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坦誠
第37章 坦誠
卻說寶玉連忙回了賈母的院子, 剛一進門就被人圍了起來,道賀之聲不絕于耳,甄母和李念更是将他拉過來在身邊, 忍不住地淌眼抹淚起來。
他心中自然也不無歡喜的, 雖說他知自己必然考中, 但到底府試時,一同下場應試之人, 不乏優秀者,他雖學了這麽兩輩子的書, 但終究心中也并不敢确認此事。
如今, 既中了童生試, 那麽對于來日之事,他卻是有另一番打算了。只是在那之前,他還要同林如海商議甄家之事, 若說原先還有些不确定要如何處理, 現今見了那些賬本, 心中卻是更堅定了許多。
故而待他阻止了甄老太太要大擺筵席的舉動, 又同他們說了會子話,待他們情緒穩定些了, 便自回了房內去。
不過雖說甄璟不願大肆擺宴席, 但甄家到底還是給全府下人多賞了三個月月前,又每人多做了一身新衣, 方才罷了。
而他也少不得又受了友人幾日的請, 後來實是有些厭煩了, 便也只好稱病不出, 将給黛玉的文章寫完整理好, 又将自己連中“小三元”的事情告知一番, 便将信件寄了出去。
而後,便同甄老太太等人辭行,欲往揚州去。這一辭,自然也免不得受些唠叨。甄應嘉雖然也覺得這孩子或許會有出息,但他也知曉甄璟其人同他為人大相徑庭,亦不知将來能幫襯多少,且甄玮這些日子面上、心上時時不順,如今聽說他又要往揚州去,便也只是照常叮囑了幾句,也就罷了。
唯有甄母抱着他恸哭了幾回,李念倒是隐忍着,只落了幾滴淚,便又囑咐人給他收拾些東西,安排他的起居罷了。
卻說,甄璟自金陵乘船出發,腳程安排地又快,亦并未耽擱什麽時日。他這番回揚州,雖未同林如海說,但待下了船,也并未顧得上那些禮節,只讓承安、寒煙等人将一應物件收拾好,便自往林家去了。
只是他來的時辰倒是不湊巧,林如海這些日子常在衙門裏忙着,家中又只他自己,他便更不多回家來了,故而他來的時候,便只有家裏的管家接待了他,又将他引到了主院正堂內坐下,笑說道:“甄公子今日來得不巧了,我們老爺估計要再過一個時辰方能回來。”
他這樣說着,又瞧了瞧外面将黑的天色,問道:“公子可用了晚膳不曾?老奴去給您準備些吃食罷。只是,這些日子老爺總是在衙門中或者是在孔大人家吃一點,并不怎麽在家裏吃飯,故而廚房也沒準備什麽,怕是要公子等一等了。”
寶玉本想拒絕,但也确實大半日沒吃過東西了,這管家不問到好,這時想将起來,倒是覺得腹中空得很,便也沒多客氣,只點頭應下,又囑咐道:“不必做甚麽好的,一些清粥小菜,容易克化得就好。”
“诶,好,我這就去吩咐廚房準備着,公子喝杯茶水略等等。”
只是簡單的吃食,廚房準備便也并未用上許多功夫,他用過膳,又在這裏喝了兩盞茶,方聽到外面的聲音,似是林如海回來了,便連忙起身,迎上前去,又行了一禮,道:“林伯父近來辛苦了。”
“最近确實比較忙。”林如海拍了拍寶玉的肩,又擡腳往屋內走,坐了下來,就着下人剛上的茶,便呷了一口,擡頭又見甄璟仍然站着,忙道:“快坐,剛在外面聽管家說你剛來揚州就到我這兒來了,又等了好些時辰了,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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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點了點頭,看向周圍之人示意。林如海知曉他的意思,便讓下人都退了出去,方問道:“可是上次信中所說之事?”
“正是。”
林如海将茶杯放下,緩緩道:“你當日未說因何要我查府內奸細之事,我也不知原因為何,但不知起因,也便不好大肆張揚,便只緩緩查着,後來又收到黛玉母親的信,信中指出了幾個賈家之人,讓我留意,想必也是你的意思罷。”
“是,伯父可有收獲?”
“确實有可疑之人,不過……”林如海看向寶玉,眼神中似乎有些淩厲,問道:“為何提醒我此事?”
“我……”他猶豫着,在想要如何開口,停了一瞬,問道:“伯父可相信我?”
“我若不相信你,又何苦讓你同我的孩兒聯系這麽多年?”林如海答着,卻又道:“但是……”
“伯父擔心我是甄家之子。”甄璟苦笑着說道。他其實一直都知道,林家或許是喜歡他這個人的,但是卻也因為他姓甄,是甄應嘉之子,對他雖有關照,但卻總有些似有若無的隔膜。
林如海亦并未想到他就這樣直言,只嘆道:“出身之事不可改,你也是無辜之人。”随後面色一變,問道:“可是你這些日子在甄家聽到了什麽消息?”他不能直說自己在查甄家之事,這件事情聖人是讓他私下密查的,之事甄應嘉曾在揚州盤桓多年,他心中亦有猜想,甄家應已有察覺,但即便如此,這話亦不能從他口中說出。
他問着,也在觀察着寶玉的神色,但卻見他神色并無異常,亦無意外,又聽他道:“當日寫信告知伯父那事,是因為,我聽聞兄長在尋一種毒藥,言語間又涉及揚州等語,心中有了猜測,卻也不敢篤定,所以信中并未明言,亦害怕自己猜出,恐誤了伯父的事情,所以只讓伯父注意着身邊可疑之人,畢竟,若要下毒,總歸是要讓府內之人動手才好。”
“嗯。這次之事卻是要多謝你提醒,雖說我并未從那人處發現毒藥,但是卻有些她同外人勾連的證據,想來那毒藥,或許還未送過來,便被我發現了罷。”
“沒有發現毒藥?”寶玉确是有些驚訝,雖說他當時得了消息,便讓人給甄玮送了信,但是甄玮那邊記挂着這事兒,必然也不會耽擱,定會想方設法先把毒藥送進來,難道竟真是林如海行動過于迅速,讓他一時間沒能辦成?可……看着甄玮的樣子,卻不大像啊。
“确實沒有發現,那人亦被我趕出了府,原本是想直接看押起來,但那樣……”林如海一邊呷着茶,一面眉眼一挑看向寶玉道:“只怕會打草驚蛇。”
“可這樣,不也……”寶玉讪笑一下,未将話說完,只又問道:“伯父可能告知我那是何人?”
“自然不會驚動了他們。”雖然甄璟并未說出口,他亦知道恐是不好質疑自己,又自嘲着,道:“說來,也是我的過錯,這話,原是不想與你這個小輩說的,不過既然是你告知我消息,那便是說與你聽聽,倒也無妨。”
寶玉點着頭,心中卻道:“怕是不想自己被我這個小輩質疑罷。”雖然如此,但他面色無疑,只道:“請伯父賜教。”
“你也知道,玉兒來的晚,我和你伯母兩個多年無子,她心中焦急,又不堪世人言語之擾,便只做主與我納妾,不過許是我命中并無子女緣分,卻是仍未有所得。不過也算上天眷顧,終究賜予我一子一女,有了玉兒他們姐弟,我亦于妾室之事上無心,便也只是養着他們,未再見過,不曾想卻這樣養着,就給自己留了個禍患。”
“那人是……伯母給您納的妾室?是從榮國府帶來的陪嫁?”
林如海點了點頭,卻并未答言。只又問道:“既然那事已經解決,我如今亦安好,不知今日賢侄匆匆而來,是否還有它事要告知于我?”
“确實,仍有一事。”若說剛剛所言下毒之事,于林如海而言不過是一個提醒,是自己未泯的良心作祟所致,那他後面的話,只怕會讓他覺得自己是大逆不道。
而他這般猶疑、彷徨的心思,卻也未曾逃過林如海的眼睛,他在官場浮沉多年,如甄璟這般雖聰慧但也單純的人,在他面前卻是無處遁形的,便只問道:“賢侄但說無妨。”
“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同伯父以一條件交換甄家在任上貪污等事的證據?”
“哦?”
甄璟瞧着林如海微蹙的眉間,淩厲的眼神,咽了咽口水,他知道或許自己這般做法于孝道上不合,但于大義上卻是勝出的,故而并未想到林如海竟是這般反映,只又聽他說道:“你要以何條件交換?”
“就是,如果甄家将來落難,可否請伯父對我祖母、母親、大嫂等家中女眷有所照應。”
林如海面色微緩,問道:“就是這事?”
寶玉點了點頭,瞧着他的神色,不知他為何這般迅速的變了面色,但又怕他沒看到自己的動作,又道:“只是此事。作為家中男丁,我不知自己未來如何,只是若是可以,還請是期盼家中女眷可以少受些牽連,他們不知甄家在外面做的事情,也無權過問些什麽,實是無辜。”
這樣回着話,他又微微擡頭看向林如海,問道“伯父以為如何?”
林如海假咳了一聲,又呷了口茶,緩緩了神色,只道:“無事。你既覺他無辜,難不成不覺自己無辜?”
寶玉聽着他問話,只作看不見他微紅的耳尖的模樣,說道:“我是男子,我還有時間為自己的未來作謀劃,但他們身為後宅女子,一切榮辱都系于丈夫、兒子身上,實是無力承擔這麽重的單子。”
這是寶玉的真心話,也是他想到的能讓林如海相信他,願意同他合作拿到甄家證據,又不會因此而影響他對自己印象的說辭。
對于他自己在人間結局如何,卻并不在乎,重來一回,他想做的,亦不過是保住自己要保住的人罷了。
林如海亦沒有想到被甄家寵愛着長大的人,能在他面前說出這麽一番話來,素日亦不過是知道他善良、聰敏罷了。他止不住地點了點頭,道:“這件事,不管你能否幫我拿到甄家的證據,我都應了。”
聽得林如海此言,寶玉便知事情已成,他便亦上前,将當日在甄應嘉書房所見之事說了出來。
“若只是去取得賬本倒是容易,只不過……”按寶玉的說法,甄應嘉書房常日裏不讓外人靠近,所依賴的便是設計好的機關,如今既知道機關何在,只要派一高手前去,倒是容易。不過,依着聖人的意思,此時還不能聲張,更不可讓甄家知道自己已經查得證據,以防對方狗急跳牆。
“伯父是想要引而不發?”
林如海嘆氣道:“不是我,是聖人的意思,也是局勢所迫,若是聖人能直接處理甄家,這件事反而簡單了。”
“我知道伯父的意思了。”寶玉點點頭,又接着道:“若是伯父能找借口将父親引來揚州,或許,我可以去試着抄錄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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