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靜谧的酒店房間內,柔軟的大床上有一團凸起,手從其中伸出來,摸向了睡覺前随手扔在枕頭邊的手機。
昏暗的屋內方塊大小的光亮起,屏幕上顯示着此時的時間,七點零三分。
季餘将手機丢在一邊,幽幽的白光照亮他的側臉,也照出白皙頸側上紅梅似的吻痕。
他盯着天花板直愣愣的發着呆,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去解決,此刻季餘卻只想發呆,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做。
昨晚一整晚季餘都沒有睡好,他做了很多夢,夢裏亂糟糟的,一個夢接一個夢。
有小時候不願回想的記憶,也有黎奶奶鼓勵他的畫面,更多的還是商遠舟。
季餘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骨頭開始發出酸軟的抗議,他才慢吞吞的坐起來。
用酒店劣質的一次性薄荷牙膏刷牙時,秀氣的眉頭還是忍不住蹙了蹙,他讨厭這個味道。
季餘拿着酒店給的早餐卡,去酒店裏的自助早餐廳拿了點東西吃。
他早飯吃得不多,一杯豆漿一個雞蛋,以及一點幹噎的面包就足夠了。
比起和他差不多身高體重的男性,季餘早餐的飯量已經稱得上貓似的一口了。
以往商遠舟總要哄着他多吃一點,讓人變着法的做不同種類的早點,現在…
季餘搖了搖頭,将腦海裏的人甩了出去。
他越過酒店自助早餐廳一大早就有些熱鬧的旅行團的人群,一個人走出了酒店。
無論生活上的事情已經有多麽糟糕,該上班的時候還是得準點踏入工作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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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季餘這一次是來辭職的。
紀姐剛一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就看到站在那裏的季餘,笑着打了聲招呼:“喲,這麽早找我有什麽事嗎?”
季餘:“紀姐,我是來向你提出辭職的。”
原本還笑着的紀姐臉色頓時一變,拉着季餘就走進了辦公室,還随手鎖上了門。
紀姐:“是工作上有什麽不順心的?”
“有什麽問題,你都可以提出來,我們談談,能解決的盡量解決。”
季餘搖了搖頭:“我要離開A城了。”
“什麽?”紀姐猛地一下站起來,險些沒有控制住表情,“這件事商總知道嗎?”
季餘:“應該能想到吧。”
紀姐表情變了又變,最後拉着季餘在沙發上近距離的坐下,“你和商總之間是出了什麽事嗎?”
季餘沒有多說,只簡單的略了過去:“沒什麽,一點小事。”
紀姐盯着他,臉上愁眉苦臉的:“那你能告訴我你辭職以後打算去做什麽嗎?”
季餘:“去做野外攝影師,我已經聯系好了國外的一個團隊。”
紀姐不贊同的搖頭:“野外攝影師有多辛苦我就不說了,你跟着國外的團隊,搞不好是要沒命的知道嗎?”
“野外,沒有你想的那麽好。”
脫離了人類環境,野外很多瘧疾肆意傳播,甚至原始森林那些地方還有大量人類沒有辦法應對的自然疫源性疾病,還有很多都是急性的。
被不起眼的蜱蟲盯上一口,可能人就沒了。
還有惡劣的自然環境,寒冷,低溫,暴曬,脫水,自然災害下的沙塵暴,雪崩等等,紀姐随便說一個出來都能要人的命。
更別提一些無人區,還是天然的犯罪場所,在那裏死亡,就是真正的悄無聲息的死去,廣袤大地,沒有監控,沒有人煙,誰都不知道人是怎麽死的,屍體會成為禿鹫們的狂歡。
季餘輕輕的笑了下:“沒有關系,人終究是會死的。”
紀姐震驚的看着他,從季餘的神情中看得出來,他是真的不在乎,不是年輕人賭氣沖動。
她張了張嘴,“我一直以為你只是有些內向,季餘。”
想做野外攝影師可以解釋成想逃離人群。
但現在紀姐隐隐感覺到,在季餘平靜的表面下也許是厭世的。
可季餘僞裝得太好,沒有人發現他心裏出現了問題,在靜靜的腐爛流膿。
“這些話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商總,”紀姐有些想抽煙了,忍了忍,“季餘,你這樣是不行的,有沒有想過多交一些朋友。”
季餘像是在發呆,沒有聽到她的話。
紀姐以手做拳,在他額頭不輕不重的撞了下,“聽見我說話沒。”
季餘表情遲疑像是在思考:“你說你會告訴商遠舟…”
他突然想起一件小事,一件很小很小,不起眼的小事。
那天早上,他提前出門離開別墅沒有吃早飯,紀姐碰巧多買了面包,說看到他來得這麽早,猜他可能沒吃早飯,交給了他。
那時候季餘道了謝,因為這點小幸運糟糕的心情也好了些。
可現在…
他想到了郵件裏那句話:你身邊也許有人在監視着你的行為告訴商遠舟也說不定。
有可能是他多心了,但季餘還是決定試探一下。
季餘開口道:“商遠舟讓你盯着我對嗎。”
雖然是疑問句,但季餘的語氣很篤定,目光緊盯着紀姐,“你不要想着騙我了紀姐,他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紀姐張了張嘴,開啓又閉上,最後投降似的舉起了手:“其他事情我不知道,但是他确實是讓我多照顧你。”
她伸出手掰着手指道:“也就是說一說你每天的上班情況,和誰接觸得近,大部分時候都沒有細說,只有你不高興或者開心的事情會詳細些。”
但季餘每天都很平靜,和每個人都保持着距離,其實也沒有說過什麽。
季餘沉默了,久久的沒有說話。
在這種讓人發毛的沉默中,向來大大方方的紀姐也有些不自在了,“這件事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我的氣,你安心留下來工作,以後不會有這種事了。”
季餘:“我沒有生你的氣,紀姐,我辭職也和這件事沒關系。”
“我真的要走。”
紀姐嘆了口氣:“我最開始還覺得他這樣做可能不太好,但現在,我覺得商總沒有錯。”
“為什麽?”季餘很輕的反問着。
紀姐正色道:“他真的很關心你,而你需要這份關心。”
季餘搖了搖頭:“我不需要,你覺得我漠視自己的生命嗎?”
“不是的,”季餘認真道:“人本來就會死,如果死在野外攝影的路上,也是為了我一生向往的事情,那在你看來可能死得太沒有意義。”
“但原本死亡就只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也許我死後,風會把我的靈魂吹向曠野。”
紀姐幾乎要被他說服了,可隐隐又覺得不對。
季餘才二十多歲,一個人怎麽能在最是生命熱烈的時候,在這個世界上像是毫無牽挂,随時可以離去。
他仿佛是和這個世界隔開了,對人對事都太過疏離。
紀姐曾經也覺得,以商遠舟的身份,無論怎麽看都是季餘高攀了。
可現在她卻開始懷疑,這樣的人,商遠舟真的抓得住嗎。
紀姐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插手不了兩個人的感情,只能說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商總他真的很愛你。”
辦公室裏的氣氛靜默了一瞬,片刻後季餘低聲反問:“他讓你監視我,把這個叫做愛?”
他明明是在譏諷,可話中卻透着濃重的無力。
紀姐沉默不語,但在沉默中,又奇異的松了口氣,不知怎麽,她又覺得商遠舟或許是抓得住這個人的。
他的情緒在為商遠舟波動。
紀姐最後還是沒能留下季餘,在季餘走之前,她用自己私人聯系方式加上了季餘,“如果有時候覺得心事沒有人說,你可以找我。”
她依舊覺得季餘在這個世界上一個朋友都沒有是不對的,哪怕季餘可能不會找她傾述,她還是堅持要加一個聯系方式。
“雖然我不再是你老板了,但我還可以是你朋友。”
紀姐打了個響舌,挑了挑眉:“準确來說,老板才不會聽你的心聲,但你姐可以。”
她把這個月沒結的工資給了季餘,還多給了一筆,強調了是對自己盯着季餘的事情抱歉,如果不收,她不會同意季餘的離職。
但在季餘走後,她又把今天發生的對話完完整整的轉述給了商遠舟。
紀姐煩躁的盯着那邊沒有回應的對話框,點燃一根女士香煙抽了一口,又風風火火的在手機上打字,
“真的不能讓他去當什麽狗屁野外攝影師,特別是國外的團隊,有些團很激進,那些傻冒為了一張照片可以只離野生獅子幾米遠,弄不好就有生命危險。”
在她緊盯着聊天界面準備打個電話過去的時候,那邊終于回複了。
商遠舟:“我從來沒打算放任他去做野外攝影師。”
他沒有再管手機那頭的回複,切出這個聊天界面,點開了另一個對話框。
商遠舟:“留在別墅的龜背竹還要嗎,不要我就讓人扔了。”
季餘的手機叮咚作響的時候,他正在用筆記本電腦查着哪裏的房子能短租一段時間。
想出國還有各種各樣的手續要辦,在辦好之前總不能一直住在酒店裏。
費用太高了季餘承擔不起。
他拿起旁邊響起消息提示音的手機,見上面顯示的是商遠舟原本不打算回複,結果就看到了那句話。
季餘:……
他忍着氣,細白的手指在鍵盤上摁着,“不要扔我的龜背竹,我還要的。”
仔細看這個聊天界面,上面有很多對面發過來的消息,季餘這邊卻空空一片。
“是嗎?”
那邊回複的很快,像是一直守着面前等着季餘。
商遠舟:“反正你都是要出國的,總不可能把龜背竹也帶出去吧。”
“早晚都是要扔的,我幫你扔了不是更好,減輕你的負擔。”
小魚:“用不着你管。”
商遠舟:“行,那你什麽時候來拿走。”
季餘:“很快。”
“你為什麽要讓紀姐監視我。”
商遠舟對他知道并不意外:“不是監視,是我關心你。”
季餘覺得可笑,他不想多說,“明天我會去搬走我的東西,然後我們就去登記離婚。”
商遠舟:“明天不行,工作日我很忙,但你可以來搬走你的龜背竹。”
季餘:“休息日民政局不上班,你什麽時候工作日有空,我再過來。”
他看了眼自己正在浏覽的出租信息,又環視了一圈酒店的房間,“你不要把龜背竹扔了,我會來拿的。”
對面隔了很久才回。
商遠舟:“我不是真的在意這盆龜背竹,我只是想借它見我老婆。”
季餘感覺商遠舟有一點不一樣了,以前的商遠舟絕對不會這樣叫他老婆。
就好像撕開面具的一角,展露出了一絲真實。
但他又無法确定,這就是完全真實的商遠舟,還是僅僅只是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