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洛陽賦

第62章 洛陽賦

一個悖論就這樣突兀地出現, 打得齊滺措手不及。回想了一遍蕭楫舟所說的話,齊滺覺得這其中簡直充滿了不對勁。

齊滺忍不住問:“你确定你沒記錯嗎?這些關于白先生的內容,都是來自于一封信?”

按照蕭楫舟的話來說, 白未晞的存在便是整個上層貴族的禁忌, 這些貴族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手中有着“仙人”留下來的東西, 更不想讓平民百姓知道,原來世上的神仙真的會具象化成某一個具體的人。

按照這樣的邏輯,白未晞的存在應該只藏于世家的口口相傳中,像蕭氏皇族這種在世家眼中與暴發戶無異的家族, 更是絕不可能得到任何關于白未晞的消息。

所以, 怎麽會有人給蕭百川寫信, 特意告訴蕭百川這些貴族世家之間才有的秘辛呢?

邏輯的不通順讓蕭楫舟也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記憶來。他撐着下巴, 皺着眉回想自己得知白未晞的存在那一天,究竟都發生了什麽。

蕭楫舟緩緩說:“那天是個陰雨天。那時候我已經是太子,卻因為常年待在東宮不願外出而甚少見到父皇。父皇大抵也是在立我為太子之後便又後悔卻又不敢朝令夕改頻繁廢立太子, 因此總是不肯見我。”

“所以接到父皇的召令的時候,我很是驚訝, 一是因為父皇突然召見我,二是因為那時既是晚上又是陰雨天, 環境十分惡劣。我還記得那夜到了父皇寝宮的時候,蓑衣與油紙傘也擋不住潑天大雨,我的身體幾乎要濕透了。”

“那時候, 父皇就坐在案幾前。他大概是已經病了許久,身體很是瘦削。那夜的燈光又暗,父皇的面容隐藏在陰影裏, 竟隐隐有幾分……詭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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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了?”蕭百川放下手中的書卷擡起頭, 看向他已經許多年未見的小兒子。

自從蕭楫舟七歲那年起, 就被蕭百川封為趙王,前往涼州擔任涼州刺史。蕭楫舟的涼州刺史當了十年,十年間,他們父子相見的次數屈指可數。

再後來,巫蠱之禍發生,雍明太子蕭桧舟被廢,幽禁于岐山別館,十七歲的蕭楫舟就這樣以自己從未想到的理由被召回大興。

可父子相見卻不見溫情。

蕭百川暗悔廢立太子之事太過草率,卻又真的擔心盛名滿天下的雍明太子一旦被平反,會不會因為這件事真的弑父奪位,故而猶豫不決,還是讓蕭楫舟占據着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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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楫舟十年沒怎麽和父皇說過話,見面之時又已然察覺父皇對自己的滿腔疏遠。再加上時過境遷隐藏在父子二人之間的那一堆糟心事,使得蕭楫舟面對自己的父皇,竟也只覺得心緒複雜。

相同的疏遠讓蕭百川放棄了寒暄,也讓蕭楫舟除了恭敬行禮之外找不到話茬,因此父子二人間的這番對話竟然節奏快到讓人察覺不出他們的疏離。

蕭楫舟跪坐于蕭百川面前,臉上尚且還帶着涼州的風沙,沒有被大興城看不見的硝煙磨平自己的棱角。他恭敬又冷硬地行禮,問:“不知父皇深夜叫兒臣前來有何要事?”

蕭百川公事公辦一樣說道:“朕知道了一件事。”

蕭楫舟:“什麽?”

蕭百川慢條斯理地收拾着案幾上的信件,随後又當着蕭楫舟的面将這封信放到燭火上。

火苗在信件上肆意盛放,沒過多久,火舌便吞沒了整封信件。直到信件化成灰燼,蕭百川才說道:“朕知道了一個人,他叫……白未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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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楫舟不确定地說:“我下意識地覺得父皇是從那封信裏知道白先生的存在的,但或許只是巧合。”

但這句巧合實在是沒有什麽說服力,蕭楫舟自己不信蕭百川在他面前燒毀那封信只是因為那時蕭百川的面前恰好有一封需要燒毀的信,齊滺也不信一代帝王會莫名其妙地在和兒子的對話中燒毀一封毫無關系的信。

蕭百川的舉動幾乎可以明确一件事,那就是有人用寫信的方式将白未晞的存在告訴了蕭百川。

會是誰呢?

齊滺不确定地問:“有沒有可能是外侯官?不是常說,外侯官無孔不入嗎?”

蕭楫舟搖頭:“外侯官沒有外界想得那麽厲害,畢竟人數有限。大多數的外侯官确實是在監視百官尤其是地方要員封疆大吏不假,但是這些地方要員封疆大吏随身都有很多的護衛,外侯官也做不到無時無刻的監視,最多不過是記錄一下明面上這些官員每日都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

齊滺懂了——外侯官能記錄這些世家貴族明面上的事,卻沒辦法真的進入他們的家,掌握這些世家貴族的一舉一動。

也是,若是自己晚餐吃了什麽喝了什麽都要事無巨細地擺在皇帝的書案前,這些世家貴族只怕早就受不了,聯合起來抗議了。

穆懷安可是說過,白未晞留下的曬鹽法是放在昌黎韓氏祠堂裏的秘辛。若是昌黎韓氏的祠堂能容許外侯官輕易出入,蕭楫舟也不必這麽艱難地奪權了。

想通了這個方面,齊滺便拿出紙筆,先在紙上寫了“外侯官”三個大字,又拿出朱筆在上面毫不留情地畫了個叉。

世家秘辛,既然不是蕭百川全權領導的外侯官大談到的,那似乎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齊滺在紙上寫了兩個字:世家。

齊滺擡頭看向蕭楫舟,便看見蕭楫舟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若是父皇的人混到了世家中央、成為了某個世家貴族的心腹幕僚,甚至是父皇收服了某個貴族世家的成員,這便說得通了。”

可是那個人又是誰?他還活着嗎?蕭百川是怎麽做到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裏?他願意繼續為蕭楫舟工作嗎?還是已然退隐了?

圍繞這個神秘“細作”的問題實在是太多,多到齊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先問哪個。

反而是蕭楫舟先想通了,他将齊滺剛剛用過的紙團成團随手一扔,說道:“我們沒必要為這個人浪費太多的心神、若是有朝一日能讓他為我所用最好,但即便找不到這個人也是無關緊要的。我們現在最重要事,可不是找一個不知身在何方的細作。”

蕭楫舟的話點醒了齊滺,齊滺忍不住道:“你說得對,我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齊滺扶額,帶着幾分頹然的語氣說道:“我還是不夠穩重,穆懷安幾句話竟然就讓我失了心神,跟着他的節奏走。”

他看起來蔫蔫的,像是被烈日教做人的哈士奇,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每一根狗毛都在叫嚣“這日子沒法過了”。

蕭楫舟心疼地摸了摸齊滺的頭,說道:“阿滺,你已經很棒了。穆懷安是誰?那是在父皇手下能平平安安當了二十餘年河南郡守、掌管了二十餘年洛陽倉的人。更何況穆懷安又是有備而來,以有心算無心,你已經表現的很好了。”

齊滺悶悶地擡頭,嘴裏說着“你就知道敷衍我”,眼裏的神情卻分明是“說得真好聽再來點我愛聽”。

這樣的反差讓蕭楫舟幾乎要笑出來,蕭楫舟嘴角含着笑,手指點在了齊滺的眉心:“我的紫薇郎大人,你可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怎麽能被這點困難打倒?”

這話含着柔柔的笑意,論起來比糖還要甜,聽得齊滺的耳朵都忍不住熱了起來。

也是奇怪,穆懷安一口一個“紫薇郎”,齊滺聽了都覺得沒有任何感覺,仿佛“紫薇郎”也不過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稱呼。

然而現在,叫出這個稱呼的人變成了蕭楫舟,齊滺竟覺得“紫薇郎”這個稱呼也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味道來。也說不清是甜還是柔,總之是讓齊滺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要沸騰起來。

臉難以抑制地紅了起來,齊滺低下頭避開了蕭楫舟的目光,說道:“我不會被穆懷安吓到的。”

看着仿佛鹌鹑一樣的齊滺,蕭楫舟隐隐約約間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麽。只是那種想法閃過得太快,快到蕭楫舟沒有來得及捕捉。

腦中的思緒紛亂了幾瞬,蕭楫舟才問道:“你現在是怎麽想的?要不要考慮去昌黎?”

齊滺盤算了一下他們目前的處境:“如果我們現在打道回府,那麽就可以通過龐林的供詞,以朝廷的名義直接明發上谕徹查此事。這個想法正大光明又占據制高點唯一的缺點在于……到時候可能就查不出來什麽了。”

明發上谕徹查洛陽倉虧空,優點在于能調動一切能調動的力量,地方官員也要給予最大的幫助。

但缺點卻在于,打着朝廷的名義查案,很多手段就不能用了,而且誰也不能保證,關東貴族之間究竟是他人各掃門前雪、對昌黎韓氏的處境冷眼旁觀,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覺得關東貴族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因此聯手瞞着朝廷。

一旦情形是後者,查案的天子使查不出結果來,朝廷的威信将蕩然無存,蕭楫舟以後就別想在世家貴族面前擡起頭來。

因此齊滺道:“我的想法是我們親自去一趟昌黎,親自去看看昌黎韓氏究竟都做了些什麽、昌黎究竟是怎麽樣情形。”

“穆懷安此人太怪,對于他的話,我不太信。”說完,齊滺又問,“你呢?你怎麽想的?”

蕭楫舟:“我也想去親自一趟昌黎。”

說着,蕭楫舟微微壓低了聲音,說道:“我懷疑,洛陽周邊的那個永寧村,裏面的鐵礦就是被暗地裏送到昌黎的。”

齊滺瞪大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

世界上最可怕事:在我用大雷梗創死基友之後突然垂死病中驚坐起,發現今日更新還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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