氅更是襯得他貴氣非常。低頭之時,他的臉隐藏在日光之後,讓人隐隐約約看不分明,唯有那一雙如鷹隼一般的眼眸仿佛能看到人心裏去。

幾個孩子面面相觑,卻無人敢答話。最終,還是那個看起來像是孩子王的小孩子站了出來,哆哆嗦嗦但是強裝鎮定地說道:“沒有人指使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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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楫舟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只會讓這些孩子們更加害怕從而說不出話來,蕭楫舟在這些孩子們面前蹲下身,降低了剛剛撲面而來的壓迫感。

蕭楫舟看向那個剛剛扔雪球砸傷了齊滺的孩子:“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傷害他?你看到了嗎?”

蕭楫舟的聲音都低了幾分:“他流血了。”

說得飄忽又輕慢,像是惡魔在耳邊低語。

“流血”二字成功讓這個孩子想到了剛剛自己造成的可怕後果,他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看上去幾乎沒了血色。

但是出乎蕭楫舟的預料,蕭楫舟本以為這個孩子會在這樣的壓迫之下哇哇大哭然後說出蕭楫舟想知道的一切,卻沒想到這個孩子竟然穩住了心神,回了一句:“他是壞人!”

孩子說得斬釘截鐵,像是真的看到了齊滺是一個多麽壞的人、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一樣。

這樣的神情不像是撒謊,蕭楫舟眯起了眼。

這個孩子的“壞人”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其他的孩子在聽到這句話之後,竟然開始紛紛說:

“對,他是壞人!”

“你也是壞人!”

“你們都是壞人!”

小孩子們七嘴八舌地吵吵鬧鬧,蕭楫舟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好半晌,蕭楫舟站起身,對候在一旁的內侯官說:“放了他們。”

內侯官令行禁止,在聽到蕭楫舟的話後,一句詢問的話都沒有,便直接照做。

幾個孩子面面相觑,但他們磨磨蹭蹭,內侯官已經開始直接趕人。小孩子們都看向自己的老大,老大咬咬牙,說了一句“咱們走。”

說完,就領着這些孩子四散跑開了。

太醫已經為齊滺包紮好傷口,傷口不大,但這個時代沒有膠布,太醫只能用雪白的紗布在齊滺的額頭上纏繞了一圈,使得齊滺看上去像是生了什麽大病一樣,整個人都多了幾分孱弱感。

齊滺本就長得精致漂亮,如今看起來更像是個瓷器做成的洋娃娃,看得蕭楫舟一陣心疼,恨不得直接将齊滺捧在手心,不讓他沾染上丁點的塵土。

蕭楫舟臉上的心疼是人都看得見,那誇張的表情看得齊滺一陣無語。再看看旁人一副“我什麽都明白”的表情,齊滺覺得更心梗了——

拜蕭楫舟所賜,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嬌弱的瓷娃娃了!明明他也是個高高壯壯的七尺男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蕭楫舟竟然這樣敗壞他的名聲!

齊滺瞪了蕭楫舟一眼,自己默默生氣。

蕭楫舟走到齊滺身前,耐着性子問:“生氣了?因為我放走了那些孩子?”

齊滺:“???”

我會因為這點小事生氣嗎?

蕭楫舟又在敗壞他的名聲!

齊滺悶悶地說:“不是,沒有。”

“哦,”蕭楫舟了然,“那就是因為我放走了那些孩子沒有和你商量?”

“……”齊滺告饒,“我沒有生氣,你別說了。”

再說下去,小齊大人就要暨“瓷器大人”之後變成“小氣大人”了。

齊滺這麽說,蕭楫舟反而不依不饒起來:“你真的沒有生氣?”

齊滺:“我生你的氣做什麽?難不成真讓你和一些小孩子計較?”

到底是一群小孩子,看着那些孩子五六歲的年紀、身上穿的衣服還帶着補丁,齊滺就什麽計較的心思都沒了。

齊滺轉而問:“你問出什麽來了嗎?”

蕭楫舟點頭又搖頭:“沒問出來,但是猜出來了一些。”

齊滺深有同感:“怕不是玩了一出狼來了吧。”

“狼來了?”蕭楫舟反問,“這是什麽?”

“……”忘了這位古人先生不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呢。

齊滺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因為牧童撒謊狼來了以至于村民們不再相信狼來了的故事,若有所思道:“有一個‘牧童’,他讓人假扮朝廷欽差欺騙百姓,在百姓滿懷期盼的時候又親手敲碎了百姓的希望。”

“這樣一來,等我們這些真正的‘欽差’來了之後,對于這些百姓來說,卻不過又是一場‘狼來了’,他們不會再相信我們的身份。”

蕭楫舟點頭:“所以百姓一看見我們這些身穿綢衣的人就跑,因為他們只怕被這些‘貴人’騙過不止一次。只是大人不過是見我們就跑,小孩子的喜怒更明顯些,做出的事也就更過分些。”

說到這裏,蕭楫舟看着齊滺額頭的傷口,眸光微微發沉:“小孩不揍不聽話,我這就讓人套他麻袋。”

“……”齊滺連忙拉住蕭楫舟,“我的陛下,你消停會兒吧。”

和一個孩子計較,讓人笑掉大牙。

蕭楫舟哄齊滺失敗,但他內心倒也不失落,只是問道:“你現在有什麽想法嗎?”

齊滺摸了摸下巴,猶猶豫豫地說:“有一個不太成熟想法——要不,我們也扮成平民百姓?打入百姓內部,是不是能更好地套話?”

蕭楫舟沉默不語——這就是不認同的意思了。

被駁了想法,齊滺問:“這個想法……問題出現在哪?”

蕭楫舟給出的答案很是符合實際:“怎麽扮演平民百姓呢?”

齊滺:“……”

對哦。

這個時代,大部分百姓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常年的耕作使得不論男女身上皆有常年勞作的痕跡——

譬如黝黑幹裂的皮膚,譬如手上的老繭,再譬如看似無聲無息但實則十分明顯的言談舉止。

這些客觀條件直接限制了齊滺去扮演一個普通的農民或者小攤小販——

他的手上只有練字磨出來的繭子,他的臉上風吹不着雨淋不到,這樣的神态即便再如何裝扮,也沒辦法讓齊滺和蕭楫舟真的融入到平民百姓之中去。

齊滺:“若是扮成游學士子……”

這話還沒說完,齊滺自己就停住了。游學士子和普通百姓已經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了,百姓們會對一個外地來的游學士子如實相告嗎?

齊滺直接搖頭,自己否定自己:“這個想法不行。”

蕭楫舟這時倒是出了個主意:“不如讓趙拓他們去問。趙拓他們都是洛陽周邊的農戶,想必和洛陽城內的百姓很有話題。”

齊滺琢磨了一下蕭楫舟的主意,卻沒有說自己對這個主意的想法,反而問:“我忘了問你一件事。你這次來洛陽,主要的目的是什麽?”

蕭楫舟一時之間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誠實地回答道:“擊破關東貴族鐵板一塊的防線,打消關東貴族的氣焰,最好能夠殺雞儆猴。”

蕭楫舟這麽一說,齊滺就明白了。蕭楫舟的想法很簡單,他就是單純地想讓關東貴族忌憚他,從而減少遷都的阻礙。

齊滺若有所思地說道:“在大興時候,沈涵因為未來岳父的一封信,就要給我使絆子。我記得,沈涵未來的岳家是……昌黎韓氏?”

蕭楫舟的腦中倏忽間閃過些什麽,只是他沒來得及抓住,只能恍惚地說:“對,就是路上派出刺客來截殺我們的昌黎韓氏。”

齊滺又問:“當時我們分析過,昌黎韓氏不願意讓朝廷東遷洛陽,是因為他們想掌控洛陽倉和上黨倉,一旦朝廷遷都洛陽,洛陽倉和上黨倉就會被朝廷掌控。”

對于這個猜測,蕭楫舟給予肯定:“對,昌黎韓氏借着北抗高麗的借口養了超出《大梁律》規定數量的部曲,他們很缺錢。”

齊滺:“洛陽倉歸穆懷安管吧?他為什麽願意将洛陽倉裏的糧食給昌黎韓氏?”

蕭楫舟眉頭一跳:“穆懷安的母親姓韓,就是昌黎韓氏嫡長女,昌黎韓氏現任家主是穆懷安的舅舅,穆懷安從小在舅舅膝下長大,對舅舅比親爹還好。”

嗯?有八卦?

齊滺的雙眼頓時就亮了:“為什麽?”

根據資料顯示,穆懷安可是河南穆氏上任家主的嫡長子,繼承家族的嫡長子,小時候怎麽可能在舅舅家長大?

蕭楫舟說道:“據說是因為穆懷安的父親寵妾滅妻,韓氏女自幼被父母如珠如寶地捧着長大,受不了這委屈,就帶着兒子回了娘家。”

“穆懷安自幼在昌黎韓氏長大,河南穆氏對他來說只是恥辱,所以甚至可以說,他恨河南穆氏。”

“元歲的母親你知道嗎?她就是河南穆氏的女兒。當時因為西齊巨變,穆懷安便揪着這點不放,直接将亭侯夫人的父親遷出了祖墳、移出了族譜,據說就是因為亭侯夫人的父親曾經說過,韓氏女竟然因為些許小事鬧得這樣難看,不堪為宗婦,只配得一紙休書。”

齊滺:“……”

這很難評。

不過了解了這些八卦,齊滺反而有了一個主意:“你覺得,釜底抽薪怎麽樣?”

蕭楫舟:“什麽意思?”

齊滺:“我們白龍魚服而來,穆懷安肯定以為我們是沒有證據,所以不得不先找到證據才能治他的罪,因此他才做了‘牧童’,讓我們得不到百姓的口供。”

蕭楫舟點頭:“沒錯。”

不只是穆懷安這麽以為,事實上他們現在遇到的就是這麽個情況。

趙拓所在的永明村出現了鐵礦,穆懷安私自昧下确實是死罪。但問題在于鐵礦是剛剛開發的,現在不成規模,穆懷安完全可以說他是準備等到摸清了情況再和朝廷報備。

至于其他的,譬如穆懷安可能瞞下的礦産、私占百姓的田地、貪污受賄等,這些都沒有确鑿的證據,不能給一位貴族出身的封疆大吏定罪。

所以蕭楫舟才想要先暗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麽東西來。

但很可惜,就目前的情況來看,身邊釘子太多,他白龍魚服出行洛陽的消息根本就沒有瞞住。

既然瞞不住……齊滺摸了摸下巴:“不如我們幹脆亮明身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穆懷安是地頭蛇,龍來了也要盤着,穆懷安就是看到了這點才敢有恃無恐。但是,如果齊滺直接亮明身份呢?

齊滺越說眼睛越亮:“你繼續白龍魚服,裝作內侯官的一員,我則亮明身份,做一個堂堂正正的天子使者。”

“第一站,洛陽倉。”

齊滺的聲音中帶着肯定:“你信我,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企業能在沒有檢查的時候做到賬實相符。我們去洛陽倉逛一圈,賬本和實物一對賬,絕對夠穆懷安喝一壺。”

蕭楫舟:“……”

【作者有話說】

換了個封面,昨天覺得這個封面怪怪的,後來才反應過來,原來是滺滺沒有穿衣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絲/不/挂任君觀看,給我做封面的老婆不對勁←_←所以,今天的滺滺就穿了一件……嗯……

順便說一句,麻煩各位小可愛記得本文文名《昏君也在看我直播》,愛我的人太多了,太多老婆排着隊給我做封面,我用不過來,以後還有可能繼續換封面(論老婆太多的煩惱)

當然,你們不要學我,老婆太多是不對的,要專一。我已經改不了了,你們還有未來,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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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3-09-04 20:38:51~2023-09-05 22:24: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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