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晚宴還在繼續,最重要的兩個人卻已經從山莊離開了。

商遠舟原本想的是在晚宴結束以後帶着季餘去山頂的亭子看看夜景,山莊的某處準備了煙花,只等他們上去,就會有人燃放。

山頂的涼亭會是最佳的欣賞煙花的視角。

季餘的眼底會倒映着璀璨的煙火,晶晶亮亮的,也許會問他是誰在放煙花。

他會假裝不知,說大概是山莊的人準備的。

山頂涼亭不遠處有溫泉,他們會在山莊住一晚,借口是住在外面更不能分房,可以抱着泡得香香軟軟的老婆睡覺。

但現在…

商遠舟帶着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沉默着的季餘回了家,司機察覺出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大氣不敢出。

車裏的空氣凝滞着,原本應該輕飄得沒有任何感覺的空氣沉甸甸的壓在人心上。

在季餘進門之前,商遠舟叫住了他:“要在庭院裏坐坐嗎?”

管家于叔很有眼力見的開口道:“今天有晚宴,想着商總和季先生可能喝了酒,我讓人準備了些解酒的蘋果醋和小點心,就放在庭院裏。”

他朝着身後的人擺擺手,默不作聲的把那些東西換了個地方。

季餘沒有說話,他很累,不想演,卻還是慢吞吞的去了庭院。

院子裏的蒲公英在月下像一朵朵會發光的小毛球,毛茸茸的,卻又輕盈柔軟,大片大片的在月光下随風輕微搖曳晃動。

這種場景的确會讓人心情放松很多,季餘的抵觸慢慢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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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落在精美杯子裏的蒲公英籽撚着細細的絨毛撿出來,遞到嘴邊鼓着腮幫子用力的吹了一下。

動作有些稚氣的可愛,不像是二十三歲的成年人,這一刻像是變成了一個孩子。

蒲公英籽晃晃悠悠的飛了出去,他就盯着它直到落地。

商遠舟就這麽看着他,一直沒有說話,在生意場上翻手雲覆手雨說一不二的人,第一次有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

季餘喝了一口蘋果醋,酸酸甜甜的,開口的很突然:“你調查過我嗎?商總。”

不然怎麽會知道他的媽媽在他十歲的時候去世,怎麽會知道他哥哥對他漠視了二十幾年。

他笑了下,“這算什麽?簽勞務合同之前的入職背調?”

“需要我把家庭背景一五一十的告訴你嗎,商總。”

他第一次用略微諷刺的語氣對着商遠舟說話,掩蓋在溫吞普通下的尖銳鋒芒顯露出冰山一角。

商遠舟沉默了,短暫的沉默過後選擇了坦白:“是擔心你。”

“婚禮上有人聽到你兩個哥哥說有的是手段拿捏你,所以才調查了一下。”

“那時候我們早已經領證了,不是背調,季餘。”

那些隐晦陰私,病态粘膩的心思沒辦法說,也說不出口,所以商遠舟的坦白也注定無法徹底坦誠。

季餘愣住了,怔怔的捧着裝着蘋果醋的杯子,表情有些無措的可愛,像剛展露出的棱角,被綿軟的棉花糖包裹,一下又軟化了不少。

“你知道了多少?”

語氣還是生硬,但已經比剛剛的諷刺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商遠舟搖了搖頭:“知道的不多,你父親出軌,你是你爸出軌以後出生的,家裏人對你并不好,母親在你十歲的時候去世,大概和你父親有關。”

季餘呼了口氣,“也不少。”

“我家裏人對我,其實不是不好,他們可以徹底無視我,我不像是人,像是家裏一個不起眼的擺件,哪怕站在他們面前,他們也看不見我。”

“但他們會給我吃穿,供我念書。”

商遠舟眼神沉了下去,“這就是不好,季餘,不許替他們找理由。”

“你這個人真奇怪,”季餘感覺自己可能真的在晚宴上喝多了,他又抿了一口蘋果醋,對着商遠舟講起來那些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的話:“但有一點你說得對,我媽媽的死和我爸有關。”

“也和我有關。”

他歪着頭,又笑了下,笑容清淺和商遠舟在高中那時候看到的一樣。

哪怕不合時宜,商遠舟的心也猛烈的跳動起來。

“我說我不讨厭Alpha和Omega,只是不想成為他們,錯了,我不是不讨厭,我是非常非常厭惡。”

商遠舟看着他:“也厭惡我嗎?”

季餘搖了搖頭:“不厭惡你,但厭惡你是Alpha。”

從季餘口中,商遠舟聽到了他們家發生的完整的事情,也包含着需要藏起來,絕對不會透露給外人的那部分。

季餘的爸爸出軌了,媽媽是個Omega,從小被衆星捧月着長大,嫁人後又有和季餘爸爸感情和睦,被捧得高傲無比。

得知自己丈夫出軌以後,她瘋狂辱罵季餘的爸爸,還把這件事情鬧得人盡皆知,讓季餘爸爸覺得自己顏面盡失。

Omega要求丈夫下跪祈求自己的原諒,最先跪下的卻是自己。

因為一個月一次的發情期到了。

季餘的爸爸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本就對妻子沒有了感情,又記恨她大鬧讓自己丢臉不說,還黃了公司一個項目。

他沒有撫慰自己的Omega,還在Omega發情期神志不清的時候對其百般羞辱。

也就是那一次,季餘的媽媽懷上了季餘。

Alpha和Omega的身份在這個社會上享有地位的時候,也有無形的枷鎖。

生育率低下的社會,Omega不被允許打胎。

Alpha在社會上也有掣肘,比如孩子的所有養育支出,高額賦稅,即便AO離婚後,Alpha每個月也必須支付給Omega一定的離婚贍養費。

但Alpha和Omega也存在着先天的不平等,前者可以标記很多Omega,後者卻只能被一個人标記。

季餘被生了下來,但只要看到這個孩子,季餘媽媽就會想到發情期時的一切,她只是那時候神志不清,但發情熱退去後,所有都記得清清楚楚。

記得自己是怎樣求着一個出軌的丈夫去做那種事。

一看到季餘,就會想到那些毫無尊嚴,屈辱,惡心的瞬間。

連帶着也對自己前兩個孩子心有芥蒂,媽媽的态度會影響孩子的态度,尤其是在弟弟出生以後,媽媽就似乎不再那麽喜歡自己了。

所以季餘從出生開始,就被母親厭惡,被父親和兩個哥哥漠視。

離婚。

季餘媽媽心裏只想着離婚,想着洗去永久标記,卻被那個人渣一封精神病診斷書毀了。

不知道從哪裏搞到的,

帶着公章的精神病診斷書顯示她是病人,需要家人的照顧。

季餘小時候不小心看到過一次自己的媽媽經歷發情期,從此成了揮之不去的童年噩夢。

“我媽媽生我的時候傷了身體,而且她看到我,情緒就會變得易怒,狂躁,這些都在消磨她的生命力,”季餘想扯出一個笑,沒成功:“所以我哥說得也沒錯,是我害死了媽媽。”

“你沒有見過我爸吧,他在瘋人院。”

“我哥他…我猜他們偷偷給我爸下了藥。”

“媽媽被一張精神病診斷書困住了,本就瀕臨崩潰,發情期又得不到撫慰和抑制劑,這些都一樣消耗着她,所以他們就把那個人真的送去了瘋人院。”

季禾軒只比他大八歲,季博瀚是最大的,他出生的時候也不過十歲。

一個十歲,一個八歲,一個剛出生。

“他們也覺得是我害死了媽媽,也認為是我的出生讓媽媽連帶着讨厭上了他們。”

季餘心裏同樣覺得他的出生對媽媽是一場傷害。

因為有黎奶奶,季餘沒有在這種家庭環境下患上心裏疾病。

雖然知道他哥兩個人漠視他的理由,但是……

“他們有理由,可我沒辦法原諒他們,我厭惡這裏,這些人。”

最該恨的人已經在瘋人院真的瘋了。

季餘到底只是一個普通人,剩下的人恨得不夠徹底,又沒辦法原諒。

在長久的掙紮中,他只能想到離開這裏,從此再也不回來。

季餘很累,只想離這些人遠一點。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能爛在這個家裏。

“只是…我也覺得我或許不該出生,帶給我生命的人,我給了她巨大的傷害。”

一只手伸了過來,替季餘擦去了臉上斑駁的淚痕,季餘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哭了。

商遠舟捧着他的臉,語氣堅定而又沉穩,像大海裏漂泊船只的錨點。

“不許原諒他們,你出生的時候只是一個嬰兒,你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沒有人能決定自己的出生。”

“小魚已經做得很好了,高中遠遠的考出去了不是嗎,你在拯救自己。”

季餘愣愣的看着他,長長的睫毛一眨,滾落下一滴淚來。

夜晚寧靜夜風微涼舒适,季餘哭累了,被商遠舟帶回去睡了。

今晚情緒起伏太大,事情太多,他已經完全忘了要分床睡這件事了,縮在商遠舟懷裏,被抱着慢慢睡着了,眼尾還噙着淚。

商遠舟靠坐在床頭,摸了摸懷裏人柔嫩的臉,輕柔的帶走了眼尾的淚。

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季禾軒和季博瀚對季餘就是徹頭徹尾的遷怒,對季餘造成的傷害是無法磨滅的。

他老婆因為一場遷怒痛苦了這麽多年,他必須要這兩個人付出代價。

查到那些事情後就有的想法,在事情在他面前被捅破後得以提前實施。

商遠舟一只手摟着季餘,一只手快速的在手機上發出各種指令。

半夜十二點半,才睡了半個小時的季餘被拍醒,他還很困,眼眶紅紅的,有些茫然的看着遞過來的手機。

商遠舟:“我想你應該想要聽一下這些。”

“這是宮醫生,一個很權威的醫生,人不在A城,也不是A城人,放心,他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會知道你母親是誰。”

他保護着季餘,不讓他的痛苦顯露于人前。

季餘不知道商遠舟要做什麽,接過了電話:“你好?”

電話對面的醫生重複了一次自己剛剛在消息上發出的話:“産科的醫療手段比您想象的先進,尤其是Omega本身也是易孕和容易生産的體質,在生下孩子以後絕對不會出現傷了身體損耗過大導致早亡的情況出現。”

“一般來說,Omega的體質在生了孩子以後,不需一年就可以恢複到生産前的身體狀态,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話,可以去查文獻,這都是權威數據。”

“根據您的說法,我認為這位母親是在每個月的發情期得不到應有的撫慰且極端痛苦的情況下,才會抑郁成疾,和生孩子的損傷是沒有關系的,您所說的生孩子之後的十年時間,也足以論證我說的話。”

電話被挂斷,季餘握着手機,從平靜,到慢慢溢出細碎的嗚咽。

商遠舟将他抱在懷裏,哄孩子似的拍着背哄,“你媽媽的死從頭到尾都不是你的錯。”

“是你兩個哥哥有病,想要拖着你讓你痛苦。”

現在也該輪到他讓那兩個人痛苦了。

季餘哭起來是隐忍無聲的,死死咬着唇,偶爾才從唇齒間溢出幾聲壓不住的抽噎哭腔,眼淚大滴大滴的掉,商遠舟看了心疼得厲害。

他想吻掉那些淚,卻只能克制着用手擦,等季餘慢慢平複了心情,才逗着人哄。

“現在是半夜馬上一點了,你說我讓人把宮醫生叫醒專門給你打這通電話。”

“像不像那些霸總電視劇裏半夜把自己冤種醫生朋友叫來的劇情?”

季餘眨了眨眼,睫毛還濕着,卻抿着唇笑了下,是晚上從季禾軒出現以後的第一個真情實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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