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洛陽賦
第74章 洛陽賦
齊滺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好半晌,他宕機的大腦才重新工作,反應過來青鸾剛剛與他究竟說了什麽。
齊滺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着裝, 只覺得自己包裹得分外嚴實, 哪怕在後世都算得上是一個良家婦男。
可偏偏這個時代是注重禮教的封建王朝, 私下裏怎麽樣都好,在明面上,還是得整衣斂容。
齊滺頂着青鸾滿眼八卦的表情,木愣愣地穿好了外袍, 一點都不想解釋他不過是因為想要睡個午覺才脫掉了外袍。
元沚的萬安殿離勤政殿并不遠, 畢竟往前推個幾年, 萬安殿還是梁景帝蕭百川的原配發妻慕容須蜜多的住處。
慕容須蜜多是史書記載的妒婦, 但也是史書記載的賢後,還在西齊時,慕容須蜜多就幫助蕭百川打理軍務, 到了大梁建立之後,慕容須蜜多更是以皇後之身常臨勤政殿, 與蕭百川一起處理國事。
大興宮的修建都是慕容須蜜多一手包辦的,萬安殿自然也随了慕容須蜜多的要求, 離勤政殿很近很近。
沒走多久便到了萬安殿,齊滺跟在蕭楫舟身後,眼睜睜看着蕭楫舟甚至沒有讓內侍通報, 便一路闖進了萬安殿的大門。
嘶。
認識蕭楫舟這麽久,齊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蕭楫舟。以往的蕭楫舟雖然與元沚的關系并不融洽,但齊滺看得出來, 蕭楫舟還是很尊重元沚這位母親, 他對元沚從來都是恭恭敬敬的, 至少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地拂元沚的面子。
齊滺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跳。他快步跟上蕭楫舟的步伐,結果一跨進萬安殿高大的門檻,就先看見了站在寒風中的蕭盛和李問疆。
已經快到年關,整個大興城都是一片喜氣洋洋,偏偏居于大興城龍脈之地的大興宮連塊紅綢都看不見,宮女太監的臉上也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喜氣。
這是元沚下的命令,理由是去年年末梁景帝新喪,今年年初又逢豫章公主蕭知福薨于豫章,因此這個年太後沒有心情過,希望一切從簡。
太後說要一切從簡,宮裏便連一點喜色都看不見。皚皚大雪落在萬安殿中那棵據說是慕容皇後最喜歡的梧桐樹上,像是梧桐樹在一夜開了花,又像是連梧桐樹也在披麻戴孝。
寒風冷冽地吹,齊滺攏起白狐大氅,深覺大興的風都比昌黎硬上幾分。可是站在梧桐樹下的蕭盛和李問疆竟然只穿着棉衣,并沒有穿上大氅。
蕭盛十四歲,正是年輕人火力旺的年紀,都被冷風吹得瑟瑟發抖。只是他的身體剛剛動了一下,李問疆銳利如同利劍的目光就掃了過來。蕭盛被這樣的目光看着,瞬間就覺得心底湧上一股氣流,硬是逼着自己站直了身體。
蕭楫舟走到李問疆和蕭盛面前,他脫下大氅遞給了李問疆,李問疆卻微微後退一步,表達了她無聲的拒絕。
蕭楫舟這才意識到,現在的李問疆不是涼州時那個護在他身前的問疆阿姐,而是他名義上的嫂嫂,還是寡嫂。
男女有別,就因為這樣一句似乎有理又似乎無理的話,李問疆就寧可被渾身凍僵,也不敢接過蕭楫舟的大氅。
齊滺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脫下了自己的大氅,直接走到李問疆身邊,強硬地給李問疆披上,又轉到李問疆身前幫他系好帶子,才說道:“阿姐要珍惜自己的身體才是,病了豈不是讓我們都心疼。”
李問疆原本冰冷的目光在看到齊滺的時候柔和了三分,她低眸,便看到齊滺修長白皙的手指已經凍得發紅,給她系帶子的動作卻十分流暢。
李問疆緩和了臉色,說道:“是女官讓我們站在這裏等候的,說是太後娘娘午睡還未起。”
蕭楫舟當即轉身對蕭盛呵斥道:“太後午睡未起,你不知道帶問疆阿姐去偏殿休息嗎?多大個人了,怎麽傻成這個樣子?”
快要被凍僵的蕭盛:“……”
蕭盛動了動唇,半天沒有發出聲音來,也不知是凍僵了無法發聲,還是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蕭楫舟将自己的大氅扔給蕭盛,十分嫌棄地說道:“自己穿上。”
蕭盛看着小齊大人溫柔地為李問疆披大氅,又看了看對自己嫌棄的不要不要的小叔叔,頓時覺得這個世上真是同人不同命。
蕭盛認命地自己穿上大氅,便聽蕭楫舟道:“既然太後還未醒,那朕便帶着阿盛和阿姐到偏殿休息。”
說着,蕭楫舟看向青鸾:“去把偏殿打掃幹淨,生上火爐。”
青鸾應了聲是,轉身便吩咐起一旁小宮女。
小宮女聽到了青鸾的吩咐,卻一臉的為難:“青鸾姑姑……”
青鸾呵斥她:“這是陛下的命令!”
一國之君的命令,也是她們能管得了的?
聽懂了青鸾的言外之意,小宮女才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錯事,立刻便點點頭,轉身離開。
然而她才走了不到一步,萬安殿內便走出來一名宮女。宮女道:“太後娘娘有請陛下、廣陵郡王、廣陵太妃、齊大人。”
發現太後娘娘醒得如此及時,蕭楫舟面無表情,直接跨步進入屋內。
萬安殿內依舊彌漫着檀香,袅袅煙霧襯托得這裏仿佛佛前。太後元沚端跪坐于主位。她滿頭珠翠,身上罕見地穿了鳳袍,雍容華貴得一點都不像是剛剛睡醒。
蕭楫舟對元沚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這才說道:“剛剛女官說母後還在午睡,兒臣萬沒想到,阿姐與阿盛在外吹風,母後竟在室內梳妝。”
話說得如此直白,簡直與問責無異。
而聽了蕭楫舟這樣的責怪,元沚的臉上卻依舊是那樣一副冷漠的表情,仿佛蕭楫舟的話對她來說沒有半分觸動。
元沚只道:“當年慕容皇後還在世時,那日也是冬日,慕容皇後在室內梳妝,我在風雪交加中等她梳妝等了足足三個時辰。那時候慕容皇後是怎麽說的來着?”
元沚看向蕭楫舟:“陛下,你知道嗎?”
蕭楫舟頓時語塞——他久在涼州,哪裏知道大興宮內發生了什麽?
元沚:“青鸾,告訴陛下。”
青鸾出列行禮,才道:“當年慕容皇後說,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他慕容皇後為貴,太後娘娘為賤,太後娘娘等待慕容皇後梳妝,是天經地義的事。”
元沚擡眸,問:“陛下,你可聽清楚了?”
蕭楫舟被憋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好半晌,他才只能讷讷一句:“母後……問疆阿姐沒有對你有任何的不敬。”
元沚卻沒有理會蕭楫舟的話,反而自顧自地說道:“三十年前,本宮是尊貴的琅琊公主,慕容須蜜多是區區一介臣女、臣婦。本宮還記得第一次見慕容須蜜多的時候,她跪在本宮與本宮的母後面前,頭都要觸到地上。”
西齊靈帝的皇後、元沚的生母是當年還十分強大的突勒可汗之女阿史那阿依夏,而慕容須蜜多的父親慕容摩柯卻是漢化的鮮卑人。
當年鮮卑人背叛突勒投降漢人,卻沒想到他們所投降的漢人最終也要向突勒稱臣納貢。
因此,那日,阿史那阿依夏問慕容須蜜多:“當年你們鮮卑人嫌棄我們突勒人粗鄙狂放,不惜背棄盟約投降了漢人。現在,你們鮮卑人怎麽又跪在我們突勒人的面前了?”
當年的慕容須蜜多深知說什麽都沒用,因此她選擇向阿史那阿依夏磕了三個頭。元沚還記得,當慕容須蜜多起身時候,金碧輝煌的地磚上滿是鮮血。
可沒過幾年,風水輪流轉。慕容須蜜多的丈夫叛國,元沚躲在櫃子裏,親眼看着慕容須蜜多拿着一把長劍刺穿了父皇的心髒。而她的母親,尊貴的草原公主阿史那阿依夏,則在返回突勒求援的途中被馬匪殺死,找到的時候,屍體依然面目全非。
時過境遷,輪到當年尊貴的琅琊公主向慕容須蜜多下跪行禮,卑微地祈求自己的兄弟能在如狼似虎的蕭百川手中撿回一條性命。
又過了好多年,西齊靈帝的掌上明珠成了仇人的妾室,要在慕容須蜜多的面前自稱“妾”,原本尊貴的姓氏“叱羅”也被迫改成了“元”。
在之後,又過了好多好多年,韬光養晦的小公主陷害雍明太子使用巫蠱詛咒父皇,那一日,元沚看着從來高高在上的慕容皇後跪在蕭百川的面前苦苦哀求,額頭磕在地磚上,留下了一灘鮮血。
那時,這一灘鮮血仿佛穿越了時空,與當年阿史那阿依夏面前慕容須蜜多留下的鮮血逐漸重合。
籌謀十餘年的小公主快樂了。她看着悲傷嚎叫的慕容須蜜多,愉悅得簡直要笑出來。
可惜啊,樂極生悲,她拼了命生下的兩個孩子,都和她不親。
她的第一個孩子,她也曾經竭盡全力去愛的蕭知福,遠在豫章也要插手救下雍明太子的女兒,慕容須蜜多的後代。
而她一手推上皇位的兒子,竟然心心念念着要将皇位還給雍明太子,還給慕容須蜜多的後代。
這一刻,元沚的眼神中帶着刀。她倏爾看向蕭盛,聲音冷得像冰:“本宮記得,你的母親是下九流出身?”
蕭盛的臉色瞬間就白了下去。
此話不假,蕭盛與羅靖兒的母親、雍明太子蕭桧舟的妾室雲定南乃是小吏之女,而小吏在此時确為下九流。
元沚又轉頭看向李問疆:“關隴貴族之後,對一個流着下九流鮮血的庶子掏心掏肺,你不覺得你愧對自己的貴族身份嗎?”
李問疆也在瞬間變了臉色。
【作者有話說】
今天在家突然聽到敲門聲,最開始我還以為聽錯了,後來發現是真的。我問是誰,他說是給我送擔擔面的。可是我沒點,于是我就說他找錯人了。
後來我和基友說起這件事,基友都說有問題,畢竟送外賣的一般都會說送外賣的,沒有聽過誰直白地說送擔擔面的。我突然就想起來上個禮拜有人早上四點敲我家房門的事了。
後悔了,應該讓那人把擔擔面留下的!他要是真能留下來擔擔面我就賺了,正好晚上炒菜忘記放鹽了。
後悔,真的很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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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淫破義,所謂六逆也。”——《左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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